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神皇叔下嫁小蛮王后 战神皇叔下嫁小蛮王后 第8章
作者:埃熵
小厮拿支杆将那雕花六棱的窗户撑撑好后就退开了,露出了他身后一个静静坐着的散发公子,这公子身上披着一身郁金袷棉的双层明衣,金线描的偃领上裹着厚厚的白绒。
他眉形细秀,眉棱骨高挺,内眼角内勾而外眼角上挑,眸色分明而睑裂极长。挺翘的鼻峰下,一张仰月弯弓唇,唇缘弓饱满、唇色浅淡。
屋外的月华如水,燃起的簇簇火光照映在他白皙若雪的面庞上,其美如画,叫人挪不开眼。
段德祐愣在了当场。
“镜城太守,见到本王、为何不拜?”
清冷的声音让院内众人回神,驿丞双腿一哆嗦就跪了下去。
而那段德祐的身上却窜起一股子邪火,满脑子龌龊妄念,他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北宁王看,那露骨而放肆的眼神让元宵都感觉到了冒犯。
不等小管事发怒,舒明义就用枪柄狠狠地敲了段德祐一下,“段太守!”
这一下挨得结实,段德祐惨呼一声,总算回神扑通跪下,见他拜了,掾史和一班乐师才稀稀拉拉跪下行礼。
凌冽面无表情地扫过那一群所谓乐师,他看向段德祐,道:“大人既是钦定礼官,想必对大典细节无一不明。还请大人将那御赐的《敕令礼单》借本王一观。”
和亲大典上,除了两国要交换的国书,《敕令礼单》也是较重要的一环:上头不仅仅记录着和亲大典前后的种种礼仪规矩,还记录着需要礼官唱喏的各项礼箱。
那段德祐又愣了一下,而后讪笑道,“《敕令礼单》要紧,下官此刻并没带在身上,王爷想看,我这就命人去取——”
“不必麻烦,”凌冽道,“我观大人强干,竟能在前线找齐一整个礼乐喜班,料大人对礼单内容也是倒背如流。眼下时辰不早,我朝婚俗是晨迎昏行,那便请大人按规矩起那《中和韶音》罢。”
“……”段德祐傻眼了,“中、中和韶音?!”
这次,不等北宁王回答,他身边的小厮就开了口,“唷,段大人身为御敕礼官,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不知道?您这礼官之位,是不是假的啊?”
段德祐涨红了脸,“你、你敢质疑本官?!”
“段太守莫恼,”舒明义似笑非笑地拿长|枪往地上一杵,人闲闲地靠上去,“您不会当真不知《中和韶音》吧?”
元宵是小厮,段德祐尚敢欺一欺,那北宁王即将远嫁和亲,可谓生死未卜,他其实也不怕。但舒明义年轻有为,背后又是京中高门舒家,他万万得罪不起。
于是,段德祐的额角渗出了豆大的冷汗,着急地用眼神向身边的掾史、胥吏们求助。可那些人都是他延请的,多半也是投机取巧、因利而来的纨绔,没什么真才实学,根本不知所谓。
凌冽见他那样儿,终于慢腾腾开了口,“无妨,镜城地处偏远,大人不知也算情有可原。元宵,你说说看。”
“嘿嘿,是,王爷,”元宵一仰头,冲着那段德祐娓娓道来,“《中和韶音》乃是我朝三大雅乐之一,以十八类、百零五件乐器合奏,有舞有乐,金振玉脆、八音迭奏。大祀、中祀和亲王贵族成婚皆用此曲。”
段德祐趔趄了一下,“我、我怎么从未……”
“小元管事说的不错,”舒明义笑眯眯地看着他,“北宁王是我朝天子的皇叔,又是两国和亲这样的大事,《中和韶音》可是万万缺不得的。”
凌冽寒星般的双眸睨着段德祐,“依大人方才所言,您找乐班来是为了扬我国威、宣化蛮子,那这雅乐,必然是缺不得了,还请奏之。”
“……”段德祐僵了僵,脸色从惨白转成了蜡黄。
他这个乐班,其实是他花两倍价钱凑的,不过就是个民间婚丧嫁娶的普通小班,也不是原班人马,大多是冲着银子来的滥竽充数之辈,敲打个热闹、吹点简单的《比翼》《合欢》倒会,至于那《中和韶音》,莫说是会,他们只怕连听都没有听过!
乐班的班主,其实也是段德祐的亲戚,他走出来扑通一声跪下告饶,“王爷千岁容禀,小人这班,只有二十来人,是万万做不出三大雅乐的,小人有罪,还请王爷另择个曲子。”
北宁王抿了抿嘴,似乎有些不高兴,他看了那班主一眼,瞧出了对方眉眼间与段德祐那五六分的相似,道:“如此,那便奏个《百鸟朝凤》罢。”
班主一愣,有些骇然地抬头,飞快看了凌冽一眼。
“怎么?一个乐班,难道连这样简单的曲子都不会么?”凌冽见他犹豫,便冷下脸来,“还是,段大人所谓的礼官和规矩,其实都是编来骗人的?原就是为了在两国议和的大事上添乱?”
北宁王一生杀伐,那通身冷肃的气度不怒自威。他吐字如冰,吓得那班主立刻怂了,而段德祐也连忙上前来点头,“会会会,《百鸟朝凤》怎能不会!只是没想到王爷、王爷您……您也有这么好的兴致。”
“本王所愿,素来都是天下平宁,”凌冽不紧不慢地将双手交叠,“料必,段大人也是这样想。”
“……自然,自然的。”
凌冽看了尴尬的段德祐一眼,继而道,“按着规矩,和亲雅乐一旦奏响,直到新人出阁都不能停,越是热闹响亮,那这段姻缘便愈持久美满。段大人身为礼官,想必定会好好监察、不会叫这场和亲蒙遭厄难。”
“……”段礼官嘴唇抖了抖。
此刻是十四日亥时,若等到次新人出阁,便是要吹奏足三个时辰。那班主闻言一屁股跌在了地上,几个乐师也纷纷跪倒在地上求饶起来。
凌冽却只是看了这群小人一眼,吩咐元宵,“关窗,本王要更衣了。”
看着慢慢合上的窗户,舒明义忍笑,转头一把提起了长|枪指着那满地乐师,“奏乐啊?王爷的话你们没听到吗?!还是你们,根本就是蛮国派来捣乱的奸细?!”
奸细论罪当诛九族,舒明义是送亲的将军,所谓将在外君命不受,他杀他们,易如反掌。
最终,嘹亮的唢呐声儿出、鼓点雷雷,一曲不怎么在调上的《百鸟朝凤》在驿馆响起。段德祐僵立在原地,想到自己接到的那封密旨,目光怨毒地瞪着那扇合上的窗户,气得浑身发抖。
结果那窗户忽然又吱呀一声打开,探出元宵的一个小脑袋,他冲众人一礼,“诸位,用力。”
元宵笑嘻嘻地,“王爷说,声儿太小,不够热闹,他听不着——”
第8章
次日辰时,红日渐起。
乐班几个吹长笛的,已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敲打的几个皆手臂发麻、锣鼓声儿也稀稀拉拉,而《百鸟朝凤》主音、吹唢呐的那人,也早是面色蜡白、满嘴血沫。
乐班的班主伏在驿馆坑坑洼洼的黄泥地上,脑门磕出一个模糊的大血洞。他嗓音嘶哑,却还在朝着那合上的窗户请罪告饶。
段德祐弄巧成拙,木着脸陪了半夜,最后撑不住,就寻了个“明日还要主持大典”的由头,带着掾史几人偷偷开溜。舒明义倒是同自己手下士兵,轮岗守了这帮人一宿。
乐声一开始还挺响,一个时辰后就趋弱。
驿馆附近没有安置流民,倒因为那热闹的鞭炮声儿吸引来不少孩子,他们懵懵懂懂地听了一会儿,最终被父母牵走。剩下在驿馆中的,多是军人,他们原就要轮班值夜的。
小元宵心安理得地掏出几团棉花,塞了自己和凌冽耳朵,安眠一宿。
朝廷同蛮国约定的福地在镜城南城门外十里地,吉时没有按锦朝的婚俗定在黄昏,而是选在了午后未时。如此,原本的时间安排也得提前——
段德祐消停了没几个时辰,又带着掾史上了门。
这次,他一改昨日蛮横,先叩门,然后才带人进门。
今日大典,段德祐和身边的掾史、胥吏们都换上了红色的礼服,外面还有他带来的镜城一众官员,舒明义伸了个懒腰,挥挥手、算是放过了那班乐师。
“舒将军,”段德祐上前见礼,态度依旧殷勤,却没敢再攀亲,“不知王爷起身没有?下官带了喜婆、妆娘来伺候他梳妆更衣。”
舒明义一直在军中,尚未成亲,对这些规矩倒不太明白。他瞥了一眼,那两个婆子瞧着倒没什么坏心眼,“王爷起了多时了,你们上前敲门便是。”
两个婆子捧着妆奁盒子上前,正要敲门,屋门便从里面打开,元宵推着已换好吉服、簪上金簪的凌冽缓缓而出——
这套正红色金丝描边的吉服,凌冽在京城送亲的时候穿过一次。
新裁的衣裳原本十分合身,只是西南夏日多骤雨,连日的赶路让凌冽前后又病了几次、人也削瘦了不少。如此,衣袍更见宽大,外头纱縠金丝的裼衣也变成了飘逸的罩袍。
据说明帝已故的淑仪宸皇贵妃艳冠后宫,而此刻那金冠之下的北宁王:一抹轻描墨眉,两点雪眸似星,人虽在轮椅上,他身上那股贵气却浑然天成,像一副出自名家之手的罕见雪景梅画。
两个婆子看呆了:这神仙一般的人物哪里还需要她们画蛇添足?!
而段德祐原本看着自己满口血沫的乐师在生气,结果一见北宁王,他倒又呆了。段德祐死死地盯着凌冽那缠在两重金色腰封下的细腰:一个瘸子,恁地这般勾人?!
不过一想到蛮族,段德祐脸上又浮出一股子邪|淫恶意——蛮国勇士各个身量高大、皮肤黝黑,体型重量皆是汉人两三倍,像这瘸子,只怕还不够他们玩上一次的。
段德祐脸上重新堆起笑容,上前道:“王爷万福。”
凌冽颔首,算是应了。
那段德祐从怀中取出个小册子,双手捧着,“昨日您想看《敕令礼单》,今日下官带来了,还请王爷过目——”
金封贴红的五道全折,倒是皇家手笔,凌冽接过来,里头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了不少——东珠、珊瑚、玉璧和金银丝帛,凌冽随意看了两行,就额角发胀、有些眼花。
他在军中多年,精力极好,从没看点书就头昏的状况。
只怕是昨夜天寒,他顶着湿冷长发应付段德祐时又着了凉。
段德祐笑着垂手候在一旁等凌冽看,忽然状似不经意地大叫一声,等众人都看向他时,他才夸张地一跺脚,“瞧我,都乐糊涂了!御赐了三枚龙首凤尾的金钗,正好今日给王爷配上,也算是添点喜气。”
他说着,也不等旁人回应,自己径直走向一口木箱,从里面翻翻找找取出个檀木镂空的匣子来,匣中放着三枚六、七寸长,拇指来宽的金钗,凤尾龙首,看着倒是漂亮。
只是,一般金饰不做这样的长宽,毕竟三、四两金子戴在头上可重得很。
段德祐却不懂似的,满脸殷勤地捧着盒子上前,“还请王爷簪上——”
他走过来时,手肘不经意地碰了碰喜婆,那婆子这才回神道:“是啊是啊,王爷这样有些太素净了,大喜的日子,还是戴上得好。”
凌冽将目光从礼单上撤回,面色平静地看了一眼段德祐,“大人方才说这金簪是御赐的?”
“可不是?”段德祐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有此一问,没有犹豫地往那礼单上第二页第三行一指,“您瞧,这儿写着呢,‘御赐龙首凤尾金钗三枚,重九两。’”
凌冽没说话,示意元宵将那匣子接过来。
段德祐心中大喜,以为凌冽这是答应了,便客套道,“怎敢劳烦王爷身边的人?”
元宵却已将那匣子接过来递给凌冽,凌冽拿到手中,将其中一枚金钗取出,他运劲儿于指尖轻轻一捻,便有簌簌金粉从钗子上掉落,露出里头黑黢黢一片的铁质来。
段德祐:“……”
“段大人,”凌冽抬起眼眸,“您确定、这是御赐之物?”
舒明义凑过来,皱眉将剩下两枚金钗也拿出来一捻,结果竟也是铁质镀金的。舒明义平生最恨贪官污吏,当场发了火,“段大人,你怎么解释?!!”
段德祐被吼得一抖,但到底是横行乡里的恶霸地主,眼睛一转就转身大踏步地走到木箱旁的两个下人身边,毫不客气地赏了他们一人一个耳光:“江南贪墨事才出!朝廷上下都在严查!你们好大的胆子!”
“大、大人饶命!小人不知、小人冤枉啊!”
舒明义哼笑一声,而凌冽却只是将那伪作的钗子丢在地上,轻轻地掸了掸身上的金箔碎屑,“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大人对朝廷忠心耿耿,自会大义灭亲、秉公处理。”
驿丞一早说过,段德祐是新官上任。
镜城是前线,本就人力物力紧缺,他这样的,用的人自然是身边用惯了、从庐州老家带来的。
段德祐当着舒明义和众人的面儿,只能咬牙,道:“下、下官……自不会徇私。”
“是了,昧了御赐赏物,按罪当如何?”凌冽揉了揉额角,“元宵,你说。”
“按律啊,当流徙三千里,”元宵笑嘻嘻地,“不过,方才段大人你也说了,眼下朝廷严查,只怕罪加一等,要杀头呢。”
两个下人一听这话,脸都白了,膝行到段德祐身旁、不管不顾地哭嚎起那套“上有八十老母、跟着您尽忠多年”的说辞来。
段德祐心里有鬼,怕他们死到临头攀咬出他来,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抽了旁边侍卫的刀,“哗哗”两下结果了他们。
血光飞溅,染透了驿馆的黄泥地面。
段德祐白着脸,捏着刀,目光怨毒地看向凌冽:“……奸贼已经伏诛,王爷,可还满意?”
“大人好气魄,”凌冽看向膝上的礼单,道:“只是,少了三枚足九两的金钗,大人待会儿又要如何同蛮国交待呢?”
“……”这次,段德祐浑身发抖,竟气得提刀指向凌冽,“你——!”
“放肆!”舒明义挡过来,亲兵们也纷纷持|枪指向段德祐。
最后,还是段德祐那个当掾史的侄子,上前一边赔笑着同舒明义回话,一边小声地劝段德祐。段德祐这才大喘了几口气、丢掉了刀,闷闷冲凌冽一揖:“是下官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