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红尘中 杀人红尘中 第32章

作者:半缘修道 标签: 古代架空

  六月的天儿,殿外的知了叫得正欢,一声接一声,尖锐的声音扰的人心烦。郗真跪坐在席间,眉眼透着肉眼可见的焦灼。

  重明太子真是不按常理出牌,说出的话叫郗真哑口无言。他总不能真应下来歇在东宫,可此时拒绝未免显得先前的话是胡编乱造的了。

  郗真抿着嘴,迫切地思考着该说什么话。

  重明太子看着他这副模样,十分不客气地冷笑了一声。他垂下眼,声音冷淡,“继续念书吧。”

  郗真身形一松,道:“是。”

  他这太子宾客目前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每日只用来东宫点卯,与重明太子隔着屏风,念书给他听。

  晌午之时,郗真留在东宫用饭,他一个人,待在偏厅。汤致领着奉膳太监,抬着红漆食盒进来,将餐食一样一样端上桌。

  当今陛下崇尚节俭,加之世家垄断严重,书籍纸张,乃至一个膳食方子都藏得严实。故而天家尊贵是尊贵,生活却不比世家精致。

  郗真一面用饭一面感叹道,皇权与世家之争,便在这细枝末节出体现出来了。

  用过饭,郗真稍稍坐了会儿,喝了两口茶,便继续回到花厅,继续给太子讲书。

  按照郗真的习惯,午后他是要午睡一会儿的。可这里是东宫,他又是第一天当值,免不了谨慎些,打着精神讲学。

  比起他的严阵以待,重明太子就自在多了,他先在榻上坐着饮茶,过后又摆弄着窗边的花瓶,不多会儿走下来,往香炉里撒了些香料。

  清淡的熏香合着晦涩难懂的《资治通鉴》,郗真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

  恍惚间,重明太子似乎开口说话了,他在屏风后面,专注的看着郗真,道:“你若困了,就先去歇一歇。”

  郗真可不愿意歇在东宫,但是他眼皮子越来越沉,觉得自己好像是拒绝了,又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发出声音。

  东宫后殿,汤致领着一群小太监在树下粘知了,动作静悄悄的,一点脚步声都不闻。

  微风吹进屋子里,吹起轻纱微晃。金灿灿的阳光透过宣纸窗子,落在榻上的郗真身上,他的侧脸精致,眼睫上跳动着光尘。郗真阖着眼,四肢舒展身段修长,仿佛是生来就住在这雕梁画栋,膏粱锦绣里的人。

  郗真的眼皮颤了颤,缓慢地睁开了眼。他刚睡醒,还有些迷糊,揉着脑袋坐起身。

  有什么东西从窗边掉在了郗真手边,郗真捡起来一看,是一支粉白的芙蓉花,花心微黄,内瓣透着柔嫩的红。

  郗真只看了一眼,面色一下子变了。

  他从榻上下来,撩起纱帐,绕过屏风,去寻重明太子。

  这是东宫后殿的东厢房,郗真走到门边,一眼便看见廊下站着一个人。那人长身玉立,脊背挺拔,身上穿着玄金交织的长袍,头戴金玉流苏的头冠,修长的手指在太阳下仿佛发着光。他手中撒下褐色的鱼食,引得流水中的金鱼争相抢夺。

  郗真不知道怎么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他皱着眉,看着那人的背影,迫切地想看看他的真容。

  郗真向他走了一步。

  端着东西的汤致从回廊那边走来,道:“郗大人,您醒了?”

  那悠闲喂鱼的人微微偏了偏头,却无法让人看清他的面容。

  汤致走到郗真身边,道:“郗大人,既然你醒了,那咱还回花厅去?”

  郗真心中一阵失落,愣愣地点点头,同汤致一块往花厅去了。

  他跪坐在席间,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重明太子走到屏风后坐下,看着发呆的郗真,问道:“郗大人很喜欢这支芙蓉花?”

  郗真一愣,他这才发觉手中还攥着那支芙蓉花。

  “我,”郗真道:“算是喜欢吧。”

  “喜欢就是喜欢,什么叫算是喜欢?”重明太子问道。

  郗真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原来是喜欢的,后来觉得心里愧疚。愧疚得久了,就不想再看见,也就称不上喜欢了。”

  重明太子凝望着郗真,没问为什么愧疚,只道:“这喜欢好生凉薄。”

  郗真兀自愣了一会儿,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殿下,先前殿下问我的话,我已经有答案了。”

  重明太子眼眸微动,看着郗真。

  “承蒙太子抬爱,可郗真是一定要辜负的了。”郗真道:“若太子执意贬谪,郗真也无话可说。”

  他这会儿说这话,不是因为愧疚、哀伤或者害怕,他只是平静地、明确地拒绝了太子。

  他真是一个复杂的人,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会因为一个恍惚的背影做出堪称功亏一篑的事情。

  郗真起身告辞,离开了东宫。

  入夜了,初夏的夜晚还有凉爽的晚风。郗真开了窗,侧着身枕着枕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睡意上来,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周身忽然袭来一股冷冽的、与夏日格格不入的气息。

  “谢离?”郗真睁眼,眼前却被蒙了一层黑布。

  “嗯。”他身后传来谢离的声音,懒散的,还带着些眷恋。

  今晚的谢离有些温柔,他与郗真温存了一会儿,静谧的气息流淌在两人之间。

  “谢离啊谢离,”郗真眯着眼,哼哼道:“你就做个鬼挺好的。只要你不消失,我真的一辈子跟你。”

  谢离没说话,只是亲了亲郗真的后颈。

  “但是你不要做人,”郗真道:“你要还是人,我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谢离垂眸,看向怀中的郗真。他怀疑谢离没有死,谢离知道,他已经起疑心了。

  郗真等了两日,没等来太子的贬谪旨意,反而收到了家中来信。

  这是郗缙亲笔信,信中问候了郗真近况,又说因为先前蔡氏被抄之事,郗家近来被世家孤立,前段时间汝南叶家更是明目张胆的欺到了郗家眼皮子底下。不过眼下这些事情都被摆平了,郗缙告诉郗真,世家的态度不重要,郗氏的靠山是重明太子,是当今陛下,与世家为敌是必然的事情。

  郗缙还交代郗真,家里的情况不好,郗真在长安也要小心,防备世家,谨慎行事。

  郗真看完信,心情有些沉重。他拿起笔,却不知道要怎么写回信。

  正当他犹豫之时,郗山敲门进来,道:“少主,东宫来人了。”

  郗真心里一跳,放下笔起身。

  来人是汤致,他不是带着贬谪旨意来的,反倒送来了几盆芙蓉。

  郗真一身素裳,外披黑纱,连衣服也没有换。汤致见状,非但没有不满,反而笑着迎上来,道:“这是宫中新栽培的几样芙蓉,太子殿下特地让老奴给大人送来。殿下说他行事荒唐,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勿怪。”

  郗真心中憋着的一股郁气缓缓呼出,面上勾起一个笑,道:“殿下言重了。”

  果然太子殿下不会真的将自己贬谪,郗真心想,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过了这一关,以后也无后顾之忧了。

  郗真看了两眼芙蓉花,笑道:“不知太子殿下明日可方便,我想去东宫向太子殿下谢恩。”

  汤致道:“自然方便。”

  两人说定,于是郗真照旧每日到东宫上职,重明太子也好似不记得他从前说过的荒唐之语。

  那一日下起了雨,郗真给重明太子讲完学之后,雨还没有停。他望着外头的天色,想起郗缙的家书,一时有些惆怅。

  “蔡氏已经判了。”重明太子忽然道。

  郗真闻声望过来,屏风后头,重明太子拿着香盒,往香炉里加沉水香。

  “陛下从蔡家抄出来数不清的金银米粮,比国库三年的税收还要多。”

  郗真算了算,很快得知这是多大的一笔钱。

  相比重明太子和郗真,陛下的心情更加复杂,他真没见过这么些钱,相比之下,他卖身选妃的那些钱根本微不足道。

  “这些钱,一部分填补军费,一部分收入国库,还有一部分要买良种预备下一季耕种。”重明太子道:“今春有些地方遭了灾,虽然发了救济粮,可是到了冬天,还得让他们自行耕种才是。”

  郗真想了想,问道:“向谁买?”

  “除了世家,还能有谁?”

  郗真摇摇头,“世家不会卖的,他们的一草一木都藏得严实,何况是良种这样的东西。”

  重明太子看向郗真,“孤向父皇提议,向郗家买。”

  郗真一愣,随即意识到这是件双赢的事情,陛下得了良种,郗家则得到了陛下的支持。

  有陛下的支持,郗家的处境会好很多,另一方面,郗家也是个例子,顺陛下者昌,逆陛下者亡。

  郗真勾起嘴角,道:“我也正有一件事情想同殿下说。”

  重明太子抬眼,“说。”

  “臣请殿下上书,丈量全国土地,彻查世家土地兼并之事。”

  土地是百姓的命,也是世家的根基,唯有丈量土地,均分与民,才是对世家最大的打击。

  郗真挑着眉,眼中熠熠生辉。重明太子愿意给郗家体面,他当然也愿意投桃报李。况且,只有尽快表现出自己的能力,成为重明太子身边不可或缺的人物,他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不会如先前一般,任重明太子赏赐或贬谪。

  重明太子没说话,厅下的郗真神采飞扬,通身仿佛发着光。重明太子看着他,一时竟有些恍惚。

  作者有话说:

  郗真:努力奋斗搞事业!

  谢离:老婆贴贴

第37章

  细雨霖霖,落进潺潺流水里,锦鲤从花藤的叶子下跃出水面,溅出一小片水花。

  郗真跪坐在席间,侃侃而谈,“天下陷入战乱数十年,百姓们流离失所,多数土地都流落到世家手里。如今战乱初平,正是该休养生息,恢复民生的时候。可是百姓手里没有地,拿什么来休养生息?”

  屏风之后,重明太子挽起衣袖,泡茶的动作行云流水。他端起一盏茶,身边的汤致接过,绕到屏风外面,送到郗真几上。

  郗真顿了顿,道:“多谢殿下。”

  “说的有理,”重明太子道:“可是很难。”

  “难也要做!”郗真斩钉截铁道:“执掌天下之权,岂能与世家共享!”

  话音落下,殿外进来一个小太监,在重明太子身边耳语了几句。

  郗真看向重明太子,太子道:“今晨早朝陛下提起了分地与民的事,朝堂之上掀起轩然大波,众臣激愤。”

  郗真眉头微皱,道:“我猜到了,会有很多大臣反对陛下。”

  “不是许多,”重明太子道:“是全部。”

  郗真一愣,随即意识到这代表了什么。

  重明太子叫小太监回话,那小太监道:“陛下甫一开口,诸位大臣便纷纷反对。有弹劾殿下,说殿下年轻,行事轻狂不堪大用的,也有说天下初定,不宜惹是生非的。还有人说陛下此举是抢夺民财,连蔡氏之事都是有益构陷,目的就是为了蔡家的家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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