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 帝阙韶华 第12章

作者:薄荷酒 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宫斗 古代架空

  韩贵妃淡淡笑道:“这便好,你和他商议着办,我看庄先生甚是不拘,不妨多让他知道些事,母妃就不多过问了。”她随即又道,“今日正有件要事同你说,是关于你父皇召见静王的。”

  洛文箫周身一震,忙问道:“母妃可是打探清楚了怎么回事?”

  韩贵妃目中也多了几分难得的波澜,但声音仍保持着平静:“吴庸守在御书房外面,你也知道他是不会透露的。但那天晚上,你父皇事先命人准备了一杯酒,赐给洛湮华。负责御书房伺候的内侍看到了,据说色作碧绿,绝非一般。”

  洛文箫对宗室传下来的一些暗中手段,已了解颇深,失声道:“难道是碧海澄心?”

  韩贵妃唇边多了一抹幽冷的笑意:“静王五天前再次进宫,正是十五月圆之夜,又获赐了一杯酒。据说他出宫时,被扶着才能上车。十有八九,不会错了。你父皇终究是不放心他。”她轻声叹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月圆十五,销魂蚀骨,必得服一粒御赐的解药方能度过。江璧瑶在天有灵,当是不能瞑目罢。我曾想过她若不自尽,是否会被赐这么一杯,想不到事隔多年,由他的儿子领受了。”

  洛文箫上回见到母妃流露出这种怨毒又安心的神情,还是九年前,此刻再睹,仍如当年一般心里发寒,但更多的是同样的安心。洛湮华饮下毒酒,一条命就捏在皇帝手中,不知能活到几时。这个弱点实在太致命,再难对自己造成威胁。

  他回过神来,长出了一口气:“既是如此,儿臣便放心了,自当有所计较。”

  韩贵妃的神情已回到平素的冷静自持,闻言却说道:“文箫,不可掉以轻心。你父皇应是还想用他几年,若他垂死反扑,却也不易对付。”

  洛文箫面色不由转为凝重:“母妃说得是,与他硬拼,确实不值得,只会便宜了四皇弟。这些天他倒没什么动作,想来每到月中,纵然有药,也得将养几日。”

  韩贵妃道:“此事需严守秘密,决不能泄露给他人,就算日后有人看出不对,你也要佯装不知。如此,母妃才好在宫中想办法,最好能将解药拿到手或者毁掉。我自会相机行事。”

  太子本以为今晚会睡个安稳觉,然而当他躺到床榻上时,仍有些焦虑。天宜帝近日来对他的提议驳斥颇多,不让安王去户部,而是着命负责雾岚山围猎的一应事宜,说要好好磨磨洛君平的性子;今年秋闱的主考也不肯准他提议的人选。相对地,云王让部将代陈的请求却都照准了,不仅命兵部加紧发放阵亡将士的抚恤,送往边关的粮饷也会有九成之数。

  身边的太子妃已睡熟了,他却仍睁着眼睛。没有洛湮华挡在前面之后,他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权力与风光,但过去不曾遇到的麻烦也接连不断。他咬紧了牙关,韩贵妃要他不怨,但在温文恭顺的外表下,他对天宜帝的积怨却在与日俱增,压得他只想发泄。

第十七章 大隐于市

  隔日下午,洛凭渊想到奉旨搬入静王府已有五六日,就进宫向天宜帝问安。

  天宜帝刚在敬安殿议毕事,摆驾清凉殿。洛凭渊走进殿中时,见皇帝坐在御案之后,一旁荷叶瓶中插了莲妃送的碧玉莲蓬,案头放着一柄黄玉如意,檀木雕花笔筒中几管紫毫,正在提笔写字,看来心情还不错。

  宁王行了礼,天宜帝正好写完最后一笔,稍作端详,才向洛凭渊问起接手靖羽卫,以及住进静王府可还顺利,语气很是关怀。

  洛凭渊答一切安好,他说到静王时,语气仍是淡淡的,天宜帝对此心中有数,倒也不以为意。听到静王这几天都在养病,只微微点头,碧海澄心是皇家掌握的秘钥,配制极为不易,够得上资格用的人并不多。他只在早年用过一两次,是以对药效存了几分试探观察之意,如今看来,下手是重了些。

  洛凭渊又说道:“儿臣询问过,靖羽卫的吴统领遭害的时候,正在奉父皇之命查一桩案子。他死后,靖羽卫还没顾上查下去,如今儿臣自当设法为他报仇,且将案情查明。”

  天宜帝很是赞许,说道:“你煦皇叔到豫州游玩时,有些见闻,回来说给朕听。当地豪绅势力极大,连知府见了都得毕恭毕敬,欺男霸女,横行乡里,光是茶坊酒肆中所传已是好几条人命,你能惦记着好好查下去,朕心甚慰。赐你纯钧宝剑,就是望能以你之锐气,破除朝野积弊。”

  洛凭渊听了,微笑道:“儿臣定会克尽全力,牢记父皇教诲。”

  天宜帝与他闲谈了几句,笑道:“凭渊,你且来看看,朕刚才写的字如何?”

  洛凭渊上前去,看到是“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八个字。天宜帝早年临习的是柳体,构架很好,但比例有些不足。莫寒山曾品评各家字体,认为柳派偏于柔婉,让他临的是欧阳询体,取其格局中正端方。

  天宜帝不是一般的父亲,他当然不可能将这番见解说出来,只是含蓄地笑道:“父皇的字清正端丽,气运脱俗,余意绵长,儿臣只觉甚好。”其实他更喜欢静王的字,端宁厚重,又带几分飘逸悠远,自成一格,但要他说出来承认,那是万万不干的。

  天宜帝对评语略感意外,若换了是太子或一般臣子,早就一堆溢美之词,大赞帝王气度襟怀了。不过他素来喜欢宁王谈吐有度,不打诳语,看了看案上的字,笑道:“皇儿倒说得中肯,你的字也写得不错,朕很喜欢,平日可多加习练。”

  洛凭渊躬身应是,他此刻离案几近,鼻端闻到一缕墨香,不似凡品,注意力顿时被案上一块墨锭吸引过去。

  天宜帝察觉到他的目光,顺手将墨拿起给他看:“皇儿可是喜欢这锭古墨?”

  洛凭渊接过来,见那墨锭漆黑光亮中隐隐透出赤色光彩,不由大赞:“真是好墨。”

  天宜帝听了心情颇佳,说道:“宫中收藏了不少前朝古墨,不乏珍品,朕赐你几锭,回去可习字,亦可赏玩。”

  洛凭渊回到静王府,在含笑斋坐了片刻,离晚饭还有些时间,信步来到后园。

  走过植了睡莲的池畔,又从一小块生机盎然的菜地旁边经过,才发现自己正不自觉地朝澜沧居走去。他立时停下脚步,心情矛盾,随即又原谅了自己:既然同在一府,偶尔探望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况且,还有公事。

  然而快到澜沧居时,他远远望见一辆青篷马车停在门前,静王从房里出来,身后跟着秦肃,两人都上了车。

  洛凭渊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居然闪身躲到一棵树后,避免被看到。他这才想到,深居简出的静王,也是可以随意出府的,但他前两天还在生病,如今是急着要去哪里呢?

  洛凭渊身边并没有人跟着,好奇心一起,便悄然尾随过去。以他的轻功,马车的速度不在话下,只是要小心防着不被秦肃察觉,不敢离得太近。

  轻篷马车上没有缀王府的标志,在街市的车马行人中穿行时并不惹眼,走得很快。宁王已很久没有使用轻功,此时足底生风,反而自在。只见车子穿过几条街巷,朝南行去,越走越是喧闹繁华。他正思忖着静王要去做什么?还是要见什么人?车子却在一家不起眼的店铺门前停下了,洛湮华下了车,径直走了进去。

  洛凭渊看了看招牌,柴记豆腐脑。他呆了一呆,静王总不会是刚病好,就跑来吃豆腐脑。既然已经来了,便要弄清楚,当下走到店前,隔着门帘张望一眼,里面几张小桌子,坐着一些客人,却不见静王和秦肃的身影,他便依然使出轻功,进店朝后门掠去。他身法极快,店中伙计只觉白影一闪,一阵微风拂过,已不见人踪,只疑心是眼花看错了。

  从小店后门穿出,洛凭渊见到这间不大的店面后面通往一座好几进的深深院落,除了看到院中有颗参天古树外,并无特别之处。他停下身形,想到此处该是他人的居所,自己这样乱闯似有些无礼。

  犹豫间,前方屋舍中隐隐传出人声,他提气放轻步法,尽量隐去气息,小心地掠到半掩的门边,就看到了静王。

  洛湮华应也是刚刚进门,含笑向面前的人一揖,轻声道:“见过柴前辈,晚辈这几年疏于问候了。”

  那人声音略显苍老,不过很是平淡:“无妨,你坐下说话。”说着转过身,朝门边看来。

  此人目光到处,宛若能穿透墙壁与房门,洛凭渊虽隐在暗处,却有种不但已被看到,而且被看透了的错觉,心下凛然,知道行迹已被发现。果然听到对方向静王道:“你久不出门,难免大意,今后须当小心,外出时莫要被人到处跟着。”

  静王微感错愕,也朝门边看来,洛凭渊只好现身走出。他脸上有些火辣辣的,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这一路跟踪,躲躲藏藏的,还真像在监视盯梢,结果被逮了个正着。

  站在静王身旁的人五旬开外,中等身材,一身粗布衣衫,面目很是寻常。只是此人头发乌黑,却有一双灰白的眉毛,且远比常人为长,几乎能垂挂下来,眼神像是并不如何锐利,但洛凭渊被他一扫,身上无端就起了紧张局促之感,仿佛对方儒杉岳般稳定,自己却一举一动皆有破绽。过去能给他这种压迫感的,除了师尊莫寒山,他也只遇到过一个李平澜,加上那双眉毛,当下就明白了,这必是被称为寿山明王的柴明,他的兵刃名为若即若离钩,武林公推排名前三。

  这等宗师级别的绝世高手,为何会在洛城一家豆腐店里?而且,像是已在此住了很久。

  “凭渊,你怎么来了。”静王的目光里有丝无奈,对柴明说道:“是我的五弟,他年纪尚轻,无意冲撞到此,请前辈勿怪。”

  洛凭渊被这般给了个台阶,尴尬地走上前去,微微躬身施礼:“见过柴前辈。”好在无论是柴明还是静王,都没问他为何不请自来,柴明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对静王道:“原来,这就是你的五弟,莫寒山的得意弟子,倒不知本事如何。”又对洛凭渊道:“你和你兄长两个人都杵在老夫眼前做什么,谁都不坐,难道要老夫站着陪你们聊天?”洛凭渊未及答话,便被他一掌隔空拍了过来。

  他感到一股极大力道推着自己往后退,知道柴明有心相试,便不硬接,只用一掌略作格挡,退了两步。他身后恰有一张椅子,本拟顺势坐下,柴明的掌力偏在此时骤然加巨,他本能地运力相抗,对方的内力却又倏然一收。

  若是寻常人,多半要向前摔上一跤,但洛凭渊根基极扎实,只是微微一晃,仍稳稳坐了下来,说道:“谢前辈赐坐。”

  他只觉这一下隔空对掌虽然短暂,但柴明的内劲收发之际已到随心所欲的境界,不禁有些敬佩:“前辈果然名不虚传。”

  静王微微一笑,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柴明淡淡道:“不过是些虚名,当年江恒远和萧夙玉尚在时,还有心情与他们争上一争,如今故友已去,这些都没了意思。李平澜来找我打过两次,想将我请出洛城,我看他也是一个人闲着没意思。”又道,“你还算稳,尚需磨炼。”

  江恒远是琅環左使,静王的舅父,萧夙玉则是琅環右使,很少进宫,洛凭渊只在小的时候见过他一面。他听到这两个名字,不由朝静王望了一眼。

  洛湮华的目中有一闪而逝的伤痛:“舅父去世前曾传信于我,提及前辈尚在洛城。九载驻留相守之恩,洛湮华没齿难忘。”

  柴明瞥了他一眼,口气转为冷淡:“老夫是受萧夙玉之托,又不是为了江恒远。你们江家那副忧国忧民的架势,老夫原来就觉得不对付,如今更是受不了。你不必挂在心上,用不着你还情。”

  静王笑了笑:“晚辈现下还真只能欠着。今日过来,只是想对您说,暂时应不会有人来动我,秦肃也回来了,前辈不用再为了当年的请托留在此地。再让您这样的高人守下去,且不说萧叔父在天之灵过意不去,晚辈也要折杀了。”

  “哦,”柴明长长的眉毛略略挑起,“李平澜都没能把老夫赶走,轮得到你这个小辈来赶么?”他仔细打量了静王一番,“上次见你该是三年前,那会儿你就非让我别管。老夫待在洛城可不是为了一直守着,是要送你回江南去,离开这劳什子京城。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改主意,脾气到底像谁,真的不明白江恒远和萧夙玉希望的是什么吗,他们都想要你平安,才能放心。”

  静王微微低下了头,洛凭渊待在一旁,此刻已听得有些发呆,他不知道多年以来,皇兄原来一直是有机会走的。

  过了一会儿,洛湮华才抬起头,并没有解释,轻声说道:“我现在还好,前辈无需担忧。春末夏初,君山夏茶新绿,前辈的几个徒儿该是很挂念您了。”

  柴明原居于洞庭君山,他并无家室子女,对几个徒弟倒颇为钟爱,闻言轻哼了一声:“老夫生平之诺,从未半途而废,你倒是说说,怎么叫没危险了,你又有何打算?”

  此时,外面脚步声细碎,房门轻轻开了,进来一名身着素衣的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年纪,手中托了一只托盘,给房中几人各送上一杯豆浆。洛凭渊接过杯子时,看到这女子手背上有一道极长的疤痕,一直延伸到袖中,不由得朝她多望了几眼,才注意到她右侧脸上同样有一道长疤,看样子应是多年前的刀伤,将原本娟秀的容貌破坏得有几分吓人。然而他总觉得面前女子有些眼熟,定睛再看时,忽然见到她左眉毛中隐有一颗小痣,猛地站起了身:“你……你是玉帛!你没死?怎么会在这里?”

  当年凤仪宫中,琅環皇后有两名贴身宫女,一个名唤若耶,另一个就是眼前的玉帛。虽不比青鸾亲近,但洛凭渊与她们也可说相熟。

  玉帛被他的举动惊得退了一步,朝洛凭渊脸上凝视了片刻,才低声说道:“是五殿下吗?”声音暗哑,又求救般望了静王一眼。

  静王对她轻轻点头,带着安抚之意:“别怕,凭渊是我带来的,他不会乱说出去。”

  玉帛这才向洛凭渊敛衽施礼,她的动作娴静一如当初,只是嗓音暗哑,洛凭渊看到,她颈上也有一道极深的疤痕。

  他明知此刻不是时候,仍然忍不住问:“你是怎么逃得了性命,是柴前辈救了你么?”

  玉帛神色有些凄楚:“五殿下,娘娘被逼自尽之后,奴婢们还在哀戚,凤仪宫就来了许多持刀的侍卫,奉命要我们都随娘娘去,然后就挥刃砍杀,宫中血流遍地,奴婢昏了过去,本以为必死无疑,是殿下让人到乱葬岗查看,将奴婢救了回来。后来就跟着柴先生了。这些年,奴婢都在这院中度日。”

  洛凭渊没想到凤仪宫中尚有人生还,心中百感交集,说道:“玉帛,你该离开洛城,留在城里,万一被人认出来就危险了。”

  此语乃是好意,然而玉帛看着他,目光却有些复杂:“五殿下,主上尚在此地,奴婢不会走,已然死过一次,什么也不怕了。娘娘是被冤枉的,害她的人好生歹毒,若耶他们都死了,奴婢虽然帮不了主上什么忙,但一定要留在洛城,看着那些奸人被揭破,奴婢活着就是为了要等那一天。”

  “玉帛,”静王淡淡说道,“不要说了,若还当我是主上,就将这些话留待日后,现在不要对人提起。你退下吧。”他声音清淡,玉帛垂下眼睛,不再说话,脸上伤痛的神色也敛去了,低声道:“是。”

  洛凭渊见她向静王行了一礼,退了出去,心中一阵纷乱。玉帛如此悲愤地说皇后是含冤而死,她凭什么这样想呢,如果她说得是真的,那么如嫔的告发又是怎么回事。玉帛就像在用她受创的声音和脸上颈上的疤痕控诉,说如嫔呈上的那些证据都是不成立的。

  后来静王与柴明又谈了些什么,洛凭渊都没有听入耳中。天色渐晚,柴明让人端来两碗豆腐脑,他也没注意到是什么味道,只依稀听到柴明对静王说:“老夫的豆腐店常客不少,还不想收摊,就再开两年罢。你那些江南来的下属,若是遇到难解之事,不妨过来吃上两碗。”静王微微叹了口气,起身拜谢了寿山明王,他招呼道:“凭渊,我们走吧。”

  洛凭渊随静王一起走出豆腐店,他没有再见到玉帛,只有秦肃出现在他们身后,也不知刚才隐在何处。

  其时虽已过晚饭时分,但初夏天气和暖,大多数店铺还未关门,街市上仍有不少行人。夕阳如金,静王沉静的神情融在热闹的街景中,令人想起风吹过树林后留下的静谧,水波涌动的湖面上一片片安静开放的睡莲,仿佛在守着世上被人遗忘却从来都存在的那分底色。

  洛凭渊在静王上车后,也不觉跟了上去。秦肃于是没有上车,只是将一大包豆腐和卤豆干放在车里,说道:“店里买的。”

  洛凭渊今天在这家接地气的小豆腐店中受到了相当大的震动,直接触及到内心深藏的回忆,或许就像玉帛脸上狰狞的伤痕一样,对经历过当年劫难的人来说,那些痕迹是再也不会褪去了。自己尚且噩梦连连,那么处在漩涡中心的洛湮华又是怎么过来的,如今还能有这样沉定的神情。

  他问道:“皇兄,当年的事,你为何从不解释?”

  他觉得自己要问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在他所知道的情形之外,当年还发生了什么,还有多少湮灭在血光中的别情。他隐约有些怕,怕会听到一些意想之外的东西,动摇甚至颠覆自己好不容易才形成的认知。

  洛湮华像是明白他的心思,默然半晌才说道:“解释什么呢?说刺客并不是母后指使来的,她并没通敌,说琅環令不是她传出去的,说如嫔的死另有内情,父皇会听吗?你会愿意相信么?这件事早已不是用言语能解决的。”

  如果是平日,洛凭渊或许会追问:“那么你想怎样解决,继续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吗?”但见过柴明和玉帛之后,他已说不出口,每个人似乎都比他了解得多。他心里有种憋闷的难受,慢慢地说道:“我信不信,怎么想,皇兄你真的在意过么?当年离宫前,我一直在等你解释,哪怕只是一句话、几个字,我都会放在心里,可是直到我走了,你什么都没对我说过。”

  他站起身来,也不管马车正在行进,直接一跃而下。秦肃跟在马车附近,见宁王突然下车走人,转眼踪影不见,暗想不妙,连忙上车。

  静王倒没像他担心的那样又咳起来,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秦肃问道:“他怎么了?又发脾气。”

  洛湮华神情有些黯然,说道:“这也不能怨他,我心情不太好,话说得重了些,他心里难受。”他笑了笑,“没事,凭渊不是孩子了。我想他是有些怕,他很在意如嫔。”

  “是他自己跟来。”秦肃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就回复了沉默状态,今天的对话他听到了,玉帛说的并不算多,私下里,他觉得宁王迟早要面对,早些知道更好。

第十八章 天牢鱼祸

  天宜帝赐给宁王的古墨,是在第二天送到静王府的。或许是觉得单赐宁王不太好,静王也得了赏赐。赏的方式说来很有趣,给宁王的是一小箱各色古墨和二十管上品湖笔,给静王的则是两方端砚和一百刀澄心堂纸。

  静王没当回事地收了,宁王却总感觉有些无语。他想,是不是连天宜帝都觉得自己对静王态度太冷淡,才有意将文房四宝分别赐了一半给两个人。他心情平复下来之后,对昨天的举动还是有点心虚。好在自小知道洛湮华喜爱书法丹青,因此当天晚饭后,就让白露抱着盛墨锭的小箱子,霜降捧了笔,到澜沧居去,准备送些笔墨,再讨几刀澄心堂纸,就算将昨天的失礼揭过不提。

  静王见他主动来了,眼睛里就有柔和的笑意,把他带进书房喝茶,并不提昨天的事。他对这箱墨锭果然很感兴趣,将一块块古墨逐一拿起,在灯光下欣赏。见有的墨锭于漆黑中泛出青蓝色泽,有的则透出赤红,还有的在灯下光泽点点,似有金属在其中,不禁赞叹。他拿了一块隐有紫色光彩的墨,见坚如金铁,称赞道:“这墨至少应有二百年了,墨香馥郁,品级上佳,很是难得。”

  宁王是来和解的,说道:“总觉得墨香中带几分药气,皇兄可知是何缘故?”

  静王微笑道:“我也说不出多少,不过章学士早年曾对我说起,最上等的墨乃是取千年古松之松烟凝炼制成,制墨世家自有不传之秘,其中加入麝香、没药、红花、茯苓、参茸等多种药材,复杂时,珍奇药材可达数十上百种。在徽州,千年古松而今已难得一见,一些珍药更是可遇而不可求,故此这些流传至今的墨锭,每块都是孤品,值得好好收藏。”

  说到此处,想起教授过自己的老师章远道已不在人世,心下又有些难过,说道:“听说寒山真人也甚爱好墨,你若送他一些,该会很合适。”

  洛凭渊一想,确然如此,暗怪自己回来后虽然写过几封信,但没想着孝敬师尊什么。他已发现静王知道的事很多,也不奇怪对方怎么会了解莫寒山的喜好。

  洛凭渊要将墨锭送给静王一半,洛湮华本欲推辞,想想他特意拿过来,就随意捻了两块,又拿了他两支笔,让清明和谷雨往含笑斋送了一块端砚,五十刀纸,就算将天宜帝赐的笔墨纸砚都瓜分完毕。

  两人又谈起公事。自从夷金的来使在贺寿当日被洛凭渊废去武功,逐回夷金的都城大梁,品武堂和金铁司暂时都没有新的举动。但北辽新近又在韶安城外增兵,目前军力已达到五万之数,还在逐渐增加,看来是决心来一场大战,攻占韶安。

  辽人擅长骑射,体格彪悍,以单兵战力而言,禹周军往往不是对手。目前云王于韶安陈兵六万,虽人数超过,但并无优势。

  静王说道:“敌我双方目前都在调兵遣将,北辽三年来吃了些亏,但还未到伤及元气的程度,此番来势凶猛,很可能不会轻易退兵。待到八月秋草见黄,多半便是会战之期。禹周若败,北辽挟三年积蓄的饥渴暴戾,少不了大肆烧杀掳掠,几百里膏腴国土必将遭到洗劫。为了攻占韶安,品武堂与金铁司若要配合动作,应会加意找昆仑府合作,获取情报。”

  洛凭渊明白消息和线索的重要性,又想起天牢中关着的纪庭辉,点头说道:“已经在办,我会交代下去,加紧办妥。恐怕还要等上几日。”

  静王微笑道:“不必着急,多等几天无妨,一定要给他足够的压力。”

  从澜沧居告辞时,洛凭渊意识到,这还是回来之后,自己第一次与静王说话而没有出言针对,或许是注意力放在了对付外夷上,或许他今晚有意让自己撇开往事。只要一想到九年前,他的心情就会变得混乱矛盾,一下子晦暗下来。他出门前默默地望了一眼洛湮华,对于住在静王府再次感到了怨念,他得学会至少在表面上,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个人,否则继续陷在纠结里,什么也别想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