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君罔上 欺君罔上 第21章
作者:羡凡
霍少煊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那几只狼,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露出攻击姿态,而是跟着将士们一起将他们护在中间。
“不用担心。”身后之人忽然开口,“它们不会伤人。”
看上去的确如他所言。
但霍少煊仍然不解,迟疑着道:“……它们野性未泯,也并未失去爪牙,为何甘愿与人为伍?”
“想要驯服一匹狼很容易,卸去爪牙关在笼中,饿上几日,用棍棒招呼,再放出来,便成了只敢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家畜。”
如今还有段路程要走,秦修弈的嗓音慢悠悠的,“但那只不过是一种困住它们的手段罢了,只可惜有些人引以为傲,打着‘驯服’的幌子,满足自己恶劣的私欲,实则根本毫无意义。”
“失去野性的狼,还不如门前凶恶的犬,谈何驯服,那叫抹杀。”
霍少煊静静听着,心中微动。
秦修弈忽然下马,抬手示意大家不必一并停下,而后当着霍少煊的面,硬生生拽过来一只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的狼,笑着揉了揉它的耳朵。
霍少煊面色一紧,“幺秦!”
“不必担心,你瞧。”
秦修弈愣了愣,旋即抬眼一笑。
他一只手钳制着狼,目光淡淡,另一只手紧握着剑,仔细看也是警惕的姿态。
当秦修弈卡住那狼的脖子时,它突然危险地低吼一声,面目狰狞,凶恶无比,张嘴就朝秦修弈的手咬去。
霍少煊看得清楚,顿时汗毛倒竖,立即跳下了马,手已经握上了腰间的佩剑。
却见下一秒,那狼又收回了锋利的牙,一扭头挣脱了秦修弈的束缚,背影透露出些许暴躁,但还是朝前走去,瞧着不情不愿的。
霍少煊一愣:“这……”
秦修弈哈哈大笑,走过去拉住他重新上马,朝着还在恍惚地霍少煊道。
“所以……我要它保持野性,在拥有反抗实力的情况下,却依旧要忌惮着我。”秦修弈轻笑,风扬起他束好的发尾,瞧着意气风发,“狼群有爪牙,我们也有武器,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平衡。”
“它们有野性,才能让我们时刻保持警惕,一旦松懈,或许就会被咬破咽喉,反之亦然。”
“本就无需驯服什么,维系这种平衡,双方都在忌惮中不敢松懈,愈发强大,难道不是比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要好得多吗?”
霍少煊转过头盯着他,方才还张扬骄傲的人顿时脸红,眼神飘忽了一瞬,小声道,“一些拙见罢了,少煊莫怪。”
霍少煊却摇了摇头,目光悠远。
“受教了。”
很多年后,他仍然记得自己当初内心的震撼,如同巨浪般拍在心头,一阵阵的心悸,余韵都令他为之动容。
“狼”象征风关,他的信仰。
“月”则是他所仰望的辉煌,是他所期待的,能带着狼玄月走到的地方。
秦修弈就如同一坛烈酒,令人浮梦三千也难品出其中是何等滋味,只觉得能瞧出万千的幻影,随手一抓都像是能摸个实在。
但到头来一睁眼,手拢着虚空,只余下孤寂的漫漫长夜。
他率真,单纯,却又有着血性,坚韧。
他愿意为老妪低下头颅,却又不屈于强者的威逼。
他毫不留情地连斩敌军几大营,身上沾满了血腥气息,却也能下马抱起废墟里哭泣的孩童,用干净的衣角替他拭去眼角的晶莹。
……
这千千万万个秦修弈,都有着令人移不开眼的魅力。
只可惜如今,无论哪一个,都不愿对他留有余地。
第30章 失言
“吱呀。”门被人小心地推开,发出细微的响动。
霍少煊收回思绪,放下手中的书卷,朝门外望去,双晟未曾通报,那便是……
“相辅大人。”门口探出一颗小脑袋,小心翼翼地往里瞧,小恪薄唇微抿,故作矜持地朝他点点头,“可有打扰到大人?”
霍少煊忍俊不禁,朝他招招手,“殿下,先进来吧。”
他掀起被褥打算下床行礼,小恪见状眼神慌乱一瞬,下意识扑到床前压住他的被子,抬起一只手按住他,磕巴了一瞬。
“不,不必多礼。”小恪小声道,“只是听闻大人受伤,前来探望。”
“父皇下旨不得打扰,我是悄悄来的,大人……莫要伸张。”
“这是自然。”霍少煊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小家伙悟性绝佳,也并不似寻常孩子般浮躁。
许是与出身有关,虽说因年幼而不由自主流露出心中所想,但沉稳得多。
不过……听这小家伙唤秦修弈父皇,还是令霍少煊恍惚了一瞬,心中有股莫名的心绪,瞧着小恪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放柔。
若来日秦修弈有了麟儿,恐怕不会如此乖巧,理应是同他年少一般喜欢上蹿下跳的。
小恪原本有些畏惧霍少煊,但入宫后发觉无一处是他所熟悉的,无论是沉默寡言,一言不合就行礼的宫人,还是偌大华丽的宫殿,都令他心中慌乱,唯恐露怯被人赶出去,只好强撑着。
不过父皇很亲切,待他极好。
但并不常来看他,听对方身边的魏都统说,父皇乃一国之君,忙于政务,所以平日里命霍相辅照看他。
于是霍相辅就成了小恪心中除却父皇外,最亲切的人,当然魏都统也很好……但总是笑眯眯地罚他抄书。
相辅从来不罚他,若是未能背完书,那么明日便要再加一篇,但比罚抄好得多。
可近日相辅身体抱恙,他们已经许久未见,小恪日日受着魏都统的折磨,难免想念令他无比安心的霍少煊。
“相辅大人,伤可好些了?”小恪眨巴着眼睛仰头瞧他。
霍少煊端坐在塌上,手中捏着书卷,背脊像是天生很直,瞧着优雅清冷,“多谢殿下体恤,臣已痊愈,不过陛下勒令让臣休息,这才耽搁下来。”
不过是些皮肉伤,托秦修弈的福,霍少煊习武多年,身子骨比一般的文官强上许多。
小恪脸上的担心散去了些,抱着他的被子哼唧两声,小声说着魏都统是如何变着法地罚他,眼神可怜巴巴的。
霍少煊眼中笑意更甚,心中感慨,无论看上去有多沉稳,到底只是个孩子。
只是方才聊了两句,外头就传来双晟的轻咳,“参见陛下。”
小恪嗓音戛然而止,以肉眼可见地慌乱了,他眼睛睁大,脚无措地移动两下,外头的脚步越来越近,他害怕之下顾不上规矩,下意识窜上了霍少煊的床铺。
霍少煊一愣,来不及阻止。
门再度被人打开。
秦修弈停下脚步,盯着霍少煊腹部明显隆起的被褥,挑了挑眉。
霍少煊被他看得莫名尴尬,起身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魏庭轩跟在后边眼观鼻鼻观心,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半晌,秦修弈重新迈动脚步,轻笑一声,语气微嘲,“哟,这几日不见,未曾想相辅竟身怀六甲了?”
魏庭轩立即用力咳嗽一声,嘴皮子不动,咬牙提醒,“陛下。”
怀里的团子颤抖了一下,霍少煊淡淡地垂头,只能看见小恪的一截发顶。
他重新抬起头,平静道,“陛下说笑了,臣并没有那个本事。”
秦修弈闻言,目光下意识朝对方腹部瞄了一眼,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后,他立即偏头轻“啧”了一声,心情顿时不美妙起来,语气恶劣。
“兔崽子,还不快滚下来!”
小恪一个哆嗦,心知自己方才急病乱投医,干了傻事,羞红了脸慢慢吞吞地掀开被子下床,有气无力地行礼,“父皇……”
秦修弈似笑非笑:“这不是前不久还在刻苦背书的吾儿么,怎会与朕在此处相会呢?”
小恪搓搓小手,艰难道:“额……儿,儿臣背书时想起相辅,便,便……”
秦修弈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话锋急转,“所以就抗旨不尊?”
小恪面色一白,立即跪下,“父皇恕罪。”
霍少煊见状起身,“陛下,此事乃臣疏忽……”
秦修弈立即抬手制止他的动作,语气阴阳,“霍爱卿,稍安勿躁。”
“爱卿今日再怎么说,朕都不会赏你二十大板了,暂且歇着吧。”
霍少煊:“……”
秦修弈两步走了过去,将伏在地上的小恪拎起来,纡尊降贵地替他拍了拍膝头的灰尘,轻笑,“吓着了?”
小恪眼中含泪,满脸委屈地摇摇头,身体发颤,显然吓得不清。
秦修弈笑容一僵,弯腰把他抱起来,拍着他的背轻哄,“好了好了……朕又没怪你,哭什么?”
小恪闻言伸手抱住他的脖颈,抽抽搭搭抹眼泪,秦修弈没有再吓唬他,耐心地带着他来回晃悠。
等到小恪哭完了,别别扭扭地蹭他时,秦修弈才哼笑一声,缓声开口。
“知道错了?”
小恪悄悄看了一眼霍少煊,见他点头才放心道,“是,儿臣知错。”
秦修弈:“错哪了?”
小恪低声道,“不该抗旨不尊,对相辅大人不敬。”
“嗯,念在你初犯,朕不与你计较。”秦修弈并未怪罪,只道,“即便你还小,但也该知晓无论如何都不得抗旨,但你可以与朕商量,若朕认为你言之有理,便会准许,可记住了?”
小恪用力点点头。
秦修弈笑着指着房梁,“瞧瞧,若你会武,这时便能窜上去跟朕躲上一躲,再找机会溜出去。”
魏庭轩又用力咳嗽一声。
秦修弈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止住话头,“今日的书可背完了?”
“……还有一些。”
秦修弈将他放下,“如今见过了相辅,可安心了?”
小恪羞赧地点点头。
“那便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