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 帝阙韶华 第21章
作者:薄荷酒
杨越道:“宁王殿下已坐了两个时辰,白鹭和霜降都去问过,他也不理。”
秦霜道:“玉帛信里说,她什么都说了。”他犹豫了一下,“或许主上劝劝他,会好过些。”
洛湮华的目光中有深深的黯然,望了望窗外,已是深夜。他没能忍住,低低地咳了一阵,才道:“由他去吧,我想凭渊现在,应是想独自静一静。”说着又将赖在膝盖上的小狐狸抱给杨越,“就把珍时送过去陪陪他,再送些饭菜点心到含笑斋,他可能没吃晚饭。”
秦杨二人出了澜沧居,杨越忍不住道:“殿下自己还病着,你不劝他休息,还让他去看宁王。”
秦霜被埋怨得只有叹气:“你来得晚,对早年的事知道的还是少,我哥十四岁起就跟着主上了,宁王是他惜护了多年的弟弟,若是犯了脾气折腾上几天过不去,主上也没法安心休息。多说无益,赶紧送狐狸去吧。”
洛凭渊在亭中坐到四更,小狐狸不住扯他的衣角,表示很想回窝睡觉,他才木然地走回含笑斋。
洛凭渊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静王,但等待着他处理的事情仍会随着每天的黎明一起来临。
丹阳公主借探访五皇兄的名义来了一次静王府,带着她的小鹿,已经取名悠悠,乃是呦呦鹿鸣之意。林辰当然也到了。他二人先到含笑斋和澜沧居见过宁王和静王,盘桓了半日,又坐在湖畔亭中说话。
静王府中隔离了宫中的耳目,如若世外桃源,微风袭来,湖中莲花婷婷袅袅,宛如画境。
林辰道:“听说你给静王殿下和宁王殿下各绣了一个荷包,给凭渊的是狐狸,我还能理解,为什么给大殿下的绣了只松鼠?”
丹阳公主斜睨了他一眼,笑道:“五皇兄也问起这个,我没对他说,他就找你来问么?其实我想给大皇兄绣只玄狐,又担心配耦合色不好看,所以就改了。今日见他着一身青衣,,下次就绣只青色的荷包好了。”
林辰着恼道:“还给别人绣,我的呢?要是给我绣一个,用什么颜色,图案,我反正得不着,说来听听过干瘾也不错。”
他心知两人现下在一起光明磊落地说笑还好,然而若是讨要荷包这样的贴身物件,便是私相授受,因此只能眼馋。
“没你的份,你能和皇兄比么。”丹阳公主笑道:“我有时候倒是想绣个湖蓝色的,上面是只穿披风的猴子,再让它抱着桃子,你说好不好?”
“……”林辰无语道:“湖蓝色的我喜欢,但是不要猴子行不行,我要老虎,实在不成,哪怕是只猫呢?”
洛雪凝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正色道:“你当是给你的么,我自个绣着玩儿。谁让你突然要去北境,事先连声招呼都不打。”说到此处瞪了他一眼,跟着觉得这话似有不妥,脸颊升起淡淡红晕,心中却生出离情别绪。
“我来不及说,而且,陛下也是临时起意问我啊。”林辰叫屈道,随即放低声音解释,“我领了军职,自然也想参与边关战事,为国出力。况且押粮往北境一行,多少添些功劳阅历,母亲才好向容妃娘娘正式提起我们的事,再去请陛下下旨。”
“浑说什么呢。”丹阳公主嗔到,偏过脸去不理他,侧脸如同淡粉色的桃花。
两人青梅竹马,少年情意,容妃早已从各种蛛丝马迹和只言片语中明了女儿的心事。她对林辰和表现中立的鼎剑侯府尚算中意,自身在后宫波澜起伏多年,只盼女儿能远离纷争,觅得如意夫婿,过上安宁日子。因此与林氏夫人相谈时,已经有默许之意,待到林辰从北境归来,便可着手玉成。
将到下午申时,公主就需先行回宫,两人依依惜别,心中都有着希冀喜悦。洛雪凝道:“我带着月月和悠悠在洛城等你回来,保重。”
这一日细雨如织,洛雪凝离去后,林辰又多留了一阵,与宁王在青翠的园中踏着石子小径漫步闲谈,洛凭渊打起精神,将途中可能遇袭,以及事先安排好的诸般布置逐一告知。林辰听得敬佩:“凭渊,这筹划十分周密,都是你设计的?寒山派当真名下无虚。”
洛凭渊勉强笑了笑,放在过去,他或许会对林辰说出玄霜的存在,然而数日间意外迭出,是非倒错,心境不觉已大为改变,即使面对好友,也唯有隐晦其辞:“是江湖上的一些朋友相助。总之,尉迟副统领负责护卫,你心中有数,多与他配合便是。”
“好。”林辰应道。他这大半天注意力都放在洛雪凝身上,此时才觉出数日不见,宁王却似有些神采暗淡:“你出了什么事,怎么心事重重的?还是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洛凭渊说道。心中郁结难以宣诸于口,他默默地走了几步,忽然问道:“如果说,你得知家中已亡故的长辈,早年曾犯下不可宽恕的罪过,害得他人家破人亡,你会怎么做?”
真实情形和后果远非家破人亡所能涵盖,但他只能这么问。
“家中的长辈?”林少将军皱起眉头,思考着突如其来的问题,“我想,即使自己原本不知情,也会觉得歉疚,唯有尽力弥补,且看能为受害之人做些什么。既然把人家害到如此地步,大概是不可能得到原谅了,所谓弥补,不过是为了求得自身平静,但求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洛凭渊喃喃说道,或许这才是世上最难做到的。
“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事?”看他的神情,林辰的脸色也凝重起来,“我就要启程了,你这样子,实在教人担心。”
“我没事。”洛凭渊本能地说道,他如今才意识到静王每次说出同一句话时的心情,“你无需挂虑,放心去边关,我等你回来讲述北境的战事。到时再慢慢同你说。”
粮草辎重于隔日午时从洛城出发,临行前,澜沧居内站满了人。静王环视厅堂,都是执行任务多年的玄霜所部,带着长期暗中行事打磨出的沉默与冷毅。他缓缓说道:“此去路途多艰,须牢记各自职责,悉听秦副令主号令行事;务须谨慎,不可冒进,我只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归来。”
众人躬身答应,上前行礼后逐次退出,按照事先部署分批出发。室内很快只余下秦肃。
“阿肃,”静王说道:“你要保重,无论是否顺利,都要平安。见到苏阁主,就将信交给他,多蒙他照顾,苍山云堡得保无恙,横刀方有了休养生息之机。”
秦肃平素不带感情的双目中现出一丝温暖:“属下尽力。”又道,“他是为了美人。”
静王不禁微笑,秦肃该是想说句轻松的话冲淡离情。璇玑阁主极尚风雅,而云堡的堡主云毓昔年曾为武林第一美人,两人交情深笃。苏聆雪九年来协守云堡在前,襄助云王在后,就给秦肃留下这么个印象。他说道:“总之,幸而有他在,两个阿云都多承看顾。”
秦肃道:“主上珍重。”
“我会。”静王应允道,“洛城这边不会有事,奚谷主过些天就到,而且府中还有凭渊在。”
秦肃对状态不稳的宁王尚存忧虑,但现在也不是担忧的时候。他不再说什么,伸臂抱了一下静王的肩膀,就转身走出了澜沧居。
午时一刻,八千余军士护卫着一千多辆粮车组成的车队,出北城镇海门,朝北境而去。透明的雨水仍然淅沥而下,在早已洇湿的石板路上溅起小小的水花。绵延三里的车队没有扬起滚滚烟尘,带着水渍和洛城路上的泥土踏上远途。
送走林辰,洛凭渊走过湖畔,便听到澜沧居方向传来淙淙的琴声,如同一股清流,与沥沥的雨声相伴,静谧得不似人间所有,令人想起青翠竹叶上将落未落的晨露,林间树下无声消融的初雪,夜阑人静时枕畔拍岸的江涛,渐渐融入了一丝惜别的忧伤。
秦肃也已出发,皇兄是在为他送行。洛凭渊立在澜沧居外,静静地听着,只闻琴音忽而一转,铮铮然有金戈之音,莽莽雄关,千山暮雪,铁马冰河,清越的振弦间便是千军万马,战阵激昂。他只觉得心神为之震荡高亢,是了,他有许多事要做,如若纯钧有灵,闻此琴音,也当作壁上鸣,总有一日,他要以此剑痛饮外虏颈中鲜血,清朝堂内外之积弊小人,还清白于禹周乾坤,方不负平生之志。
琴为心声,这是自己要做的,也是皇兄心中之愿。这是自己从小亲近敬慕的皇兄,尽管遭遇迫害,可他还在,他没有变。
他总是问洛湮华,你究竟想做什么,这一刻,仿佛再也无需探问,业已了然于心。一个月前初入静王府,静王说,凭渊,你之所思正是我之所想。确然如此。
他在院墙外伫立聆听,直到琴声归于低缓的沉静,良久,才转回院前,举步走进了澜沧居。
第二天,宁王再去靖羽卫所时,仍然想着昨天与静王的交谈。算起来,从雾岚围猎至今,距离上次好好说话已过去十天。
静王显然已经得知他去找过玉帛,但态度仍然一如往日。他听着洛凭渊说起九年前零散的回忆,并没有说多少话。
谷雨捧上清茶,在窗外的雨声里,洛凭渊感到心里翻涌的灰暗逐渐沉落,变得澄明,然而随着疼痛与绝望逐渐平息,那种无以言状的悲伤却更加痛切,或许会永远驻留在两个人心间,成为这一生的底色。静王或许能令他冷静下来,不再沉浸自责,但无法帮助消除这种悲伤,或许因为他自己心中的伤痛还要深切得多。
洛凭渊注意到,静王尽量避免谈到如嫔。玉帛没有看过韩贵妃呈上的那封关键的遗书,洛凭渊当然不会提起安王所说的话,他只是讲述了九年前几次见到魏无泽的情形,还有因为刘家而对太子产生的怀疑。
静王说道:“凭渊,我明白你心中仍有疑虑,毕竟你与我不同,几乎所有的事都是旁人转述。”
洛凭渊待要说话,却被他抬手止住:“韩贵妃如是说,父皇如是想,与玉帛所述相去何止千万。然而尘世悠悠,口说无凭,父皇选择听信韩妃,是因为他看到了一些证据。凭渊,你愿意相信玉帛,我很高兴,但你不必逼着自己一定要为此做什么。如嫔终究是你的母妃。”
洛凭渊微微低下头,他内心的挣扎并不是自玉帛的叙述开始的,从雾岚围猎那个营帐中的夜晚,或是更早,自初次和安王一起来到静王府,矛盾挣扎就没有停止过,他只是无法再欺骗自己。
他说道:“皇兄,我要查明当年的事,如嫔是我的生母,然而皇后与我亦有养育之恩。如果明知忠魂蒙冤,为了一己私念而袖手坐视,我便是枉自为人了。”他慢慢又说道:“若是退避,母妃的罪业只会更重,我要将证据找出来。”
“这件事不是小事。”洛湮华的脸上仍带着病势初愈的苍白,静静地听他说完,才道:“琅環之事,无论对于父皇、太子还是臣子,都已心有定论,纵使有人怀疑,也从来不敢提出。九年过去,宫中朝野的旧人多已身故,当年旧事已是石沉大海,难以查证。而且,这段过往是忌讳,父皇不愿重提,太子更会极力阻挠,绝容不下此案平反。因此只能暗中查访,连靖羽卫都不能动用。”
他望着洛凭渊复杂的神色,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道:“我一直在设法查找证据,凭渊,你若是愿意帮我,就暂时不要去想过往曲直,管理好靖羽卫,凭着你的本心做好父皇要你做的每件事,于我便是最大的助益。”
洛凭渊但觉揪心地难受,他低声道:“皇兄,你可是不信我,还是我其实做不了什么?”
“不是这样,”静王道,突然意识到,在得知了如嫔的作为之后,弟弟心里的阴霾与负疚,比自己看到的更甚,“我方才说要你帮助不是虚言,总有一日时机成熟,琅環冤情会在紫宸殿上重提。到了那时,若没有足够的实力,仅凭证据是不够的,所以凭渊要在朝廷中站稳脚跟。届时你说出的话会比我更有分量,你能答应我吗?”
两人相视,洛凭渊感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御花园里的角落,他依然像那时一样渴望力量,但是似乎已经不再孤寂,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雨还没有停,屋檐处垂下若断若续的水帘,年轻的宁王起身离开澜沧居,洛湮华将他送到门边,想起了秦肃临别时留下的温暖,不觉同样抱了抱皇弟的肩膀,说道:“凭渊,你长大了,我很高兴。”
当晚,被往事折磨了几日的洛凭渊回到含笑斋,终于得以安睡。肩上仿佛还留着拥抱时的触感,还有从皇兄身上传来的气息,清爽而温柔,如同无言的安慰,仿佛终于填满了那片空虚无着的恐惧。他在睡梦中又一次穿过后宫的高墙与园林,奔到紧闭的长宁宫外,用拳头拼命敲门,满心惶然与悲伤。这一次,宫门开了,洛湮华从里面出来,抱了抱只有十岁的自己,然后牵着他的手走向重华宫城外,他说:“你不能留在宫里,走吧,凭渊,我送你去外面安全的地方。”
然后一恍眼,又是澜沧居肃静的门廊,九年已过,静王正送他出门,在雨声里说道:“凭渊,你回来了,你长大了,我很高兴。”
第一卷 《帝京琴韵》完
第三十一章 春生夏长
由于连日来先是去了雾岚山,回到洛城后又心神恍惚,靖羽卫所的宗卷文书积了不少,都等着宁王逐件批阅,此外还要部署操练营伍,修订规程。
尉迟炎临行前将手里所有的事项都移交给了沈翎。刘可度已被押到洛城,由于吩咐在先,靖羽卫已经审问过他一次。
宁王一到卫所,沈副统领就禀道:“此人可说是个滚刀肉,见缝就钻,什么也不认,一时说好话求告,一时口气又硬得很,像是有所倚仗。目前豫州那边还在查证,或能找到几个苦主,送到洛城来告发他。”他的口气中存了几分谨慎:“殿下看,可要用刑?”
洛凭渊沉吟了一下,他目前最关注的仍是证实刘家与东宫的勾联,因而说道:“不必用刑,还是用先前的法子熬他,不许睡觉,不管招出了什么,都马上记下来画押。”
对刘可度的重点审问持续了三日。
第一天,沈翎道:“他不肯招供,又大喊大叫,坚持说自己没罪。殿下若是要他家中的银子,他就全部献出来买命便了。”宁王头也不抬道:“继续。”
第二日,沈翎道:“他开始求饶,但仍然说不知道有何可招,只要留他一命,让说什么就说什么。”宁王心道此人确实是个无赖,说道:“接着问,让他说有用的。另外防着些,莫要让他像上次那刺客般寻了短见。”
第三日,沈翎来报:“幸而殿下有先见之明,这刘可度熬不过,真的从鞋里摸出颗毒丸要自尽,下面将他拦住之后,便大哭大叫,只承认确实逼垮了那户人家的生意,又借逼债抢了他家女儿,他坚持说那姑娘是自己想不开上吊而死,她的哥哥被打死也是因为上门闹事,被家仆阻拦时一时失手才打死的,其他的再不肯说了。刺杀楚校尉之事,他半个字也不认。殿下看,可还要继续?”
洛凭渊见他神色中有未竟之意,问道:“沈副统领对此事如何看法?但说无妨。”
“属下自是想问出究竟。”沈翎躬身说道:“我靖羽卫奉皇命查案,都有人敢来当街截杀,若这样的事不能查明,何以为继?”他略略放低了声音,“殿下,近几日,刘家有人带着银子到了洛城,来了好几次想探望。属下留意了,送他们过来的马车上有梁府的标记。”
“梁府?”洛凭渊略一反应,就明白是新近被封为函关参将的梁臣栋府上,安王妃的娘家。他望了一眼沈翎,那个刺客自尽前的口供沈翎也看过,他明白这位副统领同样动了对东宫的疑心。靖羽卫两位副统领都不可能是太子的人,否则吴亭舟死后,太子只需扶植其中之一即可,根本不用大费周章地举荐纪庭辉。因而此刻,沈翎是在等待自己的反应,会不会因为东宫的情面或者说压力,放过刘家。他又想到安王在雾岚围场时,那次带有推心置腹意味的示好,梁府的马车又何尝不是洛君平的一种试探?
“且先停下来,把他关回牢里,这几日将他放一放。”他淡淡说道。
沈翎应了,果不其然,洛凭渊在他脸上看到一丝不易觉察的失望。
他叫住欲待转身的沈翎,问道:“沈副统领,我记得你是四年前进入靖羽卫,可是吴统领找你来的?”
沈翎一怔,随即答道:“诚如殿下所言,属下与吴统领相识于江湖,吴统领武功高强,处事仁义,令人很是心服。属下那时还是漕帮一名小小的分舵舵主,吴统领掌了靖羽卫后,问属下可愿同他一道对付外夷,做一番事业,属下便来了京师。”
洛凭渊初到靖羽卫时,沈翎虽恭谨周到,却没说过这些过往。他隐然明白,经过了楚桓棋盘街夜伏,一众属下对自己已生出了一些期许。他又问道:“来了以后,随着吴统领办事可还顺利?”
沈翎笑道:“江湖中待久了,起初自然不懂规矩。好在吴统领十分照拂,只消忠君为国,有难处也都过来了。属下这几年家室安稳,当年几个兄弟早逝,属下尚有余力看顾他们家眷,对陛下圣恩实是铭感五内。”
于沈翎的官职位置而言,如此答话已可说十分坦白,洛凭渊说道:“现下纵然逼迫刘可度招认,单凭口供,也是证据不足。旁人只会说是屈打成招。况且事情在洛城发生,他能供出的恐怕也是有限。”
沈翎道:“殿下可是也觉得,吴统领之事另有别情?”
洛凭渊微微颔首:“吴统领究竟如何会突然遇害,辽人何以能明了他的行踪,设伏袭击,还需细细查明。要为他报仇更需从长计议。沈副统领,你可愿信我?”
沈翎不禁动容,他几年为官,谙熟官场套路,虽心生疑窦,也知道事情渺茫,但与出身武林的宁王近段时间接触下来,却对他抱了一些指望,当即道:“不光属下,我等一众都对殿下十分信服,定不会姑息元凶。”又道:“殿下不知,这些日子,我等未能给吴统领报仇,出去都抬不起头,恐遭同僚讥笑,此事还请殿下做主。”
两个人的意思俱已说明,心照不宣。
洛凭渊道:“虽则要停一停再审刘可度,但并不是放下不理。这几日留意卫所内的动静,看看是否有人受托来说情,或者给他传信,再注意查看可有人向外通风报讯,我们内部也需整顿一下了。”说着又道,“还有豫州那边,受过他戕害的人应当不止一家,尽量多找几个苦主出来告他,特别是家产钱财被他霸占过的。”
沈翎离去后,宁王坐在书案边,开始逐条思索修定靖羽卫的规程,他要好好进行整肃,如果连自身职责尚且有许多瑕疵破绽,又谈何其他。
静王曾经如是为他分析:“靖羽卫所凭借的一是父皇的信任,二是严明的规则。好处是不必看其他部衙脸色,坏处是一旦行差踏错,也立时直达天听,无人不晓。因此,除了行事须谨慎周密,还要有严整完备的章程。身有武功者大多桀骜,又重义气,往往不愿受拘束,所以须得下些功夫立规矩,把握好分寸,让父皇看到你恪尽职守,不谋私利,下属感觉你赏罚分明,处事公允,如此经手几件事,渐渐就会树立起威信。”
说起刘家之事,洛湮华认为不宜拖得太久:“父皇等着看结果,仅凭口供也动摇不了太子。我们且来想想,刘可度能为太子做什么,值得这般行险要保住他?”
洛凭渊想了想说道:“钱庄,赌坊。可是这件案子已拖了好几个月,只怕查不到多少东西。”
“刘可度一直留在豫州没有逃走,应是还未处理妥当。”静王道:“靖羽卫可有得用的账房?找个因头好好查他的账。”
洛凭渊应了:“也好,我着人彻查,争取拿到实据。”
“不要紧。”静王淡淡一笑,“让太子觉得你只是例行公事,留了情面比较好。这一次只消查出些端倪,给父皇心里留下一点疑虑,便算是达到目的。”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凭渊,其实你一直做得很好,感觉又敏锐,慢慢就会体会出其中关窍。你只要记得,父皇虽然爱才,却也嫉才,在他面前首要的是忠诚,才干有时反而需要隐而不露。如此即使出了什么事,父皇也会保你,方能立于安全之地。”
在后世记载中,天宜二十一年发生了包括宁王归来,静王还朝在内的一连串大事,其中一件值得记述的,就是在六月末,户部上本,因连年征战,军费开支庞大,国库损耗,故提请加征赋税,称为韶安税。
洛凭渊从靖羽卫所回府,朝澜沧居走去,静王却不在房内,谷雨说主上在给菜地浇水。洛凭渊转到后园,就看到静王正拿着一只葫芦瓢,细细地舀水逐洼浇灌。
“皇兄,你不能在太阳下多待,小心晒得头晕。”宁王走上前去,就要伸手将水瓢接过, “还是我来吧。”
“我得活动一下,总是休息,快要生锈了。”洛湮华道,见他态度坚决,只得将半个葫芦递过去,叮嘱道:“玉米少些,葵菜多些,棉花要半干半湿,小心别踏坏了那边的瓜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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