疏狂 疏狂 第2章

作者:凉蝉 标签: 古代架空

  明夜堂堂主十分年轻,手下还有一批得力干将,在大瑀地界可谓风生水起。除了江湖事务之外,它还兼顾经商、买卖,家财丰厚,随时随地能为吃上顿没下顿的大侠们提供衣食。即便再怎么嫌弃明夜堂的铜臭味儿,吃了人的喝了人的,不好再说别人坏话,于是累累数年下来,明夜堂名声大噪,渐渐也传到了金羌乃至苦炼门。

  苦炼门向来看不上大瑀江湖人,但很喜欢搜集大瑀江湖情报,许多长老聚在一起边看边骂,一来打发枯燥时间,二来凝聚人心,总之相当热闹。明夜堂和苦炼门没什么瓜葛,李舒听过他们不少故事,兴趣寥寥。若不是明夜堂做了坏事还栽赃到苦炼门头上,他也不至于如此愤怒。

  这次千里迢迢奔赴大瑀,就是想教训教训明夜堂,再跟传说中的明夜堂主人比试比试——不料差点被当胸刺穿。

  他在浩意山庄呆了大半个月,一直留意外间动向。按道理说,他在明夜堂面前暴露了自己面目、武器和武功,明夜堂不可能放过他。但直到今日才见到试图寻找李舒的布告。

  李舒恼自己大意,又恼曲洱兄妹太亲切、四郎镇太热闹,害他失去警惕。曲渺渺高举那张纸让李舒看。纸上有硕大一个画像,李舒不敢细瞧,草草一扫,忽然愣住。

  纸上画的竟然是个虬髯大汉。

  追缉令称,苦炼门门主名为英则,擅长伪装,潜入大瑀欲兴血灾,江湖人应当通力合作擒拿,云云。

  李舒把追缉令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没提到他的汉名,更没提到他擅长的武器。他心头疑窦丛生:明夜堂堂主和他手底下两员爱将,可都是面对面见过自己的,为什么这个追缉令会画成这样?这是想让人找到李舒,还是不想让人找到李舒?

  一个分发追缉令的明夜堂门人过来问:“这位少侠,可是见过这苦炼门门主?”

  “没见过,长成这副样子,见过可就忘不掉了。”李舒皱眉,煞有其事,“一看就是大恶人。”

  他这话一出,引来周围许多七嘴八舌。

  据说苦炼门满地黄金宝玉,都是那些恶徒四处搜刮得来,铺满了地面。

  据说苦炼门周围百草不生、百兽不近,无辜之人不小心踏入其地界,立刻灰飞烟灭。

  据说苦炼门的人面目丑陋,浑身恶臭,嗜食生肉,性如野人。尤其那门主,头上恶疮累累,双臂长满粗鳞,不似人形。

  李舒:“嗯……?”

  曲渺渺也有话要说:“听说门主出生时整个金羌都下了血雨,遍地荒芜,连续三年连根草都看不见。这个人是天地间最大的灾殃。”

  李舒:“……”

  见他怀疑,曲渺渺补充:“是真的,明夜堂卖的《侠义事录》里这么说的。”

  李舒怒了:“明夜堂的胡说八道,怎么能信!”

  又有大汉插嘴:“啊哟,那本《侠义事录》我看过,传说那门主睡着时会化身黑龙,在苦炼门上空飞行巡视,而且……”他压低声音,半掩嘴巴对李舒说话,免得让好奇的曲渺渺听见,“他性子荒淫,一夜可御百女!”

  李舒:“……这可做不到。”

  大汉:“你懂什么!”

  眼见周围人对大汉所说之事兴致勃勃,更有明夜堂帮众摆出许多书册,开始叫卖《侠义事录》,李舒戳戳曲渺渺:“别看了,办正事。”

  曲渺渺很想买《侠义事录》最新一卷,边走边回头。李舒看不下去,代曲洱教训她:“连吃肉的钱都没有了,还买这些坏书。快走快走。”

  过了最吵嚷的那一段,四郎镇渐渐宁静。远离市集,周围多是民居和安静的茶馆酒馆。李舒下马慢行,很快见到前面一间故衣铺,门口有几个男女正在说话。

  曲渺渺告诉他,这店铺暗地里做阴间婚配之事,有时候找不到合适对象,还会掘墓挖棺。

  李舒往前走两步,又退回来,问:“浩意山庄谁最能打?”

  曲渺渺:“二师兄。”

  李舒:“叫什么?”

  曲渺渺:“栾秋。”

  李舒又问四郎镇的人是否认识栾秋,曲渺渺先点头后摇头:“二师兄经常和哥哥到这儿赎当东西。不过这几个都是邻镇的人,应该不认识。”

  “……”李舒叹气,“好穷啊,你们。”

  他叮嘱曲渺渺藏好,在心里默念几遍“栾秋”,记得熟了,才拄着拐棍往前去。边走,李舒边快速扫视周围。故衣铺正对面是个简陋茶摊,有几个茶客,离故衣铺最近的桌子上是一个男人,坐在树荫里。李舒看不见那人面目,但瞧得出来是学武的练家子。他心中暗暗打定主意。

  还未走近,那几个人已经看见了他。李舒模样清俊漂亮,那几人把他上下一扫,目光落定在他脸上,立刻认出他是谁。

  为首一个男子笑着冲李舒招呼:“哟,竟还活了……”

  话没说完,脸上啪地挨了一个耳光,斜飞出去,撞在茶摊最边缘的桌子上。一条板凳碎了,桌子狠狠一颤,茶水泼了那喝茶的男子一身。男子慢慢放下茶杯,眼皮微抬。

  李舒要给他们下马威,这一巴掌用上了八成力气,胸口那伤痛得彻骨。他依靠拐棍才险险站好,还未说话,先跟那玄衣青年对上目光。青年淡淡一扫,眼皮便垂了下去。李舒却是一眼不够,想想,又贪一眼。

  他故意把人往青年这桌打去,是看中了这青年是江湖中人,见到自己虚弱,一定仗义相帮。不料那人完全当眼前众人透明,仍旧自顾自喝茶。他面前除了茶水便是一碟花生,李舒暗骂:穷鬼!

  那几条大汉看出李舒不好惹,忙把伙伴扶起。李舒冷冰冰道:“打我的主意,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你他妈是什么东西!”

  李舒一振袍角,凛然而潇洒:“在下乃浩意山庄,栾秋。”

  喝茶青年咔哒放下茶杯,终于正眼看向李舒。

  “栾秋?浩意山庄?”为首那人被打落两颗牙齿,疼得面皮狂抖,边喷血唾沫边吼,“什么破帮派!没听过!今日不给你点儿教训,我们就不叫掀山五虎!”说着几个人纷纷举起拳头,七手八脚朝李舒砸下。

  李舒先举起拐棍点了当先那人的穴,紧接着一手按住立定不动的那人,把他当作支撑,另一手举起拐棍,以常人双眼根本看不清的速度,飞快在余下四人肩头戳刺。他手法奇特,速度又极快,那几个人只有粗浅武学功底,根本招架不住,拳头还没碰到李舒衣服,已经一个个双臂脱臼垂下。

  李舒并未收手。拐棍点在面皮红肿的大汉心口,大汉怒吼:“快来人看呐!浩什么山庄的恶人,殴打老百姓了!”这句话才说完,只听他浑身上下衣裳啪啪乱响,竟在一瞬间全都裂成了碎片。大汉登时闭嘴,捂住上下要害,咚地跪在地上。

  围观的只有茶馆的人,只听清了大汉这句话,纷纷好奇看向李舒。李舒收了拐棍,站得笔直正气:“人之生死,盖有因由;男女姻缘,本是天定。这几个人妄图扰乱生死命数,乱点鸳鸯,害死者不得安宁,生者日日惶恐,实在有违人伦。限你们一日之内滚出四郎镇!”

  裸身的大汉先是羞愧,很快开始发抖。他身上皮肤竟慢慢显出了和衣裳裂开处重合的红色伤痕,更从伤痕处逐渐渗出血水。

  “钱,玉佩,都还来。”李舒话音才落,大汉们便颤抖着手,纷纷掏出钱袋子,扔在李舒脚下,看李舒的眼神如见恶鬼。

  有人喊道:“隔壁街上也有干这等子事的,少侠不妨也……”

  李舒浑身舒畅,他只想学正道人士说些大话、散散心头恶气,根本懒得去管:“再说,再说吧。浩意山庄今日已经为民除害,余下的,明日再提。”

  “少侠!你是浩意山庄的谁呀?”有人又问。

  李舒正想再亮出“栾秋”名号,但想到曲渺渺的话,便微微一笑:“行侠仗义,无需留名。”

  那几个人相互搀扶,屁滚尿流地跑了。李舒捡起钱袋打开一看,喜上眉梢,回头招呼:“渺渺!过来!发财了!”

  曲渺渺一步三蹭,从墙角慢慢蠕动靠近,表情十分古怪。

  李舒伸手去拿地上最后一个钱袋,不料钱袋被人直接用剑鞘挑起。李舒抬头一瞧,刚才喝茶的那青年侠客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

  青年有一张紧绷而端正的脸,正派得挑不出半点不是,瘦削粗浓的眉毛压低了,才把亮星般的眼睛压出些许阴翳。他的影子笼罩在李舒身上,让李舒瞬间浑身不适。

  “咳。”李舒又扮演起他想象中的“栾秋”,“阁下有何指教?在下是浩意山庄的栾……”

  “喂!浩意山庄!”茶馆小二追出来,指着地上碎了的板凳,“行侠仗义了,也得赔钱啊!”

  李舒立刻闭嘴。

  那青年从怀中摸出两枚铜板:“对不住,买张新的吧。”

  小二哼哼地收钱回铺。李舒仰头盯着那人,衣角被曲渺渺扯了扯。对李舒,那人连半个眼神也欠奉,只看着李舒身后的曲渺渺:“你又捡了什么怪东西回家?”

  “……二师兄,我错了。”曲渺渺声如蚊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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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曲渺渺佩服李舒,回家后告诉哥哥:第一次见面,李舒就让二师兄多掏了两个铜板。

  曲洱佩服李舒,转头又告诉师姐。

  从此李舒在浩意山庄的地位有了变化,人人看他都隐隐带着钦佩。

第3章 浩意山庄(3)

  曲洱和曲渺渺在庄子里一跪就是半天。两人一五一十地把李舒的来历告诉栾秋,栾秋听得眉头大皱。李舒懒洋洋坐在躺椅上,盯着栾秋打量。

  因为欠账问题,李舒看浩意山庄任何人都觉得面目可憎,哪怕栾秋一脸正直,落在他眼里也十分可疑。他目光恶气腾腾,栾秋被刺得浑身不舒服,回头时却见到一张宁定笑脸,李舒微微颔首:“嗯?怎么了?”

  栾秋收回目光,示意曲洱和曲渺渺起身。“救人是好事,但借救人之名敛财,绝对不行。你们丢的是浩意山庄的脸。”

  李舒顿时无债一身轻,继续宁定点头:“正是,正是。”

  曲渺渺不服气:“可是,李大哥也没怎么生气。”

  栾秋:“他根本不想给,又怎么会浪费时间跟你争辩?”

  李舒闭目微笑,还是点头。

  栾秋始终不给他眼神,细细叮嘱曲洱和曲渺渺山庄里余下的事情。

  江湖中有明夜堂这样财大气粗、走路带风的大帮派,自然也有浩意山庄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只剩牌匾彰显昔日辉煌的小门楣。他这次出门,是去别处讨债,可惜收获寥寥。穷帮派的亲戚朋友也自然是穷帮派,能接待他吃一顿菜饭已经不错,更多的直接闭门谢客,态度冷漠。

  李舒当时一身血泥,仍能瞧出衣着价值不菲,曲氏兄妹因而牺牲了怀里所有铜钱外加一块玉佩,把人千辛万苦救回来。有好意,也有私心,就等着李舒恢复元气,好好酬谢。栾秋一通训斥,如意算盘是彻底落空。

  “二师兄,钱袋呢?”曲渺渺牵挂着最紧要的事情。

  李舒立刻接话:“他自个儿收起来了。”

  栾秋凉凉看他,他大摇蒲扇:“好热、好热!”

  钱袋子里的钱只许留下曲洱的份,其余都得拿到善堂捐了。曲渺渺不情不愿得令出门,栾秋问曲洱家里还剩多少,曲洱想了想:“余下半年咱们能不能吃上肉,全仰赖师姐了。”

  李舒很想问,浩意山庄往日是怎么辉煌,现在又怎么穷成这副鬼样子。但他对这山庄的事情并不很感兴趣,一心只想尽快离开,想想也就懒得去问了。今日在四郎镇见到明夜堂的人,他终于生出危机感,面上轻松,心中却急急盘算离开浩意山庄之后怎么去寻找自己的伙伴。分神时,栾秋已经走到他身边。

  “浩意山庄琐事太多,就不留李公子了。”

  李舒:“好,借我一匹马吧。”

  浩意山庄只有两匹马,一匹被同样外出讨债的师姐带走了,另一匹便是李舒今日骑的。那马又老又瘦,走一步抖三步,骑者、看者,全都于心不忍。

  栾秋一张脸木木的:“没有。”

  李舒心想,好好地问你要,你不给,我只好偷了。想罢微微一笑:“无妨。”

  栾秋已经转身走了。

  李舒坐了片刻,拄着拐棍,跟上栾秋。

  栾秋走到马厩,摸了摸那黑色老马。栾秋来到鸡棚,看了看剩下的五只瘦弱老母鸡。栾秋出了后院上山,出了庄门下山,傍晚时回来,开门便见到颤巍巍摇晃晃的李舒。

  “……你要干什么?”他忍不住问。

  李舒跟了他一日,也说不出自己想干什么。栾秋看他的目光总带厌恶,仿佛他李舒是苍蝇是恶鹰,是栾秋这样的正道人士走过路过,都要掩鼻的脏东西。可俩人分明今日才见第一面。李舒想了半天,恍然大悟:原来我是耿耿于此。

  “你讨厌我?”李舒若是问不出个结果,只怕今夜都睡不安稳,“因为我假借你名号?”

  栾秋去挑水浇菜,李舒喘着气追上:“江湖人行侠仗义,总要有个响当当的名头。栾秋,多好的名字,我用用又有什么关系?”

  “你就这么笃定那些人不认识我?”栾秋实在烦他,“若是知道你是个假货,你又怎么去行侠仗义?”

  “这个简单。”李舒笑得爽朗,“他们要是认识你栾秋,我就说,我是栾秋的……师弟,挚友。再不行,那就远方亲戚,心上人……”

  栾秋只顾往前走:“你为什么要伤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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