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 帝阙韶华 第18章

作者:薄荷酒 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宫斗 古代架空

  伸手推隔间用上了三分内力。杨总管没想到他会动手,猝不及防下被推开两步,再要阻拦,宁王已举步进入帐中。

  静王正躺在榻上。他已服了解药,但每到碧海澄心发作之夜,总是分外难熬。梦仙谷的谷主奚茗画前些天亲自到了洛城,给他探脉后言道,五月初三晚上饮下碧海澄心之后,他服下的那帖药并非无用,虽不足以解毒,却能令毒性聚于一处,不至扩散到四肢百骸,如此对身体的侵蚀就较为缓慢,日后要解毒也更容易,但同时也导致每月毒发时,持续的时间更长更剧烈。

  天宜帝给的解药只是暂时压制,因而此刻,他觉得全身忽冷忽热,脏腑间一阵阵掏空般地难受,全身的筋络也酸痛不已。洛湮华已经经历过一次发作,明白至少需要忍到后半夜才会渐渐缓和。

  他挨得神志昏沉,听到外面好像有人说话,但全然分不出精力去留意。许是因为不愿被人看到脆弱无助的样子,他生病时总是不习惯有人在旁边看顾,每次都尽量把身边的人支开,但又莫名地希望熟悉的人就待在附近,不要走远。胸口一阵一阵的滞闷,他只有想着,今天至少比上个月好过。

  洛凭渊几步走进来,见到帐中一灯如豆,静王侧躺在榻上,并没有像平日那样起身招呼。

  他心中那股逆气仍在,顶得心火上扬,只想立时向静王问个清楚,因此只略一停顿,便伸手去推他起来:“皇兄,别睡了,我有话说。”

  洛湮华昏沉间觉得有人在用力摇自己,他全身虚得没有力气,再被摇晃,更加难过得厉害。他张开眼睛,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仿佛是洛凭渊,却看不真切,只能又将眼睛闭上,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到声音:“是凭渊么?”

  他觉得洛凭渊像在说什么,但又听不清,整个人一阵阵晕眩,对方却紧拽着不让躺下,他只得低声说道:“凭渊,放手,我……我不舒服。”

  洛凭渊一番推摇,没让静王清醒过来,隐约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昏暗的灯影中,他发觉洛湮华面色如雪,眉心紧蹙,像在极力忍耐痛苦,顿时吓了一跳,三分酒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杨越赶进来,愠道:“五殿下,你再闹下去,属下可要对你不敬了!”他见洛凭渊还拉着静王,投鼠忌器,不敢贸然动作,只能低声怒斥:“我家殿下哪点对你不好,你在他生病时这般欺扰!”

  洛凭渊不做声,扶着静王躺下,只觉得对方身体虚软无力,试着伸手在额上一摸,触手全是冰凉的虚汗。

  他已没了质问的心思,脑中有种迷惑的慌乱,低声问道:“皇兄怎么突然病成这样,为什么不请御医?”又道,“你就让他这么病着,贴身服侍的人哪里去了?”

  杨越见他恢复常态,不再发难,稍微松了口气,答道:“殿下不让惊动别人,五殿下,咱们出去说。”

  洛凭渊跟他走出帐外,杨越当然不能擅自说出碧海澄心的存在,只有含糊道:“殿下这是老毛病,有时隔段时间发作一次,过几个时辰会好转。他不想让人知道,谷雨要熬药,殿下也让他到远些的地方,免得药气冲了旁人,坏了狩猎的兴致。”

  洛凭渊怒道:“什么时候了,还管兴致!他是病糊涂了,你们也跟着糊涂?”

  杨越摇头叹了口气:“宁王殿下多年不在,是以不知,殿下这些年,每次生病都是这样过来的,御医未必请得到,到了也未必管用,传扬出去则是有害无益。这次出门幸而带了对症的药,缓几个时辰,应该会过去。”他在静王府七年,于具体情形比旁人都清楚,语气中不觉流露出凄凉,又道:“五殿下还是明天再来吧。”

  洛凭渊怔立了一会儿,他如今已明白做事不能凭冲动和莽撞。或许的确如杨越所说,在这遍地是营帐和人的地方张罗着请御医,可能于静王意味着更多麻烦。

  他低声道:“那么,我陪陪皇兄吧,多少照看些。”

  杨越无法,唯有由得宁王。

  洛凭渊重新回到帐幕里,拖过一张凳子,坐在床边。洛湮华仍然如他刚才出去时那般静静躺着,只是眉间蹙得更紧了。

  洛凭渊摸出块帕子,小心地为他擦拭额头的汗水。他小时候看到过不少次皇兄睡着的样子,那时候他总是很得意地想,他的皇兄长得真好看,比四皇兄还要好看。那时候的洛深华也很沉静,但更偏于健康明朗。曾几何时,这张熟悉好看的脸上多了如许多疲倦和痛楚。帐中安静得近乎惨淡,与狩猎饮宴的欢腾相比,如同另一个世界。

  他多少次闻说静王身体不好,处境艰难,但直到今晚,才觉出那些病痛和冷遇如此深切地镌刻在时光里,不曾间断。自己去了寒山派又回来,恍如隔世,但洛湮华在洛城面对的困境一直存在,从九年前延续至今,仍似看不到尽头。想到这些,他的手有些发抖。

  静王自然觉察不到宁王的心绪,他的力气都用来对抗体内的毒性,此时感到额头上有轻柔温暖的触感,他迷迷糊糊说道:“阿肃。”

  洛凭渊的手顿了一下,听到他又轻声问:“凭渊走了么?”

  “走了。”洛凭渊叹气道,有些不是滋味。静王病得神志不清时想找的是秦肃,惦记的仍是让自己走开。也许回去后该设法早点从静王府搬走。

  洛湮华果然轻轻松了口气,像是安心了些。洛凭渊心里一动,低声问道:“为什么那么不想见他,是讨厌他住在府里吗?”

  静王只觉得身边的人很亲近,该是秦肃吧,可秦肃为什么要明知故问?他恍惚地说道:“我不是说过了,虽然高兴,但是凭渊,凭渊他要是和我亲近,父皇发现了,会疑心他,猜忌他的。”

  洛凭渊呆住了,这是静王的真心话。他从未朝这个方向想过。

  或许因为他本来就没弄明白皇兄在想什么,一直半怀疑半监视,又或许是因为早年天宜帝只是对自己不太在意,但仍偶有关怀,等到学成归来,态度更是温和信任,很多时候都带着那种父亲的关爱,他从没感受过被皇帝怀疑对付是什么滋味,难以联想到自己身上。

  不说太子,天宜帝对洛雪凝和云王十分宠爱,安王虽常受斥责,但受到的教训和处罚也没有超出过父子的范围。就只有从静王的境遇上,他会感到帝心的冷酷。就连生病都不能让他人知晓,亲近的人会被疑忌冷遇。多年过去,父皇对静王的怨怪与忌讳竟似没有尽头,既要用他,又如此地不信任。

  他低下头,鬼使神差般地接着问道:“那九年前呢,凤仪宫出事后为什么不理我?”

  这句话是贴着耳边说的,他清楚地看到洛湮华脸上掠过一抹痛楚,像在无边的幻觉中挣扎,连眼睫都无力抬起,密密地投下憔悴的阴影:“别问了,阿肃,别问了,我谁都救不了,可是至少得保住他,保住凭渊。”

  洛凭渊内心生出一股尖锐的疼痛,无边无际般蔓延开去,他不忍也无力再问下去。

  谷雨端着一碗药进来,有点警戒地看看床边的宁王。

  “别害怕,我没对你家主上怎样。”宁王叹了口气,把静王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由谷雨服侍着吃药,“别看他生病了,都是他在欺负我。”

  他望着静王毫无血色的脸,即使许多东西都不同了,但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护着自己,对他好的洛深华,那个尽管很忙也答应一起堆雪人的皇兄。他低声安慰道:“皇兄,我知道了,所以你别担心,好好养病。”

  后来洛凭渊回想这个夜晚,才感到自以为明白了很多的自己,所知实在不是一般的有限。

第二十六章 道是无情

  洛凭渊在静王的帐中守到后半夜,他无法不忧心,幸而就如杨越所说,过了两个时辰,静王的确像是缓过来了,脸色有所恢复,神志也逐渐清明。

  杨越请宁王回去休息,洛凭渊想到若在此处待一整夜,是有些惹眼,便回到自己帐中。他想睡一会儿,但怎么也睡不着,躺了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

  今日是雾岚围猎的第二天,按照往年惯例,由各家少年子弟比赛骑射,军中将士亦可参与,乃是每年一度在圣上面前献艺露脸的大好时机,参加者十分踊跃。

  比赛允许女眷们也来观看,隐隐有让各家官宦显贵为自家子女相看亲事之意,往年围猎结束,京中的官媒就忙得不可开交,传出的佳话不少,笑话也不少。

  到了辰时初刻,众人便齐聚在事先拦出的草场边,天宜帝于正中凉棚就坐,场地两侧旌旗飘扬,人声如沸,马若蛟龙,特别惹眼的是右边自容妃和宜妃以下,一片明媚鲜妍的姹紫嫣红,深宅中的女孩儿难得有机会到这种场合,都是欢声笑语。

  今年安王听了宜妃的主意,专门辟出一块分场,让会骑马的女眷亦可参与竞逐,做些游戏,免得只能枯坐观看。知色而慕少艾,乃是人之天性,众家男丁比试之余,目光总是忍不住朝那边溜去,多看几眼明艳无双的丹阳公主,还有那一群正值韶龄的官家少女。

  林辰瞅个空隙把洛凭渊拉到一旁,笑道:“我看场上女眷都在看你,姑娘们还好,那些夫人的眼神就似要将你这宁王殿下生吞活剥一般,恨不得立时拉回自家当女婿。你也好生留心,有没有中意的女孩儿,回了宫中再选,可就只能看画像了。”

  洛凭渊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看你还有闲心管我,等会儿就要上场了,多多操心自己吧。”

  林辰笑道:“本少将军理会得,就是因为等会儿无暇,现下才来提醒你。”

  洛凭渊没有丝毫心情,他一夜没睡,此刻仍然有些悬心,不知静王好点没有。但他早答应了安王今日督赛,须得待在场侧。

  比赛由武英将军主持,上午比射箭和演武,下午是骑术和赛马。

  林辰只报了上午两项,他熟谙弓马,于射箭更曾下过苦功,比试下来夺了头名。演武交手时银盔银甲亮银枪,一派白袍小将的风范,十分英武,一套枪法使得如水银泻地,滴水不漏,只输给奉昌将军半招,得了第二。

  洛凭渊看得暗暗好笑,林辰真正擅长的是剑法,没想到拿枪上阵,也是像模像样。

  近午时分,天宜帝为上午的优胜者颁下奖赏,林辰可说是在他眼前长大的将门之后,这两日表现抢眼,天宜帝一时兴起,说道:“林侯教子有方,将来当是国之栋梁,若有什么特别的心愿,可向朕提出。”

  宁王的心顿时悬了起来,担心林辰心切之下,说出求娶公主的话,此事须徐徐计议,一旦惹得天宜帝不快,那便再无转環余地。

  林辰略作思索,朗声说道:“臣闻得韶安会战在即,陛下日夜忧心操劳,愿请往北境参战,上阵杀敌,求陛下恩准。”

  鼎剑侯脸色一变,忙上前奏道:“陛下,犬子虽然会些花拳绣腿,但纸上谈兵,未经历练,臣只怕他贸然上阵,有负陛下圣望。”

  天宜帝对林辰请战既是意外,又颇为欣赏,心道鼎剑侯的兄长当年战死,他只得这么一个独子,当然舍不得放到战场上去,说道:“林卿所言有理,少年人需加磨砺,镖旗将军林辰可为押粮副使,待回转京师后,即启程往韶安押送军粮。此为兵家要物,好生用心。”

  林辰当即跪下谢恩,鼎剑侯见儿子不用上战场,只是作为副职走一趟边关,也放下心来。

  洛凭渊看到好友不日就要去边关,心中亦喜亦忧。

  到了下午,在宜妃提议下,洛雪凝带着一群会骑马的官家小姐办了一场骑赛,那一带顿时充满少女的娇叱和笑声。

  宁王督赛的地点就在这块赛场侧畔,只见到十数匹马远远地一字排开,朝这边将发未发,与正酣的将兵骑术比试遥相呼应。

  林辰本来在与他说话,但很快被一个宫女叫走了,说两位娘娘正同鼎剑侯夫人闲谈,要对刚获赏领命的林少将军嘉勉一番。

  宁王忙到现在,一直没找到空隙去看静王。他上午派了一名亲随过去,那边只说没事,要他不必挂心,他思忖着要不要再命人去看看。

  没有注意到的是,那些骑马的少女中,有一双眼睛一直紧紧盯着他,片刻不离。

  姚芊儿骑在马上,她坐下是一匹四岁的小白马,性情温顺,但跑起来速度远比不上其他公侯小姐精心挑选的坐骑。这已是她能从自家府中找到的最好的马了,今天,或许就决定了一生的成败。她见宁王身边不但没有人簇拥,连护卫都只剩下两名,就像杏芬说的,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

  女官挥动了手中一面小旗,十几名少女一齐策马向前,丹阳公主给优胜者准备的赏格是一匹名贵罕有的天水碧衣料,以及到后宫做客一日,故此她们都十分努力。

  半里的距离,姚芊儿的马跑在最左侧,是她一开始就刻意占据的方位,当奔过大半程时,一旦座马受惊,距离最近的就是宁王。她要做的只是控制好分寸,及时地惊叫求援。

  小白马奋力奔跑,但姚芊儿仍然被几个女孩儿越过,她望着这些赶在前面的背影,唇边溢出冷笑,天水碧算什么,她会要多少有多少,后宫的招待又有什么大不了,她曾路过刚开始动工的宁王府,那么广大的一片府址,那才是她要的。

  今天她精心打扮过,眉间的朱砂点成小小的莲花形,此时又用力咬了几下嘴唇,这样即使等会儿吓得脸色发白,唇色也依然会显得鲜艳,她要给宁王留下美貌动人的印象,甚至考虑过,到时应该装作晕倒还是哭泣更能令人怜惜。

  她竭力控马,一手扬鞭催它跑得更快些,一边装作掠了掠头发,悄悄拔下一只金钗,眼睛仍然片刻不离五皇子的身影。见越来越近,姚芊儿的心跳得很厉害,既紧张,又有抑制不住的兴奋,计算着距离,待到五十步以内就可以动手了。

  就在此刻,她看见本来朝向这边的宁王忽然点手叫住了一个人,回身交谈起来。

  洛凭渊看到杨越匆匆从营帐方向过来,像是在找人,连忙将他唤住:“杨总管要去哪里,皇兄怎样了?”

  看得出杨越的神色透着焦灼:“五殿下,我家殿下午间又发起烧,像是受了风寒,他还是不愿请御医,我看着不好,须得诊治,刚才去了西边凉棚,听说王医正在赛场,才过来找找看。”

  洛凭渊心里猛地抽紧,说道:“赶快去请,我去看看皇兄。”

  天宜帝上午看过比赛,这会儿正在皇帐中歇息,看样子下午不准备出来观赛了。宁王索性拨转马缰,径直朝静王的住处奔去。

  姚芊儿到了五十步开外,然而宁王头也不回地在跟人说话,接着竟像是将要催动坐骑离开。要不要赌这一把?万一马惊了,宁王殿下却没有回身救助,真的摔下来怎么办?她全身发颤,时机稍纵即逝,错过了此时此刻,她仍然得继续忍受他人的冷遇势利,身不由己地被家人待价而沽。想到此处,她再不犹豫,双足偷偷脱出了马镫,然后猛地将手中的金钗对着马颈鬃毛浓密处扎了下去。随着小白马蓦然负痛,嘶鸣腾跃,她顾不上声音是否清脆悦耳,用尽全身力气大声惊叫起来。

  洛凭渊走得匆忙,当尖利的呼救声从身后传来时,他的马已奔出好几丈。他回身看去,只见十来丈外,一匹白马正发疯般地连踢带跳,马上女子头发披散,正死死抱着马颈,半个身子已将跌落。

  他皱了皱眉,很显然,是不知哪位小姐的马惊了,他急着去看静王,此时距离最近的是跟着自己的两名亲卫,便挥手道:“去救人!”言毕仍旧催马朝静王的营帐奔去。

  宁王的两名亲卫都是他亲自从御林卫中挑选过来的,有功夫在身又颇为干练,立即赶去相救,一个去勒白马的缰绳,另一个按住马身,要合力将它制服。

  孰料二人刚刚赶到,马上的女子又是一声惊呼,整个人便跌落下来。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离得最近的护卫不假思索,伸手将她抱住。

  姚芊儿在动手前已经有心理准备,紧紧抓着小白马的鬃毛,才没有第一下就被掀飞坠马,她已吓得头昏眼花,但仍然使出了全身力气,要等到宁王来救。

  她没有白等,就如事先所期待的,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她。

  姚芊儿紧闭双目,她想好了要表现得像是晕过去了,让所有人都看到这一幕。但她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过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将眼睛睁开一线。

  然而,映入眼帘的并不是预想中宁王俊美的面容,抱着她的人二十多岁,只能算相貌端正,身上衣着却是普通的护卫服色。这一惊比方才更甚,姚芊儿猛地睁大了双眼,可眼前连宁王的影子都不见。怎么会这样!她就这么彻底失败了?

  眼角余光里,周围已经有许多人纷纷围过来,姚芊儿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低的哀鸣,这次她真的晕了过去。

  杨越和宁王当然并不知道他们方才简短对话引起的后果。洛凭渊疾步走进静王的住处,看到洛湮华沉沉昏睡,原本苍白的脸上多了病态的潮红,呼吸急促,确实在发烧。

  谷雨见他神色关切,小声道:“主上早上还说了几句话,坐起来用了半碗粥,后来就说头晕,发起烧来,这会儿叫他都不回应了。”说到后面,声音里已带上了哭音。

  洛凭渊低声唤了两声,见静王没有反应,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担忧。忍不住走到帐门张望,还好,杨总管已带着医正远远过来了,两个小医官跟在后面。

  太医院的医正王久莘年约六旬,精研孙氏《伤寒杂病论》,给静王把过脉,半晌不说话。

  洛凭渊想到这些年静王生病,太医院有时连御医都不肯派出来,对这医正就没有好脸色,冷淡地问道:“情况到底怎么样,王医正供职多年,也不是头一次给皇兄看病了,想来不至为难才是。”

  王医正被他的目光扫得如芒在背,他对四年前云王到太医院拍桌大骂的情形仍记忆犹新,如今这位五皇子看来也不好惹,赶忙说道:“老臣不敢怠慢,静王殿下应是体质虚弱,路途劳顿之下先是中了暑热,又在山中受了些寒邪侵蚀,故而发热。尺脉虚滑,寸关迟滞,乃是体寒内外交逼之象。老臣奉命随行,也携了些对症药材,先吃上三服,或可将热度降下来。”

  宁王却不相信静王的病情有如此简单,他昨日所见可不似中暑,他淡淡问道:“我皇兄身上可还有别的病症,过去几年都生过什么病?你且先开方,再细细说来。”

  王久莘的鬓边不由得微微渗汗,他还是头一次面对宁王,想不到压迫感如此之重,难怪能坐镇靖羽卫,多闻他与静王颇有嫌隙,也不知细问病情是关心还是别有用意。

  他能做得了御医,自有一套明哲保身的方式,一边依言开方,一边思量,待医官拿了方子去抓药,才谨慎地说道:“大殿下早年受过伤,八脉俱损,失于调养,其中肺脉受创最重,故易犯咳喘。此乃旧疾,只宜缓缓补益,不可过于劳神动气。”

  此语与洛凭渊平日所见相符,但他昨天见到的病况更加严重,就问道:“除了肺脉,可还有其他痼疾?”

  王医正略微迟疑,他方才探脉,只觉静王的脉象异样,竟有几分若断若续,但又似已度过濒危的关头。他哪里敢多说,含糊道:“大殿下正当风寒,需待先退了烧,再查脉象,老臣此刻也不敢妄言。”又道,“大殿下已有数年未曾自宫中延医,或许期间又添了新疾也未可知。”

  这些话不能说没道理,洛凭渊听了,只冷冷说道:“也罢,你说他八脉俱损,如何损法,肺经重伤,又是如何伤法,前些年可有调治,用过什么方子,你好好想想,留神不要说错说漏了。”

  谷雨端了新熬好的药汤走回帐幕时,被问出一身汗的御医才如蒙大赦般离开,洛凭渊心事重重地扶起静王,看着棕黑色的药汁一小勺一小勺艰难地灌下去,光闻气味就觉得苦得厉害。

  按照王医正的说法,九年前刺客来袭那一次,静王将他和雪凝从太液池里救起时受了寒,接着又受伤,病根就从那时种下,之后每况愈下,总是不能缓过劲来。从御医那些吞吐闪烁的言辞中,他捕捉到,此后至少还有过两次重伤和伴随而来的大病,这是在宫里的时候;而从七年前出宫建府算起,在四五年的时间里,每年都有数次不得不向宫里延医。这还仅是王医正能说出来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