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 他本光风霁月 第80章
作者:baicaitang
最后一滴泪干涸在眼角。
第145章
阿里图下了雪。
漠北广袤的雪山重新覆上一层银白色。
雪花像泪一样簌簌地落,仿佛没有尽头,从没有这样一场雪下的让人心生凄凉。
章璎立在雪中,祝泠子站在身边为他披衣。
他们立在闹市旁,天上孩子们玩闹时候放的风筝断了线。
路边的女童问她的阿娘,“阿娘,为什么看到下雪,我会难过?”她的阿娘笑着回答,“那是天上有人流泪了,流的眼泪变成雪。”
什么样的天气会十月飞雪?
章璎喃喃道,“为何会有雪花?”
他还不知道,那是他的阿姐陪他看的最后一场雪。
冥冥中一切皆有天数。
章珞的绝笔字字血泪,章珩发现的时候,章珞已命绝多时,面容乌青,四肢乌青,唇瓣还带着笑意,好像她已了结了一生的业罪,才能无牵无挂地离开。
佛珠颗颗滚落在光洁的地毯上。
章珩跪着一边哭一边捡,仿佛变成了孩子。
长姐如母。
章珞死了,章璎不肯回来,章家只剩下他一个人,章家的灵位又要多一座。
父亲在天有灵,怎会愿意看到!
章珩对不起姐姐,对不起父亲,也对不起章璎,最后苟活下来享受荣华富贵的却只有他。
阿姐一死,章家散了,曾也是钟鸣鼎食的书香门第,如今单薄的只剩下一个人,要如何能撑起来门楣?
章珩手里握着章珞的绝笔递上了辞呈。
皇帝知道章珞已死,留住章璎无望,他把最后的希望放在章珩身上,他希望章珩替他跑一趟,如果章珩软言相劝,章璎或许会为了章珩回来。
为了防止章珩去而不返,他派了亲信朱衣随行盯着。皇帝虽然依言放了温蓝,但他暗中给朱衣留了信,温蓝此去,便不能让他活着回到汉土。
他以为章珩会如以往一般为了章家的富贵而心甘情愿为他差遣,却忘记一件事,章珞死了,章珩的心也死了。
章家只剩下他一个,谈什么荣华富贵便显得可笑。
章珩表面应下,却在心中做了决定。
他这一趟暗中跟着温蓝,只是为了把阿姐的遗书带给章璎去,让他亲眼看一看。
而他,也想章璎了。
他想他了。
时隔三年,他想他了。
此生能再见章璎一面,这条命便给了他,由着他如何,绝没有半句怨言。
戚淮收到章珞死讯太晚,直到温蓝出了城门,章珩与朱衣跟着出了,又过了半个月,才收到了信。
他每日处理出城的人太多,他怎么知道出城的人中有一个是温蓝,而温蓝身后跟着的几道影子,却是朱衣与章珩一行?他甚至以为这些人是一道出城的伙伴。
错过一回是无缘,错过数回是无份。
若早知今日无缘无份,当初又何必纠缠到一起?
章珩牵马在黄沙古道中前行,乌鸦野稚飞来飞去,浓雾漫天,风流云散。
他与朱衣一路跟着温蓝。
温蓝对路况并不熟悉,他还不知道陆奉以及浮玉坊的残部在北辽遭遇剿灭,此一去面对的将是真正国破家亡。
他还想带着章璎和小宴在阿里图留下来,偶尔也许能见到对他有养育之恩的陆奉。
命运让一群心思各异的人重新聚集在了一处,也不知是福是祸。
章珩一路不怎么说话。
他还沉浸在阿姐故去的悲伤中。
章珞的绝笔被他揣在怀中,被热汗浸湿,复又干涸,被眼泪打湿,但无论如何,他须得把它带到章璎面前。
他得让章璎亲眼看看。
这封绝笔,是拯救章璎的灵药。
“世道不公,身为女子无法自救,我一生随波逐流,从未反抗,原心系小西河王,后姻缘错配,与周家结缘,以为完璧之身寡居,皆受家族安排,如同草木傀儡,提线木偶。”
“我空有一双眼珠却识人不清,错将亲弟作豺狼,妄将豺狼做恩人,悔恨常在,却无颜面再见他一回。”
“如今空负贵妃虚荣,却沦为皇室伤人利器,病痛之身,死不足惜,不如自毁以全明礼,也全一腔挣扎命运之心。”
“他日阿珩若能见他,请传阿姐一句,阿姐对他不起,但切莫自轻自贱,旁人如何阿姐不知,但在阿姐心中,爱也罢恨也好,章璎自始自终只有一人,血缘未必能抵朝夕相伴,若有来生,承蒙明礼不弃,你我便还做一世姐弟。”
这是个名叫章珞的孱弱女子一生对君权父权唯一的反抗,也是最后的反抗。
可惜因她身为女子,史书不会写,史官不会记,到最后落在布满尘埃的历史上,也不过某氏两个字,被冠以夫姓,轻薄如衣裳一般,连自己的名都不配有。
第146章
章珞或许为了章璎而死,又或许为了她自己而死。
但她终究是死了。
章璎毫无所觉。
阿里图的一场大雪后天气转冷,冬日似乎提前来到。
章璎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阿里图是个好地方,但来的人命不好。
祝泠子一身医术,在阿里图行医问诊很是受人尊敬,身边跟着叫做西木的小药童亦步亦趋。
也有不少当地的姑娘们对这个白头发的年轻大夫心生好奇,祝泠子弯唇对她们一笑,捧着鲜花的女郎们便个个红了面颊。
也有人会议论那个祝大夫家里经常蒙面的年轻公子。
相貌当是不错的,只身体太过清瘦了些,辽国的女郎们喜欢拥有刚硬轮廓的男人,却不喜欢百无一用的书生。
章璎对外头的流言并不在意,尽管他眼下看起来十分清瘦,自己却知道,或许是服用禁药带来的影响,他体内经脉顺畅,气息平稳,连两侧琵琶骨的伤口也不再作痛,上苍垂怜,让他无病无痛地度过最后安逸的日子。
若没有遇到祝泠子,他兴许只有数月可活,遇到祝泠子,平白能再多续三两年已经是从阎王爷手里赚了。
祝泠子能延长章璎的性命,却无法真正解开禁药的毒。
他知道这个被自己一手带到阿里图的病人已经疾重难返,但仍旧觉得不甘心。
他是个药痴,一心想把碎裂的瓦罐拼拼凑凑,光洁如新,但瓦罐本人却并无生志,缝缝补补续三年,倒不如痛痛快快活三月。
章璎在这里过的很快活。
他不是过街老鼠,也未曾人人喊打,身体不用承受病苦的折磨,每日还能看到透窗进来的阳光,跌宕一生,起伏一生,最后所求也不过这半尺光明。
有一天晚上章璎梦到了章珞。
如记忆中般穿着鲜红的裙子,明艳的面庞在风中似牡丹绽开。
“明礼,阿姐带你去看雪。”
章璎扑上去,女人却像风中的柳絮般被狂风卷动,卷到天边去。
章璎醒来,眼泪凉似冰雪。
祝泠子不允许他动武,便只能每天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舞动树枝,时间久了,这小小一方破落院,竟也像极了世外桃源。
他是谁?
是宦官,是逃犯,还是辽国将军的男妾。亦或是个一事无成的破落户?
当年在外人眼中意气风发的少年公子恍惚又从他的体内缓慢复苏,老死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他竟也开始期待阿里图的春天。
战争暂时停了下来。
到底用自己最后的一分力量为国家博了一分生机,往后的事,也非他力所能及了。
当你的生命只剩下最后的几年,还能做些什么事?
章璎回顾自己的一生,发现能做的事都做过了,除了小宴,竟也没有别的遗憾。
黄泉路上若小宴还能等住,他也能很快下去与他同路,不知死去的暴君在阎王殿又是什么模样?
那个人恶贯满盈,说不定下辈子只能投胎做畜生。
他的小宴下辈子,一定生在一户普通人家,父母疼爱,亲邻友好,长大高中,前途在望,佳人在怀。
章璎想着下辈子的事,竟也能笑出声。
祝泠子歪着头看,观察这个人已经许久。
他不知章璎身背的过去,但知他一身血泪,难得见他笑了,刻薄的大夫竟也因那笑容潮湿了干燥的心。
西木在心里头悄悄想,原来他的师父也是个色鬼呢。
阿里图的雪下的仿佛没有终止的一天。
落在祝泠子的白发上,也落到了鞋尖。
第147章
燕平四年初。
温蓝知道身后有人一路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