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狂 疏狂 第43章

作者:凉蝉 标签: 古代架空

  雨真的太重了,它们落在李舒的眼睛里,盛不住,全都从眼角滚落。

  “栾秋……栾秋,我们走吧。”李舒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袖,“浩意山庄是曲洱的,你还给他。苦炼门本来就不是我说了算,谁乐意当门主谁去当。去哪里都行,你不想当英雄,我也不乐意做邪魔外道,我们……”

  “闭嘴。”栾秋只是低低地应,“闭嘴!”

  李舒想抓住他的手,但栾秋先松开了。

  “……滚吧。”

  他跨过李舒的身体,从石壁上拔出自己的剑,如大雨中失群的燕子,从正峰掠出。

  远处传来众人的呼喊:“渺渺找到了!渺渺活着!”

  曲渺渺苏醒时,正躺在于笙的房间里。

  于笙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她,持续多日的大雨已经停了,鸟鸣透窗而入。

  曲渺渺换了干净衣裳,她慢慢坐起,身上仍有些隐痛,但呼吸、行动,全都没大碍。

  “商歌姐姐呢?”她问于笙,“还有白大哥,是他们救了我。”

  她告诉于笙,自己昏迷中也隐隐听见他们对话。于笙狐疑:“他俩都是苦炼门的人。”

  “似乎是的,”渺渺仍坚持,“但他们确实救了我。”

  山庄正堂的地下,商歌被捆了手脚,坐在角落。

  栾秋静静立在她面前,正回想着栾苍水和韦问星打听回来的消息。

  明夜堂如今炸开了锅:岳莲楼当日与千江长老在四郎镇缠斗,被七霞码头的水工远远看见。水工们拿着武器要去帮忙时,忽然看见四郎峰上掠下来两个人,一个光头,一个头发灰白,模样奇特。两人与千江汇合,三个打一个,最终擒了岳莲楼,扬长而去。

  如今水退了,江湖人中纷纷流传着明夜堂要捣了苦炼门老巢的传说。

  曾停滞一时的诛邪盟再次被江湖人津津乐道。

  云门馆的曲青君在四郎镇上受了伤,但是谁弄伤的,她却始终不透露。苦炼门恶徒在仙门城杀了金满空,而金满空又牵涉进慧光长舍偷拐小孩儿的事件里,江湖甚嚣尘上,曲青君当年叛离浩意山庄的事儿又一次被有心人频频提起。

  没人见到李舒,也没人提起李舒。

  他仿佛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几个人的真实身份只有山庄内的人晓得,为保护山庄声誉,栾秋叮嘱任何人不得透露实情。

  始终不相信李舒来自苦炼门的只有卓不烦。

  他苏醒后沮丧了很久,总是不爱说话,也很少到浩意山庄来了。只有从曲洱口中得知李舒是英则时,才万分激动地含糊着比划:如果他是坏人,根本不需要理会我,只要把我丢在山里让我自生自灭就行了,我不是渺渺,我对山庄没有那么重要。他救我,只是因为他想救我,仅此而已。

  次日栾秋去探望他,却得知他竟然一早带着干粮,上山找李舒去了。

  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些江湖上排不上名的门派,都曾得李舒赐名。

  找“李舒”的卓不烦,找“浩意闲人”的不入流帮派,至今还在四郎峰上徘徊搜寻。

  商歌成了浩意山庄的囚犯,这件事自然也必须保密。于笙恶声恶气命令栾苍水管好自己嘴巴,栾苍水不敢不答应。

  “‘神光诀’和‘明王镜’能够融合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栾秋在商歌面前坐下,他问完一句后犹豫片刻,继续开口,“还有李舒,关于他的一切,我全都要知道。”

第40章 俘虏(1)

  四郎峰几乎被卓不烦和小帮派翻了个遍。

  李舒始终不见所踪。

  众人只记得他那日带回卓不烦之后便离开山庄继续寻找曲渺渺。之后谁都没再见过他踪迹。

  当时江水滔滔,若是寻找时不慎失足掉落,怕是有去无回。

  多日无功,不少人渐渐信了这些传言,又是惋惜,又是难过。

  只有卓不烦对这一切听若不闻。他常年在四郎峰上活动,熟悉山道,练武多日后脚力更强劲,日夜搜寻也不觉得累。

  这一日,他在路上遇见了欧阳大歌。欧阳大歌正带着十几个江湖人去江州城找官府要粮食,招呼卓不烦到身边,让他张口瞧瞧伤口。

  自从丢了半截舌头,卓不烦便十分讨厌他人谈论此事,他闭紧嘴巴转身就走。欧阳大歌性格粗犷,立刻抓住卓不烦:“小小年纪,怎么这样没礼貌!”

  卓不烦回手与他过了几招,欧阳大歌大为吃惊:“咦?!你这内力长进不少!”

  卓不烦回山庄找栾秋和于笙,栾秋还在暗室里跟商歌说话,于笙出手检查,十分吃惊。

  仔细一问,才知当日被鹤长老割去舌头后,李舒曾经为他疗伤。

  “……渺渺和你也是同样情况。”于笙说,“苦炼门的内力,果然与‘神光诀’相辅相成。”

  卓不烦比划:李大哥是好人。

  “你还在找他么?”于笙问。

  卓不烦肯定地点头。

  他在于笙脸上看不到几日前的深刻仇恨了。有什么正在困扰着她,让她无法干净利落地怨憎李舒和商歌。

  曲渺渺伤势大好,收拾了东西也要出门去一起找李舒,被于笙呵斥了才消停。她仍需要静养,只得乖乖呆在山庄里。

  后院的老母鸡又生蛋了,这回再也没人跟他俩抢。曲渺渺捡起鸡蛋,半晌才说:“二师兄讨厌葱,可他给李大哥煎蛋的时候总会撒点儿葱花。”

  路过正堂外墙,李舒写在墙上的字已经被大雨冲得一片模糊,无法辨认。“李大哥的家乡冬季会下很大很大的雪。”曲渺渺叹气,“我好想看看能把人埋起来的大雪是什么样子。”

  卓不烦一言不发,慢吞吞跟在她身后走,很耐心地听她说话。

  曲渺渺回头看他:“不烦。”

  卓不烦立刻知道她要说什么。两个孩子沉默地僵持着,他轻轻摇头,仍旧拒绝任何人看他的伤口。

  “若是找到了李大哥,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渺渺说,“等我身体再好些了,师姐和哥哥看管不那么严了,我也和你去找。”

  卓不烦连连点头。

  “他们都说,帮人的时候不计较私利,不是为了对自己有利而救助别人,而是宁可损伤自己,也要尽力行好事、做好人,这才叫行侠仗义。李大哥救你我,难道不算行侠仗义?”她踢走脚下石子,“既然行侠仗义,他就一定不是……一定跟其他的苦炼门人不一样。”

  卓不烦不停点头,含糊不清地、吃力地应:“对。”

  这声音钻进渺渺耳朵,令她一时愣住,无法动弹。

  卓不烦是为了找她,才会遭此横祸。

  走到卓不烦身边,曲渺渺本想抱一抱他。但走近了才发现这个曾因口吃而胆怯、因没有学武天赋而失落的少年人,已经悄悄长得比自己更高了。她踮脚与卓不烦比量身高,半天才说:“不烦,你长高咯。”

  栾秋找到渺渺时,渺渺正坐在山庄门口发呆。

  顺着她目光看去,卓不烦正走在山路上,绿树荫浸了他一身。

  栾秋在她身边坐下,顺手去探她的脉门。

  商歌的话一分不假。

  无论是卓不烦还是曲渺渺,内功都大有长进。

  救卓不烦和曲渺渺的时候,李舒与商歌已经知道两种心法可以融合并相互促进。这足以说明他们只想救人,绝非心存恶念。

  “身上还疼么?”栾秋问。

  曲渺渺摇了摇头。

  两人一时无话,栾秋心中却越来越乱。

  商歌讲了许多令人震惊的事情,包括他们几个人在来大瑀之前,根本不知道浩意山庄与苦炼门还有这一桩大仇。

  如果没有大仇,李舒“居心叵测”的基础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他是真的被曲洱兄妹无意救下,真的只想赖在山庄白吃白喝兼养伤。之后种种,不过是因缘际会才了解的往事,他若有坏心,那坏心也只从那时候开始。

  曲渺渺这次受的苦,凡是学武之人大都经历过。修炼内功心法时,常有经脉逆行、丹田痛如刀割的意外,这时候只需要师父或同门前辈在一旁引导,便可顺利过关。

  只不过曲渺渺与鹤长老内力相差太大,那煎熬的痛楚也随之剧烈数倍甚至数十倍。

  “渺渺今日所受煎熬,李舒曾经历过无数次。”商歌看着栾秋说,“每一日、每一次,他都是死去活来。卓不烦和渺渺有李舒与我搭救,他没有。他从来没有。有时候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全靠自己硬撑。我们和他一起长大,谁都想不到他能活到今日。”

  这几句话让栾秋沉默了很久。

  他即便怀疑真假,也难以控制心头的闷痛。

  “他的义父呢?”栾秋记得,李舒说过是这个“义父”把他从赤燕带走的。

  商歌忽然停口不言。

  “不存在什么义父,是吗?”栾秋问,“这也是他胡诌出来骗我的。”

  商歌却不回答,冷冷一笑:“你说出这句话,足以证明李舒是傻子。”

  栾秋一时间无言以对。

  商歌又问:“李舒到底在哪里?你杀了他,还是故意放了他?”

  曲渺渺也问他这个问题:“二师兄,你也觉得李舒是混蛋么?你知不知道他在哪儿?”

  曲渺渺没有真正经历过十六年前的噩梦。浩意山庄从曲天阳之死开始凋敝,栾秋和于笙原本灿烂的江湖梦一夜之间彻底破碎,期间桩桩件件,追溯起来,全都源于苦炼门某人的那一枪。

  “你难道不想他吗?”曲渺渺红着眼眶问。

  栾秋忽然想起卓不烦初到山庄的那天,他们都被这样的夕阳照耀着,挤在门口看李舒手里的一筐小鸡和鸡蛋。

  那个顶着自己名头骗人的混帐,三句话里有两句胡说八道的怪人,看见咯咯叫的小鸡竟像孩子一样高兴。

  “快看!这么多好东西!”他乐颠颠举起篮子,递给栾秋。

  栾秋记不得自己当时究竟想了些什么,能回忆起来的只有李舒在夕阳里毫不作伪的笑。他窥见那混不吝外壳里,孩童般天真有趣的心思。

  李舒把他引笑了,栾秋是从那一天起,在心里留住了李舒的位置。

  “我们去找他好吗?”曲渺渺说,“和不烦一起找他,有你和师姐在,一定很快就能找到”

  卓不烦已经消失在山道上了。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江湖人陌生的呼喊:“李舒——浩意闲人——”

  晚饭时间,栾苍水和随从提了几桶冰块登门拜访。

  “给白姑娘……呃不是,给那个苦炼门恶徒的。”栾苍水摇着扇子,指挥随从将冰块放在正堂门前,“你们可得尽快把冰块搬下去,暗室闷热得很,善待俘虏、善待俘虏。”

  曲洱以为栾苍水转换了追求目标,看他的目光十分复杂。

  栾苍水把扇子摇成风车:“我、我没有!我不是!我才不是你们二师兄……”

  话未说完,被路过的于笙敲了一脑袋。

  “商歌身上的伤痕你们没看见么?天热,她受不住,我这不是送点儿冰块,好让她苟延残喘,好让你们继续严刑拷打,逼问出……”栾苍水在于笙的目光里退缩了,“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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