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 他本光风霁月 第84章

作者:baicaitang 标签: 古代架空

  章珩歪着头,身后风雪交加,正如茫茫然的路途窥不见天光。

  章珩的余生在这座孤独的坟墓前戛然而止。

  那章家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小侯爷听说辞了官职,大漠去了一趟,后来便没了消息。

  章家的小侯爷死了,世上多了一个皈依佛门的僧人。

  此皆后话。

  章璎并没有见到章珞的绝笔。

  那封绝笔被章珩烧在了墓前。

  但章珩在墓前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见了。

  他没有想到章珩会放弃一切跟着温蓝而来。

  祝泠子说又有人来找他的时候,他是不信的。

  他来的时候,正听见章珩一字一句念着章珞的绝笔。

  阿姐死了。

  章璎从章珩口中知道一切。

  阿姐因他而死。

  也因这世道而死。

第153章

  章璎呼吸不过来,只能隔着马车,听章珩一字一句地念。

  “阿姐对他不起,但切莫自轻自贱,旁人如何阿姐不知,但在阿姐心中,爱也罢恨也好,章璎自始自终只有一人,血缘未必能抵朝夕相伴,若有来生,承蒙明礼不弃,你我便还做一世姐弟。”

  知明礼者非阿姐也。

  章璎捂住脸,干涩的泪滴打湿手心。

  这世上的人,只有章珞知道章璎的心结。

  阿姐在告诉他,不必介怀章璎这个名字,无论这个名字曾经属于谁,她替章家人承认了,章璎这两个字只能是他。

  他不再是漂泊无依的无名氏。

  阿姐承认了他。

  如此一来,他不必为鸠占鹊巢而感到愧疚,也不必因章家人而感到介怀。

  阿姐这么好,到底是他害了她。

  章璎这一生最后短暂的自由,是章珞和温蓝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他看着章珩离开,看着那代表皇帝的朱衣回去复命,知道要不了多久,他的死讯便会真正传遍大江南北。

  祝泠子问,“你的弟弟会去哪里?”

  章璎摇头,“眼下风起云涌,民间短暂太平,他已不适合再回去朝廷做什么富贵公子了,但他已经大了,只要好好活着,便非我所能负累了。”

  章璎猜的没错,章珩会带着他的愿望好好地活着。

  一直活下去。

  他会继承阿姐生前为他做的一切,在佛前忏悔,在佛前求他安康。

  这是章珩最后能为他做的事了。

  明月似弯刀,而那从辽国大央方向前来的一行,也要到这禁地了。

  章璎浑然不知。

  章珞的死带给他很大的冲击。

  他好像已没有眼泪可以流,故土不能归,辽国已是死敌,父亲让他守着章家,他却让章家支离破碎,父亲让他看护国家,国家也似要支离破碎了。

  大厦将倾,非他一人之力可为。

  他能争来这短暂的安宁已极为不易。

  祝泠子所言,“自己也拖着半条命,谁又怜你半分?”

  章璎笑了。

  他总是让这脾气古怪的大夫越发脾气古怪。

  近些日子总是下雪,雪花就像阿姐的眼泪,落在他心头上,冰凉凉一片,牵得四肢百脉疼。暴君,花翁,义父,小宴,章珞,接下来还有什么人会死?

  他总是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去死。

  可他分明才是最不可救药的一个。

  或许他该感谢这不知来历的大夫,还能陪着他走完生命最后的一段。

  他这一生虽然足够悲惨,但似乎也能遇到伸出手来的人。

  就像他虽然被亲生父母抛弃,但会有花翁养育他,就像花翁就要死去,章荣海会救他回家,眼下他身中剧毒,身边却有位神医亦步亦趋。

  这或许是上天对他最后的仁慈。

  “天下风云暂歇,却总有重新揭竿而起的一日,那时候,你觉得谁会逐鹿中原?”

  祝泠子总是喜欢问一些让章璎无法回答的问题。

  天下太平,百姓安宁,朝廷姓甚名谁似乎也不那么重要。

  章璎的身体在月亮下勾勒出清瘦的轮廓。

  祝泠子下意识地替他遮住月亮。

  好像害怕这个人被月光晒化了,从此遍寻不着。

  “你在一日,我便护着你一日。”

  白头发的大夫这样说。

  他曾眼见众生皆血肉,这还是第一次从药罐中抬起头,看到的是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木石之心多一孔窍,原是仙人经染尘埃。

  章璎没有再说别的话。

  他有些困倦,便靠住大夫的肩,祝泠子背脊僵直,良久将轻飘飘的人揽入怀中。

  马车作响,月化纤尘,疾风卷动碎雪,恍惚车内的两人似一夜白头。

  朱衣回到南方的小朝廷复命。

  如今燕平才几年,他便带着自己的臣民龟缩一角,被辽人的铁蹄踏得丧失斗志。

  皇帝失去了贵妃,也没能找回来章璎。

  章珩也走了。

  章珩不肯留下来,成为皇帝留住章璎的把柄。

  至此李徵失去了所有能留住那个人的筹码。

  朱衣跪下来,酸涩道,“陛下,便放弃了罢,人死为大。”

第154章

  李徵头痛欲裂,他赤着脚走到自己的臣子身边,头发披散开,曾经登基时候雄心勃勃的君主如今变了模样,阴霾嗜血,眼角发青,与自己身为暴君的父亲一模一样,这腐朽的王朝本该从暴君李景手中便要衰败,却偏偏被新君和章璎又续了一次命,人们以为新君登基应是百废俱兴,李徵亦是信心满满,运筹帷幄,孰料满打满算才三年,一手好牌全烂在手中,戚老将军身死,西河王师威望不负,到后来戚淮身中祝蔚所下毒物,朝廷再无可用将才,辽有雄主名将铁骑,他有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

  只有章璎后来用命换来的剑法博得一夕喘息。

  但如今辽人纵不会再来侵略,也必要从内部分化。

  军队与官员矛盾积累许久,早已不是他一人所能压下去,若是辽人利用这一点,他这南方的小朝廷,也未必能保得住了。

  纵然已自顾不暇,李徵依然不肯罢休。

  每个人都告诉他章璎死了。

  但他不信。

  他无法相信曾经朝阳一般将他从敌人手中救出的少年化为一滩腐烂的尸骨,也无法接受自己所有的筹谋最终要在无情的死亡面前妥协。

  章璎他想要。

  天下他也要。

  但没有人告诉他,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或许最后两手空空,章璎非他,天下亦非他。

  他一脚踹翻了朱衣。

  温蓝死了。

  章璎也死了。

  李徵忽然笑了起来。

  死了也好。

  死了也好。

  他一边笑,眼角却布满了泪。

  他终于逼死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李徵像一个疯子。

  或许他早就已经疯了。

  戚淮还守在他们这个小朝廷的边关。

  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了。

  但他依然恪尽职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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