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狂 疏狂 第4章
作者:凉蝉
“娘亲是被吓坏了,爹爹死得惨烈,我至今记得她守在爹爹尸首身边,哭完后竟呆呆坐了三日。”想起往事,曲洱竟笑了笑,“我确实从小没有练武的根基,但师兄和师姐不同。他们都练成了浩意山庄的看家本领,若是涉足江湖,一定可以扬名立万。”
江湖人在山庄里四处走动,栾秋也不怕他们看到寒酸之处。但是找不到曲洱,他们越来越恼怒,回头看见仍旧一脸疏淡的栾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曲洱呢!把他交出来!”那些人纷纷喊道,“你用了什么花言巧语蛊惑他,让他把浩意山庄交到你手上?你算什么东西,你不过是栾家弃子……”
栾秋眼皮一颤,看向说话的那人。
那人当即噤声。他没察觉杀气,但眼前的青年内力瞬间鼓满了衣袖,那一双眼睛在落日中灼灼地燃烧着能杀人的火光。
栾秋的态度令这些人愈发激动。
“年轻人,身在江湖,要讲道理。”“欧阳大哥”指着栾秋吼道,“你可别忘记了,浩意山庄姓曲!”
“浩意山庄是姓曲!”
正堂的屋顶上,茂密得看不见人影的梨树树荫里,忽然跃出一个声音。
曲洱站了起来,他在屋顶上摇摇晃晃,卓不烦连忙抱紧他双腿。
他声嘶力竭,满面涨红:“但曲洱只听栾秋的!”
李舒被震得耳朵生疼。曲洱还在吼:“天下只有一个浩意山庄,浩意山庄里只有一个栾秋!”
李舒心想,你喊这么两句,之后江湖上流言更多,你被你二师兄蛊惑的证据就更实了。他正想说两句怪话开开曲洱玩笑,忽见那在山庄门口回过头来的栾秋,双耳通红。
“下来!”栾秋遥遥冲他们喊,“成何体统!”
李舒跳起身,喊得比曲洱更大声:“李舒也听栾秋的!”
卓不烦、曲渺渺也嚷嚷了起来,一声接一声:只听栾秋的话,只有一个栾秋。
江湖前辈们气成一只只鼓眼的青蛙,喷着恶气摇摇摆摆地走了。栾秋转身朝正堂走来,李舒不知道他那红得可疑的双耳,是被晒的,还是害羞的。
但这人一跳上来,估摸就要揍自己了。李舒忙捂着胸口,扮西子捧心,躲在曲渺渺和卓不烦中间。
但栾秋上来之后没有骂人,也没有拎起李舒扔到地上。他坐进杜梨的树荫里,静静俯瞰空无一人的山庄。曲洱喊完,知道自己让栾秋丢脸,慌得差点栽下屋顶,被曲渺渺和卓不烦俩人手忙脚乱拖住。
李舒坐在栾秋身边盯着他,栾秋扭头瞪他一眼。李舒笑笑:这人害羞时只有耳朵发红,那张脸还是漠然的,好像天底下没任何事情能令他松动。
“喂,那‘欧阳大哥’叫什么,哪个门派的?”李舒问,“我今天记住了,他日江湖相逢,一定给你出气。”
“我何须你来出气。”栾秋答,“他是青松阁的主人,叫……”
他折下一根梨树枝,在屋顶瓦片上写字。李舒心中一惊:树枝脆弱,他竟然能够用它在瓦片上横平竖直地书写,这控制内力的功夫,在李舒知道的人中,至少能排第二。
感慨未完,他看清了栾秋写的两个字:大歌。
李舒:“……”
栾秋:“欧阳大歌。”
“……”李舒双瞳震动,喊了出来,“你们正……江湖人,好卑鄙!好卑鄙!!!”
栾秋放声大笑。那罕见的畅怀大笑,把终于爬上屋顶的曲洱吓得又掉了下去。
当晚,众人帮忙收好晒得温热的书,把卓不烦也留下一同吃饭。
桌子摆在山庄中央的练武台上,周围几个朽坏的木人,胳膊脑袋都不完整。唯一一个光滑俊俏的,是前几日曲洱和栾秋专程为卓不烦重新组装打磨出来的。
饭菜简陋:一碟青菜,一碟豆子,还有中午吃剩的半条鱼。卓不烦带来的蛋吃剩五个,两个做了汤,两个混在粥里,给肚肠添点儿荤腥。
“还有一个呢?”李舒左右翻找。
有人在他面前放下一个水煮蛋,栾秋淡淡道:“你有伤,吃吧。”
李舒感激:“二师兄真好。”
栾秋:“我不是你的二师兄。”
李舒:“你抱过我,一定心疼我。”
他等栾秋接话。不料栾秋也已经摸清楚他的性格,绝不应和他的胡说八道,正经地敲了敲碗:“今天你们偷听到的事情,绝对不能往外说。卓不烦,即便对你爹娘,也不可以透露半句,全都烂在肚子里。”
“为什么不答应?”李舒装作懵懂,“诛邪盟,听起来好威风。”
得知栾秋无意跟苦炼门作对,李舒觉得他比往日顺眼许多。
浩意山庄若重组诛邪盟,他李舒近水楼台,便可探听消息;若是这差事被其他帮派揽了去,再想打入内部,难上加难。有这份考虑,李舒一改之前想法,开始热情撺掇。
他先说浩意山庄如今窘状,又说江湖人亲自上门,那是诚意拳拳,说明他们信任浩意山庄,浩意山庄虽然无毛凤凰不如鸡,但它仍是凤凰,只要登上高台振臂一呼,自然一呼百应。等浩意山庄有了声势,有了名气,有了往日风光,便能重振昔日声威。
曲洱以为他没听清今日自己说的往事,在桌下不停踩李舒的脚。
“曲洱,我说得对不对?”李舒反过来夹住曲洱筷子,“你爹死在苦炼门这等淫邪魔教手中,他也一定希望你能为他报仇雪恨,也想看到浩意山庄有万世辉煌,是不是?你娘亲担心你安危,但如今浩意山庄有我呀,我也可以保护你。”
曲洱喝完了粥,把剩下的鱼推到曲渺渺和卓不烦面前:“不行的,重组不了。”
李舒恨眼前这两个水火不侵的榆木脑袋,压着怒气笑问:“为何不行?”
曲洱言简意赅:“没钱。”
重组诛邪盟,买旗、做衣裳、买马,全都要组织者出钱。普通衣裳不行,江湖帮派各有各的规矩,有的愿意穿自家衣服,有的想借机做些光鲜外套,还有的要换马鞍,马鞍上绣“诛邪盟”标志,金银线错杂,价值不菲。还要刻玉质的印章,几大重要帮派一家一个,还得做木制、铁制令牌无数个,用来指挥各家伙伴,以免有人浑水摸鱼。
除了这些,若是一同前往西域痛揍苦炼门,路费也得浩意山庄出。其他帮派自然会意思意思,但路上吃喝、歇脚,这等子花费是绝对不能少的。从封狐城出白雀关,过茫茫戈壁,一路上不知会遇到多少关卡,买路钱、通关费、文书撰写批印,处处都是钱。
曲洱是山庄里管账的,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说到这些,忽然口若悬河。李舒听得愣住,筷子夹了一根菜,半天送不到嘴巴里。
栾秋静静看他,等他再度睁大了眼睛嚷嚷“好卑鄙!好卑鄙!”。他不懂李舒为何能有那么多灵活古怪的表情,但大概懂得什么能让李舒兴奋,什么能诱发李舒胡说八道的兴趣。他心里头有一分微小的、希望自己料中的期待。
但李舒却一把攥住栾秋衣袖:“好呀栾秋!不愧是你们正……正经江湖人!诛邪盟生意划算,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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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得知青松阁主人叫欧阳大歌,卓不烦若有所思。
他跟李舒说:李大哥,我、我也给、给你改个名、名字。
李舒:不行。
卓不烦:叫、叫李大舒……
李舒:我就知道!不行!不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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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各位投雷和灌营养液的江湖侠客,请大家分吃李舒的专属水煮蛋。
(李舒:?!)
第5章 诛邪盟(2)
“诛邪盟”这样的大行动,是敛财的好机会。
按李舒想法,浩意山庄召集人马之后,就要按人头收钱,一人哪怕十个铜板,浩浩荡荡上千人,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交钱做什么?交钱了,才能证明自己入了诛邪盟。只要入了诛邪盟,便有一纸证明:某某大侠,义气干云;等扫荡了苦炼门,又有一纸证明:某某巨侠,功盖千秋。
文书便是证据,证明这个江湖人曾参与过这样一桩大事,有过贡献,名气来得正大光明。
十个铜板,只得两张纸;若是纳二两银子,则有木制标牌;若是十两银子,那便铁制,系在腰上,叮铃咣啷;百两以上,则由浩意山庄门人亲手制作。
标牌样式各不相同,上面更可书写侠客名号、帮派宗旨,描金涂银,用上好绸带打着花儿系上,一亮出来,熠熠生辉:人人都知,这是诛邪盟里头掷地有声的人物。
栾秋:“……”
李舒被诛邪盟这个名头激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兴趣,完全不顾栾秋渐渐厌烦的目光,转头问:“渺渺,不烦,你认为江湖正道要做什么事?”
卓不烦茫然:“做、做好事。”
“错!”李舒凛然,“是做大事,不管好坏对错,总之一定要把事情搞大,越大越好,越麻烦越好。”
两个孩子听得一愣一愣。
“为何那些帮派要上门找浩意山庄牵头搞诛邪盟?对大瑀江湖来说,诛邪盟就是大事。这么多人,亲的疏的,听过的没听过的,一同出门游玩……不是,铲除魔物,多么有气势!”李舒循循善诱,“那么多帮派一起做大事,即便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帮忙说话的人多,分担责任的也多,落到每一个帮派,错也显得不那么错了,对不对?”
卓不烦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曲渺渺没有被绕进去:“你是说,诛邪盟有可能是错事?”
李舒:“任何大事,都有可能是错事。可是人一旦多了,就肯定能把错的说成对的,好的说成坏的。”
曲洱终于来了兴趣,但没听出这跟“生意”有何关系。李舒解释,好事坏事,一要口口相传,二可以成书作证。剿灭了苦炼门这等人神共愤的魔教,人人都有功劳,都可以写成厚厚一本《诛魔事录》,跟《侠义事录》似的,分个十二三卷,卖上三五七年,这是一笔收入。而书中写谁、不写谁,写谁多、写谁少,都有大学问。
“噢……”曲洱听懂了,“交钱。”
他管账,对钱银最为敏感,竟也随着李舒思路去思考:“这诛邪盟前后都有商机,中间就更不必说,五十个铜板的衣裳,若是绣了诛邪盟的标记和文字,卖上三百文也不算贵。”
“没错!集会商议时,有头有脸的为座上宾,中不溜丢那些,只要肯花一二两银子,也能混个板凳坐坐,亲耳听听咱们诛邪盟盟主栾秋训示……”
对上栾秋目光,李舒声音非但没有小,反而愈发响亮。
“总而言之,诛邪盟对浩意山庄来说,利大于弊。曲洱,我不是说你娘的嘱咐不对,她一定是对的,她要保护你们。可是想把浩意山庄维持下去,光靠养老母鸡、种老青菜可不行,现如今这样,若再不做些事情挽回名声,可就晚了。渺渺,你说,我去教训故衣铺的人,为什么自称是浩意山庄栾秋?”
这题曲渺渺会答:“为了把麻烦丢给二师……”
“是为了让别人记住浩意山庄!”李舒火速自问自答。
曲渺渺恍然大悟:“……哦?这样吗?”
栾秋:“李舒,闭嘴。”
在栾秋利刃一般的目光里,李舒终于停口,咽下半个剩蛋。
“不必再说,诛邪盟不可能重组。”栾秋起身,“不要再听这人废话,满嘴胡言,看来是吃得太精神了。明日把鸡蛋留给不烦和渺渺,不许给他。”他冷漠说完,又和颜悦色,“不烦回家吧,夜深了。”
李舒:“那就明日再说。明日一定热闹。”
正如李舒所料,昨日有青松阁等人上门,今日果然又有这个楼那个帮的人拜访。栾秋心中烦躁不已,但为了维持面上和平,总要见一见。
李舒教开门的曲渺渺和卓不烦,客人进门时他俩先看来客双手。若是两手空空,便垂下眉毛,装作失落。
来人何等敏锐,很快陆续有人拎着东西上门,亲热地往曲渺渺和卓不烦手里塞。
等栾秋察觉不对,山庄门前已经堆满了礼物。
李舒拄着拐棍,身子佝偻,坐在门口台阶上咳嗽:“我……我就是想给俩孩子弄点儿好吃的。”
栾秋不允许曲氏兄妹碰这些东西,全都交给卓不烦,让他带回家去。各色礼物都堆在老马背上,李舒一脸羞愧:“都是我的错,我……我来送不烦回家吧。”
栾秋根本懒得理他,不断有江湖人提着礼物叩门拜访,他长叹一声,回了厅堂。曲洱和曲渺渺忙着招待客人,来的人多了,一些进了正厅,一些在梨树下坐着喝淡茶,排队与栾秋见面。
李舒和卓不烦牵着老马走了一段,他便把马上的一半东西交到卓不烦手里,自己爬上了马背。老马走得气喘吁吁,卓不烦圆眼睛看着李舒,李舒很坦然:“你李大哥伤口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