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狂 疏狂 第7章
作者:凉蝉
少女眼神忐忑,说完又牵牵栾秋衣角:“他好可怜,你不要骂他了。他吃得也不多,你别生气,要不我以后少吃点儿,匀给他。”
栾秋闭了闭眼睛,忍着怒气。他不知道李舒是怎么跟曲渺渺歪曲事实的,但如今人不在眼前,生气也无济于事。他转身跟韦问星问好,韦问星这才知道自己被李舒欺骗。
他脾气倒好,哈哈一笑:“那小兄弟性格不羁,倒是和我七霞码头的人很合得来!”
江州城不远处有一条重要的大河,名唤沈水,是大瑀最大的河流列星江的支流,从北向南,贯穿大片土地。七霞码头是江州城的沈水出入口,客船、货船,都要经过七霞码头才可上下流通。
七霞码头并非江湖帮派,而是船工、水工组成的民间集社,以把头为首,下面有各色各样的小派别,按地域、分工甚至男女来区分,相当芜杂混乱。连栾秋也说不清楚他们属于哪一边。
栾秋印象中,浩意山庄和七霞码头向来没有来往,但如今人人都想赖着浩意山庄分一分诛邪盟的羹,这样的人上门求见,也是正常。他请韦问星到正厅落座喝茶,韦问星却摆摆手。
“不用!我来找你,是想告诉浩意山庄一件事,什么喝茶寒暄,一概不需要。”韦问星说,“你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你,甚至你师父曲天阳我也从未见过。但我少年时跟着你师娘的父亲学过学问,听过浩意山庄的名号。七霞码头江湖客来往颇多,我听到一些闲言碎语,想跟你求证。”
他名字斯文,举止却粗鲁豪放,但说的话不带市井气,栾秋心生好奇:“韦把头请说。”
“浩意山庄是不是打算重组诛邪盟?”韦问星开门见山。
“不打算。”栾秋坦然回答。
韦问星点点头:“那我得告诉你,明夜堂的阴狩阮不奇到四郎镇来了。浩意山庄不肯牵头重组诛邪盟的事儿已经在江湖上传开,明夜堂担下了这个责任。”
栾秋:“……什么意思?”
“你不做,明夜堂就代替你做。”韦问星说,“诛邪盟将由明夜堂来重组。”
从四郎镇有大路通向七霞码头,路上人马来往,很是热闹。李舒骑马来到七霞码头附近,把老马系在树下,拄着拐棍往旁边的矮山走去。
矮山并不陡峭,在山腰有一方平坦地面,名唤“寻仙台”,几座辨认不出的神像倒在角落。寻仙台上曾有个十分有名的西施茶摊,最盛时名声远传百里,许多人千里迢迢就为了到沈水寻仙台这儿,见一见西施玉貌;可惜随着西施色衰,文人墨客兴趣渐消,最后门可罗雀,关门大吉。
但又有传闻,那西施嫁给了七霞码头的把头,七霞码头才有了响当当的夫妻档。李舒不知道这些事儿,他停在寻仙台眺望远山远水,歇了片刻才继续往前走。
过了寻仙台再走一盏茶功夫,是一座塌了半边的破庙。庙里的神像造型古怪奇特,并非常见的神佛。这地方和寻仙台一样,是某个民间教派留下的遗迹。李舒走到这里已是气喘吁吁,拄着拐棍的手都在发抖。
他吹了声口哨,像鸟儿鸣叫。
周围静了片刻,随即有风声、衣袂翻飞之声。两条人影不知从何处窜出,白衣裳黑外套,连影子都染上了山林的浓绿。
“门主。”两人在李舒面前单膝跪下,深深垂首。
见到这两人,李舒才真正放松。他坐在树桩上摆摆手:“不要跪了,看得人心烦。都坐下说话吧。”
两人得令,坐在李舒对侧,等待他的问话。这两人衣着打扮与寻常大瑀江湖人无异,一个是头皮光溜的青年,但并不像僧侣,因眼角抹了一点儿胭脂,那双丹凤眼似是时刻带着情意,绝不清心寡欲;一个是眉眼利落的女子,像男子般束发,面孔有几分异域风情。
李舒先问那女子:“商歌,我被明夜堂章漠打伤的事情,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商歌回答:“隔日便知道了。我们在江州城找了一夜都没有寻到你,又见明夜堂行动古怪,探听之后才知道你出了事。”
李舒把之后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沉吟片刻,扭头对光头青年说:“白欢喜,帮我找一个人。”
白欢喜:“门主请说。”
“松挞长老的儿子,乐契。他逃到了大瑀,被大瑀江湖人擒拿,说了些败坏我名声的话。”
白欢喜和商歌对视一眼:“门主……在乎自己在大瑀的名声?”
李舒:“以后直接叫我汉名,不要称门主,也不要称英则。”
他不回答白欢喜的提问,白欢喜便略过不问:“你挖了他的眼睛,他说的可是这件事?”
“是乐契先挖了星长老的眼睛,他自作自受。”商歌冷冷接话,“门主……李舒下手还是太轻了,要是我,一定取他性命。”
李舒不听他俩唠叨,直接说:“方才七霞码头的韦问星到浩意山庄去,我跟他聊了一会儿,问出明夜堂曾带一个瞎子走沈水到江州城来。那瞎子应该就是乐契。找出他的位置,这一次我不挖眼睛,我要挖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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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小剧场给看过《狼镝》的读者朋友)
阮不奇:我昨儿晚上看到两个男人在巷子里亲嘴。
岳莲楼:哪里哪里?我也想看!
当夜,又被章漠惩罚,在院子里跪了一夜。
第8章 错局(1)
李舒仍清晰记得当日挖出乐契双眼的感受。圆滚滚的湿润眼珠子握在他手里,他在乐契的惨叫声中,当着还未死去的松挞长老的面,捏碎了那两颗视物的工具。
恶心、粘稠的触感至今仍缠绕他的指尖。他并不乐意做这样的事情,但他对乐契所做的,乐契也曾对他此生最好的朋友做过,甚至比这更过分。
虽然细节上有许多不同,但李舒确实有一个难得的挚友,扇子“星流”也是挚友所赠。认识对方的时候,李舒才刚入苦炼门,不到十岁的小孩,个头矮声音弱,病恹恹的,看人时眼皮微微翻起,只敢用半颗眼珠窥探,随时准备逃跑似的。
苦炼门里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不多,他唯一信任的,正是给了他“大难不死,必成灾殃”这八字批语的同龄人。两人相互约定,等来日从苦炼门学成出师,一定要到苦炼门之外的偌大江湖中游历,结识新朋友,看遍天地间至美景色。
但他的好友再没有这个机会。乐契挖走他的眼睛,用尖刀在他脸上刻下横亘双眼的金羌文字“牛羊”。那几个连勾带划的伤痕鲜血淋漓,李舒第一次看见时,因为太过恐怖而当场呕吐了出来。
他痛苦地大哭,抱着刚刚苏醒的朋友,在他的耳边承诺:他一定也会挖走乐契的双眼,让他生不如死。
于是除了挖眼,他还割去了乐契的耳朵和鼻子。原以为这个怪物一样的男人会死在苦炼门的峡谷里,但松挞长老的旧部还是趁乱把他救走,一路辗转,竟然抵达了大瑀。
“这十几年里我没有一天不记挂这这件事。每次看到乐契,我就会想起他做过的事情。”李舒说。
“你答应过星长老,不杀乐契。”白欢喜提醒,“乐契虽然毁了星长老双眼,但星长老是不愿意你为了他杀人的。”
李舒:“如今乐契投靠明夜堂,已经背叛了苦炼门。他知道苦炼门太多秘密,绝不能留。”
白欢喜只得领命离开,临走时李舒叮嘱:“正道人士恶心归恶心,但你不能再干那些淫邪之事。”
白欢喜笑道:“好,听你的。”说完跃上树梢,悄无声息地走了。
李舒忧心忡忡:“我不太信他。”忽然想到商歌,忙转向她问,“这一路他可有……”
“没有。”商歌冷冷道,“别看白欢喜这样,他很惜命。”
是夜,白欢喜再入江州城,直奔江州城的明夜堂分堂。
分堂分前后两部分,前头是招待江湖侠客的地方,后面则是帮众居住、练武的几个院子。院子设计得复杂,白欢喜之前来过,差点栽在里头。他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把这分堂从前到后摸一遍。
在最后一个院子里,他看见了阮不奇。
阮不奇打着呵欠,在院子里跟人下双陆棋。院中厢房门户紧闭,有两个高大的武人在门前把守,里头灯火通明。
白欢喜心中一动:阮不奇在江州有那座遍地美人的大宅子,她为什么会在这里硬撑着跟人下棋?
只听阮不奇问:“岳坏楼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困死了,我要回家睡觉。”
岳坏楼——这是阴狩阮不奇不高兴时,给阳狩岳莲楼的命名方式。两员大将都要到这个院子里来,白欢喜盯着映在窗户纸上的人影,竭力辨认。
窗户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帮众冲外头喊:“不奇,他想吃烤羊肉。”
阮不奇头也不抬:“做梦去吧。”
白欢喜目光一凝:坐在厢房里的,正是他们要寻找的乐契。
在他心头略松的瞬间,汗毛忽然齐齐竖起。从院中爆发的杀气令白欢喜如被恶兽目光笼罩——原本坐在石桌前撑着小脸下棋的阮不奇不见了!
他来不及回头,立刻按着假山石原地跃起。一根沉重的长鞭堪堪擦过他足尖,砸在他方才隐蔽的地方,把石头砸得粉碎。阮不奇响亮地“啧”了声。
白欢喜不恋战,连忙跳上屋顶。阮不奇竟然比他还快,他甚至还未在屋顶站稳,阮不奇已经像一头猫儿般飞窜过来。白欢喜连退带打,阮不奇步步紧逼,两人一声不出,已经在腾挪间交换了几十招。
阮不奇手里的长鞭重逾数十斤,砰砰把屋顶瓦片砸得粉碎,明夜堂帮众一面追赶一面大喊:“今年修房子的钱已经快用完了……”
“好。”阮不奇竟然应了,她武功随之一变,那长鞭如绳索绸带,只朝白欢喜的腰上卷。
白欢喜戴了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连跑带躲,根本找不到还手机会。眼看就要被阮不奇追上,阮不奇却忽然“咦”了一声——她的长鞭缠在屋顶垂脊的一只狻猊身上,差点把那小东西弄碎。她嘀咕着“堂主喜欢这东西”,竟回头去解开。
趁这个空隙,白欢喜脚力发足,瞬间奔出数百米。
明夜堂的人这时才追到,茫然四顾:“不追了么?”
“不追咯!”阮不奇慢悠悠地收好长鞭,笑道,“我回家睡觉去了,岳坏楼若来了,让他自己守着吧。。”
白欢喜穿过半座江州城才停。他心口狂跳,一身是汗。方才有那么几个瞬间,阮不奇几乎扯下他的面罩,他从未跟年纪这么小功夫却这么好的姑娘交过手,脱离险境了,双手却不停颤抖。
他性好女色,看见漂亮女子才会多瞧几眼。阮不奇十来岁年纪,又一身莽气,白欢喜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这种大意让他这一夜吃够了苦头。
在街角坐下,他大口喘气,心头暗暗生恨。
正要摘下面罩透气,夜雾深沉的街上传来了马蹄声。白欢喜立刻卷身藏在屋檐下,见一个牵马的女子从远处走来。
这女子也同阮不奇一样束发,瞬间唤醒白欢喜的恐惧。但仔细一看,她比阮不奇年长,腰上佩剑,走路无声,也是个练家子。
白欢喜心中阴沉。他满腹怨气无处发泄,已经忘了李舒的叮嘱,等女子走过,他悄无声息跟上,忽然出手抓向她后颈!
指尖才碰上皮肤,女子不闪不避,右手压低佩剑,掌心在剑柄上猛力一推,剑鞘朝后急飞,正正击中白欢喜腹部。
白欢喜急忙后撤,他手上有粘稠湿润之感,是已经抓破女子后颈。他一心只想擒拿下眼前女人,顿了一瞬又迅速靠近,这回闪过女子举剑的一击,抓住女子双腕。
他手上力气很大,一抓一扣,女子手中佩剑落地。白欢喜手指并不放松,直接沿着紧窄的袖口往下摸,女子的衣物从手腕朝手肘裂开,皮肤已然裸露。
中原女子最怕这一招,白欢喜知道,只要顺着皮肤摸到手肘,便可钳制她上半身,再摸到肩膀、卸下关节,眼前人便任他施为——但女子竟丝毫不慌,手腕一拧,反手擒住白欢喜双掌。
两声脆响,反倒是他手腕关节被人卸了。
白欢喜撤步后退,忍痛把双掌抵在腰间,强行复位。刚一抬头,脸上便狠狠受了一巴掌。
这巴掌把白欢喜打清醒了。趁女子踢起落地的佩剑,他再不敢恋战,跃上屋顶,狂奔去也。
此时的浩意山庄,李舒正在厨房苦苦地举刀破鱼。
虾蟹太多,曲洱大吃大嚼,吃出一身红疹,正在房间里翻滚哀嚎。曲渺渺和栾秋倒是正常,只是从白天到夜晚都在料理韦问星送的河鲜,心情极为糟糕。
李舒诓了商歌二两银子,吃饱喝足,又打了一壶酒回来。他翻墙回到自己的小院里藏好美酒,才悠悠然去跟栾秋打招呼。没想到一到厨房,几乎被腥味熏得肚腹翻滚、浪费粮食。栾秋不理他如何辩解,把他拖入厨房,命他一同处理。
于是栾秋和李舒给鱼破肚,曲渺渺和卓不烦清理肚肠,用盐腌上。
“浪费了好多盐!”曲渺渺心疼不已,“都怪你!”
李舒张口想辩解,几片鱼鳞落进嘴里,他呸呸吐个不停。
“好热闹!”
厨房外有清脆笑声传来。
“咱们山庄发了什么财?满地都是鱼!”
曲渺渺举起被鲜鱼肚肠弄脏的双手:“师姐!!!”
迈进厨房的是个束发的年轻姑娘,一身利落打扮,腰上佩剑是蛇纹剑鞘,灯火里透出幽绿色。
李舒一眼瞧出那是罕见的好武器,忙冲栾秋使眼色。栾秋:“于笙,我的师妹。”
李舒立刻亲热招呼:“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