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 帝阙韶华 第88章
作者:薄荷酒
未时三刻,试剑大会再度开始。三江帮已灰溜溜离场而去,勾结外夷的罪名可不轻,主家都下了逐客令,再不识趣走人,就等着变成过街老鼠吧。至于周贽是何感想,没人放在心上。
群雄发觉琅環宗主已不在座中,不过关于履行赌约的最新安排已然传开,十分干脆明了。大家知道今日不会再有进展,也就将心思收回,放在眼前即将到来的剑术比试上。
作为能够吸引四方剑门云集的盛会,试剑大会自有传承百年的独特之处,并不是随便哪家门派出来位弟子往场中抱拳一战,自报家门说声请赐教,而后一众剑客就谁有自信谁上,开始逐轮单挑,这等比法未免缺乏格调。顾笛代表庄主宣布接下来两日的各项规程,遵循过往旧例,第一道环节名为百步剑廊。
百步剑廊久负盛名,为万剑山庄剑堂独有,专为测试各家门派年轻子弟的剑法造诣而设。江湖中流传这样的说法,身为习剑之人,出师前若不能参加一次试剑大会,通过万剑山庄剑廊的考验,便算不得剑术有成。
因此顾堂主话音方落,场周到处便响起嗡嗡低语之声,许多跟随师长前来掂斤两、开眼界的年少弟子面露兴奋,无不跃跃欲试。顾笛在迎客时已对这一次参与的人数大致心里有数,适才午间休息又遣门下逐个凉棚做了确认,此时也不多费唇舌,沉声说道:“今日开始较晚,请有意一试剑法的列位少侠抓紧时间,半刻内集结完毕,大家同往剑廊所在,排序下场。”
众剑门子弟于是闻声而动,走到场中央的人数迅速增多,华山派、崆峒派、点苍派、南海派、青崖派……洛凭渊大多不认识。
“难得来一趟,四师弟要不要去试试身手?”殷鉴休在身侧道,“虽然后日才轮到品评鸣剑,但今明两日也十分精彩。若是担心闪失,我陪你闯一遭如何?”他想到师弟不比旁人,不太可能江湖闯荡,日后参加武林大会的机会多半也少之又少,故而由此提议。
洛凭渊想着皇兄临走前叮嘱的话:“凭渊,以目下情形,慕少庄主不会轻易改变心意,后日你与他当有一战,这两天要多加小心。”
“不必二师兄陪着。”他起身笑道,“久闻百步剑廊之名,我这就去见识一番,且看是如何厉害法。”
于他而言,与其处处提防暗箭,不如主动明刀明枪,再说比试已然开始,慕少卿作为庄主本就占尽天时地利,自己若是不露一手,岂非未及挑战,气势上先输了一筹?
顾笛看着门下点算人数,忽见洛凭渊过来,颇觉意外:“陆少侠也有兴趣下场?”
“既来之,则安之。”洛凭渊微笑道,“在下特来领教剑堂的绝技,以免顾堂主失望。”
顾笛挑了挑眉,自从上回被洛凭渊摆了一道,他的确很想收拾这位寒山高徒一顿作为回敬,但五殿下有权有势有宝剑,单凭纯鈞就够资格直接挑战庄主,如果这两日选择作壁上观而不出手,他也无可奈何。现在对方主动送上门,乃是正中下怀,当即说道:“自当好生招待,让陆少侠不虚此行。”
百步剑廊位于山庄东部,与演武场之间只相隔一片枫树林,南北分设一道,长五丈,尽头通向剑池,本次参加剑廊试剑的各家门派年轻一辈子弟共二百九十七名,每人手中分发一枚号码牌,单数往北而双数往南,在山庄弟子的带领下分别聚集在两侧入口。
道场群雄或是关心本门弟子,或是纯看热闹,同样纷纷离开凉棚,来到附近围观。
剑廊实际上是一条五尺宽的通道,以洁白的云石砌成,上方无顶,两侧每隔五尺立一根一抱粗的石柱,打磨得极为光滑,数下来共十一对。洛凭渊前次进入山庄,就曾在顾笛的引导下,穿过这里前往剑池。那时廊中空无一人,而现在,除去入口,每根石柱前都站着一名神情肃杀的剑堂弟子,天青色长衣,翡青色腰带,二十人排列齐整,令人一望而心生凛然。
石廊前端设大鼓,末端悬铜锣,又摆有桌案,上铺文房四宝,另加一只香炉。洛凭渊拿到的号码牌是单数,因此在北侧等候,想来南边也是同样景象。
午后阳光正好,云石圆柱上方也用五色丝线挂着艾草,众人的低声喧哗渐渐平息。顾笛走到南北之间正中位置,省去开场白,沉声道:“开始!”
南北石廊前同时响起一通鼓声,洛凭渊这边,管事的剑堂弟子高声道:“第一号是哪位同道,请上前,通报姓名师承。”
一个身着墨兰长衣的青年走出人堆,看得出有些紧张,但仍然鼓足中气,大声道:“在下点苍派高万筹,家师绯鹤真人。”
绯鹤道长是点苍剑派现任掌门的师弟,那管事弟子便道:“高师兄,请试剑!”
剑廊之中只论剑技,不准利刃伤人,众剑堂弟子一律手持木剑,顶端包有软布,入内之人自然也是一般待遇。早有山庄门下递上一把准备好的木剑,高万筹接在手中,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前。
“咚咚咚”三声鼓响,石廊中虽不见雪亮的剑光,然而剑影重叠,仿佛数不尽的剑花刹那挽起,绽了又谢,将高万筹的身形淹没其中。洛凭渊注目凝视,但觉剑堂弟子招式精妙,瞬息变化,以他的眼力,一时也有目不暇接之感。
点苍弟子一边招架,一边潜行,但显然十分吃力,每走一步,前后左右皆有木剑刺到,招招不同,有的剑式繁复,令人心旌动摇,有的只是简简单单一剑,无甚花巧,却攻人之必救,似乎更难应付。廊中众门下站立的方位也多有变换,彼此次序虽未打乱,然而或驱前,或避后,时而借助石柱隐蔽身形,看似毫无规律,实则进退井然,但凡剑影起处,无一丝空隙。
点苍剑法以稳、狠为要,高万筹功底尚算扎实,应是下过至少三五载苦功,但临敌经验尚浅,火候也嫌不足,遇到连番攻击时,就显出攻不够狠而守不能稳,渐渐剑势散乱,左支右绌。他奋力闯到一半,已然举步维艰,这时一名剑堂弟子轻叱道:“着!”木剑剑尖点过右肩,留下一处白印,原来顶端软布已沾过石灰水。如此切磋,受伤是不会的,而失误输招的情况仍可一目了然。高万筹咬牙继续,未出半丈又中两剑。
以多人之力围困一人,貌似有些不公,但通道狭长,廊中弟子各守其位,在来人通过之际出剑拦阻,只要对方能接下数招,便任其潜行,并不纠缠追击。由此而观,威力主要来自配合无间,而非群起攻之。本来五丈距离,寻常人四五十步即可走完,但置身这压力重重的云石通道,只怕两三百步也未必能够踏出,百步剑廊之名可称贴切。
洛凭渊看得心下赞叹,眼前所见分明是一组极高明的剑阵,剑堂弟子所出招数自不同角度袭来,轻灵疾迅、开阖疏阔、中正沉稳、狠辣偏锋,天下剑法种种风格一一呈现,淋漓尽致又相合无间,仿佛心有灵犀,练剑之人深入其中,宛如短时间内应对各家所长,自身弱点立时无从遁形,考验实力的同时,何尝不是少有的锤炼机会?他早有耳闻,云石剑廊专为试剑而设,如果不拘场所,脱离石柱,便可成为围困强敌的杀阵,眼下发挥的程度,恐怕不过真实威力的一鳞半爪。
点苍弟子好不容易杀出剑廊,身上已经斑斑点点不知被戳了多少下,若非所有人都用木剑,这会儿大概早已重伤倒地。等候在外的山庄门下上前计数,共中十三剑,坐在桌案后的剑堂弟子看一眼桌上燃着的线香,提笔写下:点苍派高万筹,耗时两寸三分,计十三点。
自然有人大声将成绩报出,高万筹垂头丧气,而入口这头已又是一通鼓响,轮到下一名测试者上场。
耗时两寸三分,也就是过程用去了燃这么长一截线香的时间。蒋寒也在北侧,见洛凭渊留意,在旁笑道:“其实还可以了,没有拖得太久,只是连中十三下,算不得合格,这位高师兄的剑是保不住了。”
他又将声音放低一些:“万剑山庄其他没有,唯独于用剑上有些压箱底的门道,陆公子定要多加小心。”
通过百步剑廊的基本标准,乃是不超过半柱香、身中八点以内,两条之一未能达到,便算失败,作为代价,请留下配剑以作纪念,继续努力下回再来。
洛凭渊笑了笑,点头示谢,目睹剑廊阵势之后,他心里又多了几分慎重,别的不说,顾堂主为自己准备的待遇肯定不止这个程度。
试剑进行得很顺利,每当石廊入口擂起大鼓,那头出口书案上就换一根拦腰做了记号的线香。一众练剑弟子依次上前闯荡冲撞,因为事先知道规矩,无人穿白,大都着深色衣衫,出来时变成梅花鹿的着实不少。剑廊也允许两人联手同入,只是遇到的攻击会随之增加,对配合与默契是极大考验。如果拖到半柱香功夫仍未冲出,尽头处一声锣响,就算只差一线,也算前功尽弃。
闻鼓而进,鸣金则退,可见虽以发扬剑术为主旨,仍融合了战阵杀伐的意蕴,正是琅環的特色。洛凭渊见能通过这一关的人数至多十之二三,暗暗想到,鸣剑多年前遭逢大战,折损惨重,不久后令主也伤重辞世,慕少卿其时年不过十七八,能够负起重任,承继山庄武学,训练门下、部属,重新锻造出如此完善的剑阵,确实有值得自傲之处。
每一位弟子的成绩不但被大声爆出,待写满一大张后还要在石牌上张贴,在场各家门派师长、名宿则要加以比较,判断表现优劣,指点自家弟子,关注剑门新秀,品评诸家剑法,分析剑廊奥妙,习武之人争强好胜,众剑派口中交锋、剑下较劲,各自忙碌非常。
申正十分,休整一炷香,而后再度开始,廊中剑堂弟子替换半数,另一半等到下次间歇再行换人。负责计号的山庄门下扬声问道:“八十九号是哪一位同道?”
洛凭渊过去施礼道:“寒山派陆渊,家师寒山真人。”
他的声音并不高,举止、礼数与他人别无二致,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正在进行的交谈或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寒山真人亲传高徒,当今的宁王殿下,本次试剑大会两大悬念之一的主角,传闻无数,但过往当众展露身手只有一回,还是较量掌法,谁不想看看他剑术上造诣究竟几何?千峰竞秀掌已名噪武林,倘若这位陆公子的寒山剑法同样出色,后日品剑时就很有看头了。
管事弟子还礼道:“陆少侠,请试剑!”
洛凭渊颔首,他已将纯鈞交给二师兄暂时保管,此时接过木剑,毫不迟疑地提气入廊。
第一步还未踩实地面,眼前剑影晃动,两柄木剑同时自左右分袭而至,来势迅疾。洛凭渊心里已有防备,此刻凝神静心,侧身斜引,使出师门剑法中的一招霜枫落云,剑身平展,划出一道半圆弧度,将两剑几乎同时反荡开去。
群雄中就有人赞了声好,挡住剑廊第一道攻势原属应当,难得的是这一剑信手挥洒,有种宛若天成的闲适,意境清远,由洛凭渊这样形貌出众的年少剑客使出,格外赏心悦目。
顾笛也抱臂站在一旁观战,心里哼了一声,他自然是识货的,非是已将剑意融入心境,初见之际断然无法具备疏淡的意韵。单凭这一招,陆渊于剑术的领悟已在那些多年练剑却不能开窍的同道之上。据传宁王早年拜师后一直山中学艺,应是不假,如若栖身红尘内、富贵乡,想来纵然得名师指点,也不可能做到。虽然微有认可,他对自己的剑廊还是极有信心,除了庄主慕少卿,能来去自如的人至今还不曾见过。
然而顾堂主才刚这样转念,不过数息时间,陆公子已在石廊中信步行出了丈余。说信步,是由于速度虽快,与建堂弟子也已交换数招,但无论出招亦或身法,都有着类似于手挥五弦、目送绯红的从容,犹如闲庭信步,举重若轻。前方背后四名弟子双双出剑,合力而击,他身随剑走,直进分袭,木制长剑自左上而右下斜挥而出,有种山水泼墨般的写意。挡在去路上的两名剑堂弟子招数尚未相合,已然剑势被封,进无可进,不得已各自退后半步。未及换气变招,洛凭渊步法飘忽,瞬间已于他们二人眼前掠身而过,后方两剑连挡驾都不必,就此落空。
如是施为,组成剑廊的众弟子本拟至少各出三剑,目前却大多连一招都未能使全,就被对手闪到身后。
“好剑法,好身法!”顾笛听见不远处有人评道,“年纪轻轻就能做到形神兼备,你们都学着点。”转头一瞥,是万壑门主在教导弟子。他本来就郁闷,闻言更郁闷了。
洛凭渊其实全神贯注,绝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尤其进入剑廊中段后,剑堂弟子招式愈见精微,每有出剑,余意不尽,逐层叠加,全然是预备将他截住缠斗,多一刻是一刻的架势。这边一名弟子正面发动攻势,剑招闪烁吞吐,笼罩胸腹要穴,那边就从石柱后突袭,剑走偏锋,意欲出奇制胜,两者分寸拿捏正好,配合不差毫厘,加上背后剑势追击,应对再巧妙也难免被阻隔拖延,而身形只要稍一迟滞,对付下一波袭击时锐气就减三分。适才在外旁观尚且不觉,身临其境,方体会到暗流汹涌的压力。
洛凭渊暗自比较,玄霜剑阵长于以少困多,行军打仗时最为适用,而眼前剑廊的存在,更像为了对付功力超卓的强敌。设若剑堂弟子手中换作真正的利剑,游走分合间不再受到长廊地形制约,阵中杀机必定十倍甚至数十倍于现在,足以绞杀江湖一流高手。好在,再严密的剑阵也是由人组成,眼前众弟子实力尚不够均衡,阵形也留有余地,自己还是有机可乘的。
殷鉴休与宁则非一道站在外面观战,殷鉴休蹙眉道:“剑堂测试四师弟,可是用心得很啊。”他说话一向含蓄,眼前所见岂止用心,简直杀气腾腾。
宁则非对洛凭渊与万剑山庄之间发生的前事不甚了了,但想来师弟要索战人家庄主,山庄门下产生敌意实属正常,说道:“剑廊遇上强敌,自是抖擞精神。不过论起师尊的云霞剑法,我们几人中还是四师弟领会最深,看他如今出手,离山后又有进益。”
殷鉴休其实也不怎么担心,两人说话间,就见洛凭渊左手掐诀,右手执剑,身影如同浅黄色的流云,比先前去势略缓,但依旧飘逸自如,已深入石廊三四丈,行将接近出口。
昔年莫寒山云游四海归来,长居于翠屏山绮霞峰。绮霞峰正如其名,玉带缠腰,云蒸霞蔚,落日时分天际彤云绚烂如锦,寒山真人常看流云舒卷、云霞明灭,渐生感悟,创出二十八式云霞剑法,将无形自在、生息流转、宠辱不惊、天地无常诸般心境融入其中。想浮云无形任意,与光风同游,不为外物留驻,何等飘逸清疏,用来突破四面埋伏的剑廊甚为合用。
进入最末一段时,洛凭渊忽而感到身前压力陡增,心下微讶。石廊试剑本应专注拆招,而非较量内功深浅,但此刻,从破风声就能察觉,自去路左右如电袭来的两柄木剑显然都裹挟着内劲,势头颇为不善,莫非见自己行将脱出重围,不顾规矩了?他心中动念,同样运起内力,使一式秋水长天,此招取落霞与孤鹜齐飞之意,剑势纵横,带起几分炫目飞扬,又不失清远气韵,将近在咫尺的攻势化开。
剑与剑相交的瞬间,他发觉对手骤然发力,两柄剑各自运足劲道,竟像是拼着三败俱伤,也要将自己这柄木剑损毁。
内力看不见摸不着,唯有双方心知,若是因此在剑廊中折剑,就算身上不沾点尘,恐怕也只能算作试剑失败,岂不是有理无处说?洛凭渊不禁皱眉,剑堂这一手殊不光明磊落,他已感觉到,初见的两人内力一刚猛一阴柔,截然相反,自己若是以刚对柔,木剑会被两股刚劲震断,若是以柔克钢,则阴柔之力也足以使得木质酥软,之后交手中随便在哪里磕碰一下,依旧是折断的下场。他没时间多想,无奈只得运起师门洞明心法中的虚字诀,将两股暗劲都从剑上引到自己身上,再行运功化解。
以陆少侠的功力,受伤是不至于的,但他行云流水般的身法不免打了折扣,面对周遭剑影,不得不多花几重气力,多费几番周折,方才辛苦杀出重围。所幸众弟子虽气势汹汹、攻势凌厉,类似的暗算倒是没再发生,被他平安抵达剑廊出口。
负责通报成绩的管事弟子上下检视,大声报道:“寒山派陆渊少侠,耗时一寸,无点可计!”
洛凭渊在一片议论叫好声中交还木剑,他身上毫发未动,没有落下石灰印记,但心神仍沉浸在短短片刻的持续闯关对剑中,并无获胜的欢心得意之情。百步剑廊诚然名不虚传,如果毫无准备贸然进入,恐怕不吃亏也难。今日能做到全身而退,应当归功于平日时常借用玄霜剑阵磨炼剑法,可说是一种侥幸。其实他还是差点吃了暗亏,想到适才那一刚一柔两股内力,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同样拜在万剑山庄门下,修习的内功却南辕北辙,难道是带艺投师的缘故?他往剑廊中遥遥望去,适才两名剑堂弟子都长得面目寻常,无甚特色,若非靠着方位,单凭记忆辨认还真不容易。
日暮西山时分,剑廊试剑暂告中止,南北两侧只余七八十人尚未试剑,要待到明晨再来。而在试剑大会的第一日,还有最后一个环节作为终曲。
今日进入石廊而未能通过试剑的各家门派弟子共一百五十三人,在离开山庄前,他们要将自己赴会时佩戴的长剑沉入剑池之中。
试剑大会自来有这项传统,参会剑客无人不晓,所以除非事先已决定不加入比试,或者有相当自信,众剑门弟子一般随身只带柄普通的青钢剑,至于宝剑或者有意义的长剑,是不会携在身边的。万剑山庄对此也没有任何强求,所以某种程度上,将配剑留在剑池之中,更像一种仪式,是对自身的激励,也是作为剑门传人,对古早铸剑之地的致敬。
剑池是一片依山的小湖,山溪蜿蜒汇聚,形成一道三丈高的落瀑,注入湖中。水色清黛,清澈透骨,湖岸用大小不一的山石砌成,离岸或远或近分布几座水中小岛,都是巨石堆砌,顶部高出湖面数尺,长宽两三丈,尚算平整。洛凭渊不禁要想,是慕氏的哪一位先人,亦或此地更早的主人运来了这些巨石,最初的目的可是如今日一般,将它们用作比剑?
传说数千年前,吴王召集世间名将,汇天地所赐金铁之精,在此地铸造五柄吴钩剑,用以兴兵征伐、手刃仇敌。铸剑大师曾用这里的水濯洗工具,磨砺剑锋,剑池下葬着他们沥心血而成的上古宝剑。
湖水东侧伸展出一处不规则的长圆形小池,在前引导的管事弟子走到池边,向众人施礼相让,显然,这里就是留剑之处。
不知由于历经千载岁月的传说,亦或试剑后别样的心情,夕辉中的剑池有种近乎深沉的静穆,无人说话,只闻流瀑溅落之声。一众弟子默然走到池边,俯身将三尺青锋插向水中,直至半入池底,濛濛碧色中就多了长剑交错离合的光影,仿佛回到初始的源头,即将进入下一次轮回。
自古吴越多豪杰。
洛凭渊凝视眼前场景,微微出神,直到感觉一道灼灼目光,才收回思绪。他抬起头,发现慕少卿正站在数十步外,隔着人群,神情冷淡地盯着自己。
作者的话:
新年快乐,愿gn们平安,破五吃过饺子,努力提气继续写文,试剑大会第二日节奏必须加快,好奔向主题,不然就太长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天下之剑 下
两相对视,洛凭渊看见慕少卿的眼神里有着挑衅与战意。下一刻,对方顺着剑池缓步走近,像在随意观赏水中成百长剑静立如林的奇景,行将擦身而过之际,却听他淡淡丢下一句:“你的剑法还可以,但是,就凭这点本事,胜不了我。”
好吧,根据一天的观察,这位慕令主不知是心情欠佳还是性格使然,看人时一般只用眼尾扫上那么一扫,肯正眼相视的实在没几个。一上午只见他朝皇兄横眉冷对,下午皇兄走了,又脸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也就是偶尔还会望一望江晚璃,给人感觉尚有药可救,不至病入膏肓。
“庄主又怎么知道,在下就只会这点本事呢?”洛凭渊神色不变,同样淡淡说道。
两人眼中都闪过锋锐寒芒,仿佛已于不动声色间各自出剑,对拆了好几招,只是一触即分,未见胜负。
“少卿,”南宫琛连忙过来,“这几日被你拉着,忙得脚不沾地,走,正好家里送来两坛好酒,今晚说什么也得陪我小酌几杯。”言语间,不着痕迹地将紧张对峙的气氛化解开去。他是温雅如玉的佳公子,与陆、慕二人站在一处,令人顿觉眼前一亮,暗赞禹周武林本多风流人物,更兼今朝尽汇此间。
慕少卿尽管情绪不太稳定,但对于重要敌手如洛凭渊,不可能不加意关注。他见云霞剑法流转如意,气象高远,不觉收起几分小觑,起了出手较量的兴致。须知剑术到了一定境界,同道虽多,对手却比知音更加难觅。今日先有封景仪的朔寒剑法,又复目睹洛凭渊势如破竹穿越剑廊,对他难免有所触动。
不过,想到情势使然,陆渊后日定会要求一战,慕少卿倒也没有急着现在动手的意思,南宫瑾插进来调节气氛,他也就顺势应了一声,一道转身走开了。
除了少数世交、耆宿,万剑山庄并不安排留宿。天色将晚,群雄在剑池畔盘桓片刻,便由山庄门下礼数周到地恭送出庄,渐渐散去。
待到次日清晨,百步剑廊重又开启,由于大部分剑门弟子已经试剑完毕,无需两道剑廊同时进行,因此北侧的人手撤去,余下集中到南边石廊测试,而试剑大会的重心也转移到第二项环节——石台比剑。
比剑的石台不是指演武场那座,而是在剑池之上,散布于清幽湖水中,以巨石堆砌而成的五六处小小石岛。
这一环节的内容很简单,如果说剑廊是通过阵形考验剑术,眼下就是直接一对一地切磋、单挑,也可以叫做约战。
剑客之间相互约战极为常见,切磋招式、扬名立万、了结仇怨,总之但凡有事就可以拿约战解决,彼此靠长剑说话。时间、地点、方式、分寸,讲究繁多,具体对战时,从以武会友到生死相搏,什么情况都可能出现。
要在试剑大会上当众比剑,时间、地点都是确定的,区别无非是上午还是下午,湖上哪一处石台。万剑山庄对如何比法也没有限制,随便你用长剑、短剑,大战三百和还是一招定胜负。不过规则还是有的:第一,未能通过剑廊考验的弟子,因为已经沉剑,不可索战或接受挑战;第二,在比剑中落败的一方,同样需要沉剑,失去再登石台的资格;第三,点到为止,不得蓄意伤人。违反以上三条,轻则逐出山庄,重则拿下处置。
石台大多离岸三两丈,施展轻功即可一掠而上,至于距离最远的两座,将其他近一些的石台作为过渡,同样能够顺利抵达。所以山庄没有准备小舟,如果哪位剑客连前往比剑地点都有困难,那还是回去练三年再来吧。
今日依旧客似云来,也仍是顾笛主持,水准却明显高于前一天。剑池青碧,盛会难得,许多成名剑客也纷纷亮剑,湖上六处小小石台不多时已笼罩在激扬剑光之下。
点苍派仇闲云索战中州大侠弟子聂寂峦,欲领教洛城比武中的第一快剑;南海派大弟子挑战封景仪,要以瀚海琼花剑法与朔寒剑法分个高下;容飞笙挑战万剑山庄第二高手秋伴絮,因为近期实在生气,不打一架作为宣泄,就快憋出病来;青崖派掌门爱徒向水岚挑战殷鉴休,原因不明,姑娘说请殷少侠赐教不需要理由;……
晨起时天气晴好,不久渐转阴霾,飘起零落雨丝,再过大半个时辰,又复云开见日。云朵聚散无定,剑池边也就时雨时晴,一如前人的诗句: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湖水清黛如蓝,倒映着飘飞衣袂、如雪剑华,数不清的长剑水中伫立,仿佛连通了千年岁月,承载豪杰义士、先辈剑侠的精魂,一同注视上方纵横的剑影。
濯月亭是湖畔观看比剑的最佳地点,分量较重的来宾受邀在其中就座,少林两位大师,宁则非、方苍松、朱晋、余妙方、胡镜月,近年声名渐盛的年轻剑客如戚漠夜、仇闲云等人,没在湖上过招时也有一席之地。亭中轩敞古雅,足可容纳二三十人安坐,剑门弟子比试完毕,无论输赢都可前来见礼请益,由各位掌门、高手给予评价指点。过往多年,每逢试剑大会,濯月亭总会留下掌故与佳话,流传一时,少年剑士因此扬名立万不在少数。
唐瑜和范寅一个代表唐门,一个是七巧格少阁主,原也够资格列席,但这两位的拿手武功并非用剑,是以不肯掺合,宁可找块树荫下的大石坐着。
洛凭渊也不在亭中,倒不是万剑山庄有意怠慢,而是他提不起应酬或观剑的兴致,一些剑门弟子试图约战,也被他一一推却。众人都道这是在为明日对决慕少庄主养精蓄锐,倒也不好强求,却不知,除却一场比试的输赢,陆少侠还担着好几重心事。
不知是由于万剑山庄加强了戒备,还是唯恐被玄霜捉住马脚,那使用淬毒透骨钉偷袭之人未曾再有动作,三江帮一伙也销声匿迹,从昨天到现在,试剑大会进展得十分顺利,气氛也渐趋热烈,众家剑法精彩纷呈,时有惊艳之笔,掀起小小高潮。但这毕竟不是一次普通的武林大会,洛凭渊忍不住要想,湖边喝彩的人群里,真正为了论剑而来的能有几成?隐藏暗处的敌人接下来会作何企图?又有多少人正各怀心思,翘首以待事态发展?
想到这些,他就觉得心情沉重,只要看一眼慕少庄主在朱晋面前那副冷淡的表情,就知道魏无泽其实什么也不用干,被猪油、不,梵音术蒙了心窍的鸣剑令主定然会罔顾人情事理、亲痛仇快,替仇敌将一切做到彻底,就像他手中的寒水剑一样凌厉无匹。
仿佛平静的表象之下,那根看不见的弦已随着分秒时间的流逝,逐渐绷紧,逼近断裂。
洛凭渊感到,就在皇兄决定暂不现身的同时,对方似乎也随之改变了策略,同样选择一动不如一静,以免被引蛇出洞、节外生枝。从魏无泽的角度,这无疑是冷静明智的做法,因为胜负的关键最终取决于慕少卿的选择,而不是其他因素。金拓磐被当场揭破身份之后,到场群雄的看法已开始倾向琅環,继续命人添油加醋或者制造混乱,已经很难取信于人,反而等于在帮静王的忙。相反地,让试剑大会正常顺畅地进行下去,只消慕少卿坚持铁了心要决裂,仍然足以对宗主江华以及琅環造成巨大的打击和损害。换做自己来暗中阴谋策划,也一定会蛰伏起来,不再轻举妄动。一天多来的平静恰恰印证了这种判断。
皇兄不可能没想到这些情况,究竟是出于何种考虑,为什么昨天突然就离开了呢?洛凭渊来回琢磨,想过好几条原因,难道为了争取慕少卿回心转意,有些话或者事情,是需要本人不在场时由他人代行的?还是为了减少见面,避免刺激慕少庄主那偏执敏感的心灵,帮助此人冷静头脑;又或者是见到局势不佳,需要赶回怀壁庄重新布置?他甚至暗自猜想,莫非是为了留出空间,让江晚璃单独劝一劝慕少卿?道理讲不通,动之以情说不定是个好办法。
但这些想法很快又被他自己一一否定,要么不符合皇兄的性情,要么缺少章法。以洛湮华的风格,愈是紧要关头愈见分寸,绝不会凭藉臆想胡乱出招,一定是看到了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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