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 他本光风霁月 第52章
作者:baicaitang
“我与那阉人本无干系,也没有见过他,只是后来看到那人落在王梓手中受折磨,这才出手救下,沿路见他可怜便一直带着,没有想到他竟是大名鼎鼎的章璎。如今遇到马匪,也没有办法替母亲过寿,倒是一番憾事。”
侍女见他蹙眉,尤带病气,却是难得的美姿态,心中一跳,安慰的话脱口而出,“您南方的母亲会谅解的。”
温蓝笑了笑,摆手让她退下,琥珀色的眼珠盯着桌案上的一簇簇花,火红的花便在他眼里绽放开。
温蓝想,他需快些面圣,让皇帝知道他好了起来,撤回这些不必要的宫人,如此才好联系浮玉坊的人,让他们暗中找到章璎。师姐已死,到底还算争气。
第88章
温蓝醒了。
没有人说过一句他的不是。
他入宫面圣,在李徵面前陈词,声称与章璎有旧,不忍看他落在王梓手中受折磨,李徵替他瞒下,并采纳他自己对外的说法将之流传出去,“我与那阉人本无干系,也没有见过他,只是后来看到那人落在王梓手中受折磨,这才出手救下,沿路见他可怜便一直带着,没有想到他竟是大名鼎鼎的章璎。”竟还有了美名。
温蓝向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如今所有人都被他握在手心耍的团团转,面目不见骄矜,眼珠清亮温善,三言两语便哄得皇帝撤回他府中的侍者,人人皆知他是陛下跟前的红人,犯下如此大事都毫发无伤地包庇下来,一时间温府被人踏破门槛,荣盛尤甚往昔。
正是深夜,温蓝推开窗户,放飞一只信鸽。
信鸽的爪下有他亲笔书信,信中命陆奉带人去寻找章璎。
洁白的翅膀煽动,几根羽毛落在温蓝的肩膀上。
琥珀色的猫眼弯出冰冷的弧度。
章璎,你还想往哪里逃?
即便死了,也要剜出皮肉下的骨头化成灰,日日带在身边。
他神经质似地笑了笑,关上不断灌入冷风的窗。
而他没有注意到,信鸽并没有走远,便被捕获。
李徵沉默地看着被暗卫截送案前的信,朱红御笔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大殿之内针落可闻。
李徵命道,“找人仿字,在信末添一句,长安或许有章璎的消息。”
如果浮玉坊的人敢来,便让他们有去无回。
暗卫领命而去。
他什么都没有做,只在温蓝的原信中又添了一句而已。
这世上最能欺骗人的,便是通篇真话中的一句假话。
浮玉坊的信鸽,浮玉坊的纸,温蓝的亲笔字迹,他们有什么可怀疑?
李徵整日做梦,梦中的过去在记忆中逐渐清晰,少年清瘦的肩膀,明亮的眼睛,野火一样烧沸了他的心。
他从来不曾流泪,有一天早晨睁开眼睛的时候,脸颊却有些湿润,脸色发白,指尖发白,自言自语地说,“你怎么能死呢?”
他忘记了从前,忘记了将来,一个人停泊在那段水牢的时光中,耳畔是咿咿呀呀的童谣,和叮当作响的水流声,便又忽然想起来一段因为时日久远而缺失的记忆。
“我又困了。”
“乖乖睡觉。”
“母…娘亲在我睡前会唱歌。”
“你想听什么?”
“我不知道。”
少年尤带沙哑的嗓音像一捆随时倒下的沉木,与水声碰撞,意外灵动好听。
“风来了,雨来了和尚背了鼓来了,哪里藏?庙里藏,一藏藏了个小儿郎。”
昭宁太子在少年的背上度过一个个不眠之夜,室外风雨滔天,自己性命不保,却酣然香睡,晃动着细嫩的脚丫。
而那少年便在他日复一日的睡梦中泡坏了脚,也泡坏了身子。
后来,那个小儿郎真的去做了和尚,三千头发一根不留地剃度了,满腔的仇恨愤怨却没有被剃度。
他做了一个假和尚,不信佛,却修佛,终于修了一个修罗道出来。
如同发白的刀片剖开心脏,李徵扶案,只觉得呼吸困难,他喘不过气了。
人人都知道陛下今日发了脾气。
御书房昂贵的贡品碎成一瓣一瓣,宫人进来的时候,胆战心惊地看着陛下赤着脚踩在碎瓷上,披头散发,神情似哭似笑。
后来,瞧见那一幕的宫人被乱棍的杖毙。
无数人的尸骨堆积成帝王压抑且无用的威严,从此孤家寡人,高高在上。
李徵却没有想到,有时候随口胡说,却能一语成谶。
章璎在长安。
他跟着萧让下了鹰嘴山后,萧让受了重伤,他与一众辽人来到长安找了好的大夫替萧让看诊问病,到底年轻底子好,不日便已经康复,若小西河王力拔千钧的一箭没有被挡下来,穿透胸腔的人就是章璎,易地而处,章璎必然活不下来。
章璎跟着这群辽人久了,才知道这行人根本不是普通的商旅。
他们是北辽的使节团,长途跋涉奉命而来,萧让带着半数人马先行而至川浦,却没有想到在客栈休憩时喝多了酒,被马匪一道绑上山。好在北辽的使节团能人异士颇多,后至一众很快发现端倪,并暗中与牢中萧让联络上,这才有鹰嘴山劫囚一幕。
北辽的使节团为何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不请自来,没有人知道。
这群北辽贵族个个身世显赫,为何却以萧让一介少年马首是瞻?
章璎心中一跳。
北辽去年新登基的小皇帝耶律德让,也正是这样的年纪。
萧乃后族之姓。
萧让也许不信萧。
耶律德让虽然年纪尚小,却传闻有勇有谋,北辽长期处于摄政王耶律齐的管控之下,幼主却不过登基两年,便联合后族一名萧姓大将夺回兵权,将亲叔叔耶律齐斩于万众人中央,饮其血,剖其尸,喂狼群也。
若真是北辽陛下亲自前来,只怕天下又是一翻风云涌动。
章璎没有挑明萧让的身份,萧让似乎也没有刻意在他面前隐瞒。
他身上的伤疤日渐褪去,古铜般健康的肤色重新显露,拆纱布的时候冲着章璎一笑,像头露出森白奶牙示威的小狼。
第89章
从草原来的少年桀骜且野性,黯绿的眼珠总在眼前一截细腰上流连忘返。
他从不掩盖自己,无论是关心亦或欲/望,总赤裸裸地展露出来。
他们一行数十人从鹰嘴山离开后便宿在长安一处客栈中,还未与长安官员接洽过,似在筹谋,又或许有顾虑。
章璎猜测他们的筹谋是试探中原求和的决心,他们的顾虑是少帝随行,不可大意。
但有些事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更好。
萧让最常问的一句话就是“你是什么人?”
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却不止是个书生,也是个美人,身体很虚弱,骨头也很虚弱。
“你也没有告诉过我你是什么人。”
章璎收起来最后一块染血的纱布,替少年拢好外衣,萧让翻身将章璎压下,禁锢住一段细白的腕子,青天白日,骄阳浓烈,少年炽热的身体碳火一般烤过来,翠绿的罗帐一角悠悠荡荡地撩拨到肌肤上,像女子尤然绽放的脂花。
“我不放开你,你就走不了了。”
少年还在换声期间略带沙哑的嗓音从耳畔传来,尾巴轻轻上挑起,足以勾去草原上所有姑娘们的神魂。
“没有人会来救你。”
章璎气息不匀,三千长发尽数乱了,却不知伏在他身上的少年心更乱。
“松手。”
章璎呵斥。
萧让的手看似松松垮垮地将他的腕子聚拢在一起,却如钢筋铁骨般悍然不动,鼻尖在章璎身上轻轻嗅,“好香,你比草原的女人香多了。”
章璎忍无可忍,若不是他如今这样的境地,怎么会让这样一个黄口小儿在他身上放肆,但萧让身体沉重,耍赖一般压在他的四肢上,腰杆都似要被折断。
“萧让!”
萧让眯了眯眼睛,看他横眉怒目的神情眉毛舒展,从他身上爬起来闷闷笑出声,“开个玩笑,男人和男人之间能有什么。”
章璎一时无言,竟也觉得自己似乎反应过激,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温蓝这般。
想到温蓝,章璎面沉如铁。
这么久的日子,也不知道外头什么样的情形,戚淮举箭射来的场景他此生难忘,第一次小毛驴死了,第二次若不是萧让挡住,死的人就是他章璎。
章璎闭了闭眼,脑海中前尘往事翻涌跌宕,一时间头痛欲裂。
借着微弱的烛火,萧让看清楚了章璎的面容,竟有些恍惚。
中原有一句话,灯下看美人,月下看君子。
有灯有月的时候,两种迥然不同的气质忽而在他身上杂糅,如烟似雾,如梦生花。
古有君王三千弱水三千色,只取一瓢饮,世人叹其痴心,殊不知当真有配得上如此对待的美貌。
生这样的脸,在北辽不是被皇室掠夺,便是辗转成为玩物,又怎会是籍籍无名之辈?
萧让唇瓣开合,喃喃念他的名字。
吴铭。
他觉得还是维依更加好听一些。
“你看什么?”
章璎歪着头问。
萧让手撑着脑袋,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尖尖的,钝化了他凌厉的线条,有种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看你啊。”
章璎竟生不出半分责怪之意。
他老了,看到新升起来的太阳,也忍不住握起光回忆自己的前半生。
三十年功名尘与土,他已经二十七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