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君书 奉君书 第18章
作者:弹冠按剑
见对方这般坦荡,贺重霄不由眉头紧锁,将面前这个看似清心寡欲唯独醉心书画的中年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心下暗自摩算了起来。
梁炀帝第十一子的名号贺重霄是听说过的, 前朝末代皇帝梁炀帝虽暴戾昏庸好内远礼, 但对这个宠妾淑妃生下的小儿子司马崇却是爱护有加, 将其视作明珠心肉。传闻梁朝灭亡时司马崇年仅七岁,如此算来……面前之人所说倒也并非绝无可能。
看出了贺重霄眼中的疑心,牛石慧,或者说司马崇将腰间悬挂着佩剑摘下冲贺重霄稍稍一扬,烛光流转下那黑漆古金剑鞘上镶嵌的上好玛瑙珠玉荡映出湛湛光晕,俨然是传闻中梁炀帝命天下能人巧匠花费半余年打造出的遗世瑶光剑。
“瑶光剑?”贺重霄问道,虽是疑问但语气中更多的却是肯定。
“贺将军眼力不错。”
司马崇说着便将手中剑鞘稍向前滑挪移了些许,虽不过只展露出稍稍小截,可其间掩藏的吹毛断发的流转杀机却已锋芒毕现。
“如此贺将军算是能相信我说的话了吧?”司马崇腕臂一抖,那柄宝剑的剑锋便已再度入鞘。
“当年司马家巡游天下时黄盖罗伞、旌旗蔽空,四海平生、万国来朝,是何等的风光无量?可这般盛状却被那出身莽野的乡野匹夫所终,我心中又是何等泣血不甘?”
“兵临城下逼我父皇让位,假意推脱三次,‘效仿’上古先圣尧帝嫁娥皇女英于舜般将我两个姐姐嫁予那莽夫,三拜九叩,将传国玉玺连同大好江山一同拱手让出,一夜间江山易主……当年那萧家匹夫率军攻入皇城时我虽才不过七岁,可这般噩梦我却是这辈子都无法忘怀。”
司马崇说着不由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眼中流露出的熊熊怒火似乎随时足以燎原。
“我父皇本以为将皇位交出偏踞河东一方便可以苟延残喘求得自己和子孙后代永世平安。可他错了,而且错的离谱!我的父皇,没过三年便被那莽夫暗中赐死,对外却宣称他是染了时疫而暴毙,至于我的兄长们死的死、病的病、流放的流放,几乎无一善终。”
“但是父皇对此也并非毫无后手,在临死前找了一个与我形貌相仿之人顶替了我的身份,暗中派人将我送出了河东。我便更名改姓为牛石慧藏于乡野之中学习字纂书画,可我心中却从未忘记过我是前朝司马家的子弟,我身上流淌着的是司马氏的血脉……”
司马崇神情略一黯然,但旋即话锋一转便重新恢复了常态,足见其把控心理能力之强悍。
“贺将军,你可有想过若是司马家并未覆灭,贺家在前朝位极人臣,你现在又会是何等风光?想来你也看到了萧家的凉薄无情,不若追随我司马遗族,待到事成你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享不尽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你我二人孤掌难鸣,且前些时日司马氏谋逆一案司马氏不是已……”
见贺重霄皱眉沉默良久后只是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司马崇先是一怔,而后哈哈大笑。
“哈哈哈……贺将军,你还真是天真……不错,前些时日你领兵南征时确有族人想借机钻空坐收渔翁之利,可那时他们那寥寥千人非要去白白送死,我又能有什么办法?不过这般蠢货死了也是活该,占着河东那般钟灵毓秀的地方却不懂得利用,但我和他们可不一样。”
明明同为司马氏族,可司马崇说起前些日子的那群谋逆者时,脸上的神情却无丝毫同情悲怆,而满是与上位者无甚区别的轻蔑鄙夷。
“当年那萧家匹夫虽欲对我司马家赶尽杀绝,可终究还是有些许旁门外族逃离此劫侥幸生存了下来。你现在心里定是在想我一介文弱书生手里又能有多少人脉兵权?这些年来我借雅集诗会之机笼络招募了大量得力心腹,加之先前一些曾受恩于司马家,仍然心存复梁之愿的旧部,零零总总共有六七万人马,若是手握兵权的贺将军你也加入其间,更是如虎添翼,孤掌难鸣又从何有之?”
“可且不说金吾千牛卫之类戒备,你便是夺下了京都却也不过是一座空城,又有何用?”贺重霄皱眉道。
“非也非也……”司马崇摇了摇头,眼中显露出几分势在必得的笑意,“我所笼络的这些人才心腹可并不全然集中在京都这一隅,更多的却是四散八方,若是在京都、洛阳二都皆陷,就是那萧家小子有天大的能耐也无力回天。再者……你真当萧家这些年来的施政滴水不漏深得人心?”
见贺重霄神情愣滞,司马崇冷哼一声,随即嗤笑道:
“萧家起初虽采用的是与民休息的亲道政策,可这萧家小子却藏不住狐狸尾巴,逐渐显露出了他的野心想要开疆扩土变法图强,可如此自然会有人失利。就拿其前些日子有意推行的两税之制来说,虽说看似去除了租调时的苛捐杂税,可百姓交纳贡赋却必须要用钱币,实则对其之压迫却是有有增无减。一切所谓的‘量出制入’不过是其一厢情愿理想当然罢了。”
“哦对。”司马崇话锋一转,忽而道,“……忘了说了,钟家那小子前些日子跑来找我,也说想要入我麾下,但我见其神情激亢疯疯癫癫,便没有应允,却不知他现下又跑到何处去了,既然他曾是你的部下,我便将此事告诉你这个上峰,也算让你心安。”
说罢,见贺重霄闻言只是沉默并未言语,司马崇也不加催促,只是上前附在他耳边小声道:
“……想来贺将军你现下心中仍有所犹豫,这很正常,毕竟那萧家小子虽起初救下你不过是为了捉你向那老匹夫邀功可也算是救了你一命,但成大事者还是要当机立断,不能为这些小恩小惠所迷惑了心智呀。我可以给贺将军你五天考虑的时间,五日后我便会率兵攻城,届时你是选择继续为虎作伥还是另择良木便看你的选择了。”
司马崇轻轻拍了拍依旧沉默不语的贺重霄的肩膀,留下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后便重新戴上了斗篷上的兜帽,推门朝外阔步而去挥了挥手。
“夜寒露重,贺将军还是早些歇息养伤吧,希望下次见面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后会有期。”
五日后,金乌西斜,落日熔金,京都一百零八坊的大小巷陌间的小贩吆喝声与儿童的嬉笑打闹声逐渐隐没于天边升起的袅袅炊烟与归巢倦鸟的呕哑啼鸣间。待到暮色全然四合,夜风乍起吹皱满地黄叶秋水时,一骑人马正借着夜色的掩映自京城西北方有条不紊地向煜宫悄然潜行着。
即将经过城关时司马崇挥手阻止了众人的继续前行,而是躲在暗角四下打量了一番,见那身着铠甲的司阍正一丝不苟地把关验身,司马崇不由拧起了眉头。然而正当司马崇心下焦灼之时,忽见一同样身披煜军甲胄之人上前同那两名司阍言比划言说了些什么,那两名司阍便点了点头神色仓皇地朝南方跑去了。
“贺将军,五日未见,看来你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了。”
在经过城门时,看着把那两名司阍假言骗而代替帮忙“守关”的贺重霄,司马崇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第32章 牛石慧
“‘良禽择木而栖’, 或许您说得不错。先前倒是贺某愚钝了,多亏了您的点拨,让在下醍醐灌顶, 终至迷途知返。”并不在意司马崇那挟带着轻蔑嘲讽意味的语气, 贺重霄冲对方俯身抱拳施以一礼, 语气淡漠依旧。
显然对贺重霄的这番姿态低卑的话语极为受用, 司马崇便也忽略了贺重霄一贯如冰霜寒雪般淡漠的冰凉态度,颔首欣慰道:
“‘回车复路,行之未晚’, 我说过贺将军也是聪明人, 又岂会不懂这般道理呢?待到此番事成,高官厚禄宝马香车环肥燕瘦自然都少不了贺将军您的份。”
几句寒暄后, 一路上司马崇与贺重霄二人便并未再有任何言语, 各怀心事地静默地穿过京城坊市,快到煜宫脚下朱雀门时一路沉默不语的贺重霄却忽而停下了脚步。
“怎么?可有何异样?”
见贺重霄脚步骤停,司马崇不由心下惊疑, 也随之停下脚步打量了一下四周, 确定并无可疑之处后皱眉不解道。
“回大人,昨日煜宫朱雀、含光、安上三门皆增添了不少护卫,依在下所见不若出春明, 走通化,至延喜门而入,且其距帝王休憩的两仪殿也更近些,不会让其做了那漏网之鱼, 更可与北侧伏兵互成犄角, 包围整个煜宫。当然, 若是大人不信那便当我从未说过此话。”
见贺重霄抱拳冲自己逐条罗列了一番其中利害, 司马崇一面低头思索,一面将献策的贺重霄上下打量了一番。见此情形贺重霄并未遮掩闪避,而是是落落大方地迎上了对方带着怀疑探寻的视线。
毕竟通敌谋逆隶属“十恶”,按照本朝律法乃是死罪,贺重霄眼下已然没有退路,只能与自己共同进退,若是现下欺骗了自己对其来说可谓百害无利两路皆断。
在心中百转千回了这么一阵后,司马崇脸上挤出些许笑意,故作亲和信任道:
“……我怎么会不信任贺将军你呢?”司马崇清了清嗓子,冲身后诸将士喊道,“全队列听令,出春明门,自延喜门入煜宫,其间有任何惹是生非者掉队喧哗者,杀无赦!”
“这就是两仪殿?怎么没见到护卫?”
司马崇虽以牛石慧的身份入宫当了两三年的国子司业,可却也没怎么入过煜宫内朝,加之宫中枝叶扶疏寒鸦啼血,今夜又是阴云蔽月,被贺重霄带着晕头转向地绕了一大圈后,司马崇心下自是骇怪,扭头向贺重霄问道。
见贺重霄闻言只是垂眸斜睇了自己一眼却是并不答话,司马崇并非愚钝木讷之人。极为敏锐地察觉到贺重霄的不对劲,司马崇心下顿时警铃大作,腕臂微颤间气贯如虹寒光流转,瑶光剑锋显露的同时贺重霄手中的赤霄也已出鞘,两剑相撞,划出一道噼啪火星。
两人缠斗时原本漆黑一片的内朝太极宫顿时灯火通明,隐隐已可听见远处的厮杀叫喊声,估计是司马崇埋伏在北面的伏兵已然同煜军交战了起来。
“你一直都在耍我!?”
见忽生此异,司马崇自是艴然大怒,但面对对方的瞋目怒视,贺重霄神色却仍是淡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司马氏大势已去,你此番造反,满朝文武不会服你,天下百姓亦不会服你,你这般负隅抵抗不过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罢了。”
“呵……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取你性命,这样黄泉路上也不会太过寂寞!”
司马崇话音未落,手中长剑便已直刺贺重霄胸口,神情狰狞得似乎想把贺重霄生吞活剥啖肉喋血。
贺重霄见状当即挑剑抵挡,本来司马崇的身手与贺重霄相去甚远,可贺重霄身上本就仍有箭伤未愈加之五日前有挨得那四十杖棍棒,贺重霄手上稍一施力,便有不少新伤旧痕崩裂开来,疼得他眉头紧锁。可也就是这么一瞬,司马崇手中的瑶光却以挽出一个剑花斜挑打掉了贺重霄手中的赤霄剑。
赤霄坠地,贺重霄心下暗道不妙,只得极为狼狈地侧身躲过司马崇几番凌冽攻势,好在周匝的旧部见到贺重霄招架不住便赶忙上前将其护住,挡下了司马崇的穷追攻势,将捂住伤口脸上汗水涔涔的贺重霄护送到了一旁。
此番设陷可谓倾尽金吾千牛之力,作战的大多是些以一抵十的精兵强将,加之司马崇带来的两方士卒皆被从中分割,就如棋局中被拦腰斩断的大龙,几番蚕食鲸吞下来便已回天乏术。顿时太极宫前求饶嘶喊声不绝于耳,但众将士却谨记萧憬淮所叮嘱命令的不留任何活口,面对那些下跪求饶者也没有丝毫的怜悯放松,刀光剑影间又是好一番血雨腥风。
不到一个时辰,司马崇所携之万余部下便已尽为刀下亡魂,血流漂杵,平日歌舞升平的太极宫此时已然化为了人间炼狱,而那身披十数剑创、面目已然为血污所覆却仍挥剑不断的司马崇也已为仇恨蒙蔽了双眼,化身为了真真正正的人间厉鬼。
虽然仍在挥剑抵抗,可司马崇心中也知大势已去,自己此举不过是在蚍蜉撼树负隅顽抗。司马崇边走边退,直到最后为煜军前后夹击,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带来的万余人马现下只余自己一人后先是一怔茫然,而后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那萧家小子还真是心狠手辣滴水不漏,为这种人卖命,贺重霄,你以为你就能得到善终吗?”
司马崇神情凄凉惘然,可将其包围的诸将士却并未心慈手软,并不给其废话的机会,拉弓,满弦,破空,随即那柄箭矢便笔直射入了司马崇的心口。
“咳,咳咳……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芦苇最知风儿暴,芦苇最知雨儿狂……咳咳咳咳……”箭矢没入胸口后,司马崇的身体顿时失去了力气,只得以瑶光作为支撑,勉强撑起自己半跪不倒,明明口中鲜血汩汩涌出,可他却依旧用嘶哑的声音继续哼道,“……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里捉迷藏。多少高堂名利客,都、都是当年……年放、牛……郎……”
包围着司马崇的将士见其这般一时竟也无人再上前补刀,但其接下来的动作却也免去了众人的忧虑。
“……父皇、母妃,我们终于又能团聚了……天亡我大梁,天亡我大梁啊!”
用嘶哑到几近听不出字音的声音嘶吼出这句话后,一滴泪珠自其眼角悄然滑落,司马崇以颤巍地双手捧起手沾满鲜血中的瑶光剑,朝着其父母陵墓所在的东南方极为吃力地俯身叩拜,而后瑶光再度出鞘,在众人握剑戒备的同时,那柄象征着司马家繁华辉煌的宝剑便尽数没入了其最后的嫡传血脉的心脏。
山宗崇替,生不拜君。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很想知道尺度到底能有多大,担心下章回忆杀吻.戏放不出来(真的给审核君您跪了orz)qwq至于再之后的内容嘛,咳,咱可是正.茎人……各位可以先关注一下渣.浪@公子的豪华马车(滑稽脸jpg.)
第33章 仲秋夜
建元二十二年, 八月十五。
今日虽是阖家团圆的月夕佳节,但驻守塞北边疆的军营此时却少了几分“中秋天色变春光”的欢愉欣喜,多了几分“此夕羁人独向隅”的孤寂思乡。
吐谷浑老可汗病逝, 新任可汗受曾居中原的生母影响, 自幼好读汉书, 仰慕中原礼节法度, 有意对煜朝交好,然吐蕃赞普却屡次从中作梗挑拨,叫原本因上半年击溃□□偷袭而暂缓的边域局势再度笼罩上了一层压抑的阴云。
因北疆近来局势瞬息万变, 今年戍守的轮替因而延后了些许。新擢了左骁卫将军一职的萧憬淮下马伊始, 心知此时正值多事之秋,又恰逢中秋月圆, 将士易生思乡羁旅之前, 恐涣散军心有损士气,因而提前便差人往各个将士的家乡遣送书信,趁着晡夕时分将其亲朋同乡从各地捎送来的书笺衣物依次发放给众人。
日沉西山, 暮色四合, 营帐旁燃起的簇簇橘红篝火与天际如盘明月洒落着的沉璧清辉交相辉映,借着这微薄的光线,不少将士们颤抖着双手展开一封封跨越了千里山河、满载着相思离别之情的尺牍家书,
“殿下,您的包裹,里头有姚宝林和豫王妃写给您的信。”
待取信的人群逐渐散去,一个先前一直低头不语的驿差走上前来, 冲萧憬淮俯身一拜后, 将先前有意遮挡面容的鬓发梳理耳后, 露出了带着几分阴敛沉厚的皎然面容, 此人竟是二皇子的心腹门客韩牧。
“多谢。”
接过韩牧送来的略显沉甸的包囊,包裹中除却两封字迹隽秀的书信外还有一小盒层层包裹着的月团,萧憬淮拿起一块月团轻咬一口,虽然因车马耽误月团的味泽皆有所损,但仅此一口便叫他恍惚看见了那个曾经牵着自己稚嫩的小手撑伞带着自己走遍深宫廊桥的温婉女子。
“母妃近来可还安好?”
沉默了一会儿,萧憬淮冲那驿差随口问道,显然与对方颇为熟稔。
“陛下近来恢复了姚宝林的封号,并让其重新搬回了蓬莱殿,但是却甚少留临……”韩牧略微犹豫了一下,终是道,语气却仍是一如既往的慢条斯理,“……听宫人传闻姚宝林近来贵体抱恙,常感虚无乏力,叫御医来看也只是说是气血虚亏的痼疾,看不出病因所在,这些月团也是其拖着病体亲手给您做的,待此番战役结束,殿下若有时间多去陪陪姚宝林吧。”
萧憬淮闻言沉默良久,他自然知道母亲每次送给自己的书信里为了不叫自己担忧,都是报喜不报忧,净挑些宫里的趣闻轶事,却从不言说在宫里受到的苦楚委枉。
“本王知道了……不知二哥近来如何?”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如何”这两个字被萧憬淮不着痕迹地咬重了些许。
冯生刺杀一事萧憬淮并未宣传言说,而是对外言说是突厥派来的细作,并未大肆外传,甚至连贺重霄对此事都被蒙在鼓里并不知情。但自从此事后萧憬淮明面上虽没有什么表示,可暗地里却加紧了对二哥晋王的刺探。
“……除了晋王妃近来给陛下添了个小皇孙外,晋王最近倒是并未有何异样,倒是四皇子齐王萧憬渊殿下前些日子向陛下献了七条安置流民和整顿吏治的策论,陛下看后圣心大悦,现下已派吏部和户部的官员处办去了。”
确认四下无人韩牧便上前一步,冲萧憬淮缓声道,
“请恕在下愚钝……”无意瞥到独坐在旷野山崖上眺望落日余晖的贺重霄,那驿差便将声音压得更低,几近耳语道,“想来殿下现下虽处北疆,却也知圣上近来正施雷霆手段肃清招安前朝遗势,清除贺家余党一直是圣上的心头大患,殿下何不趁此机会言破此子身份,将其交于陛下谋得圣心?”
“此事本王心中自有分寸,今后莫要再提起。”
“是属下僭越,请殿下恕罪。”
虽对萧憬淮屡次回护贺家遗子而心下不解,但韩牧此人显然极晓分寸,听出萧憬淮平淡语气下的不容置喙,他便再度抱拳请罪,并未在此话题上多加劝解。
“此番奔波当真是辛苦你了,叫你此番佳节都无法留在京都陪伴令堂令正。”
“殿下言重……韩某的命是殿下救下的,若无殿下当日仗义相救,便无在下今日,牧自知不才,却仍愿黄雀衔环、大蛇衔珠,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听着不远处隐隐传来的鼎沸人声与火烛噼啪的细响,知在此地逗留过久恐多生事端,冲萧憬淮再度施以一礼,韩牧便再度低头转身离去了。
“你独自一人在这里坐了这么久,都在看些什么呢?”
慰问巡查完营中将士后,把手中拎着的两坛父皇褒奖的西域特贡的烈酒往身侧一放,萧憬淮便毫不顾忌地在贺重霄不远处席地而坐。
“回殿下,此处山崖视野阔朗,从这里往下俯瞰便可见层林尽染、乌金没山,故而多看了一会儿。”
早已习惯了萧憬淮的神出鬼没,新任校尉之职贺重霄也不见怪,因才加练完体术而依旧披甲的他起身冲萧憬淮抱拳行一军礼,得到对方首肯后便再度席地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