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君罔上 欺君罔上 第44章
作者:羡凡
“臣再过些年,便人老色衰,无人搭理了。”霍少煊自嘲摇头,意有所指地看向他。
“哦?”秦修弈勾唇,仿佛全然不懂他言下之意,不动声色道,“难不成少煊这些年,身旁就没个贴心的人?”
霍少煊兀自倒了杯茶,闻言冷笑一声,“不巧,全是想取我性命的豺狼。”
秦修弈眨了眨眼,抢过他手中的茶盏,脑袋靠过去低声道,“朕与少煊同病相怜。”
“这么些年,若说最为亲近之人,便只有少煊了。”
他笑着仰头,落了淡金光华的眼睛如同一汪清潭,惊艳得令人移不开眼。
如今秦修弈贵为天子,也是足已挑起大梁的儿郎,平日里时而淡漠得令人捉摸不透,时而笑意盈盈却暗藏杀机......
仿佛怀有千面,真假难辨。
只有在他跟前时,偶尔能瞧出九殿炽热的影子。
似乎分别多年也并未在他心中留下残缺的痕迹,又或许他心中遍体鳞伤的小人,最后能虔诚捧起的火光,唯独只剩下他了。
便......只有少煊了。
这句话令他心中陡然一跳。
霍少煊垂眼望去,总是凌厉算计的眼神无意识温和了些,或许对方只是无心一语,可他心里隐隐泛起疼惜,随之而来的......
还有一丝隐秘的窃喜。
他并未深究其中的含义,只是觉得高兴,霍少煊抬起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秦修弈的眼尾,喃喃自语,“还好没丢下你......”
秦修弈一愣,神情微变,立即捉住他的手:“什么?”
霍少煊自然地抽回手,并未接茬,而是点了点桌上的信件与钱袋。
秦修弈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却还是扬起笑脸,并未追问,顺着台阶下。
“这是?”
“吕健的遗书。”
秦修弈笑容微敛,“也是,贤亲王不会留他。”
只是吕健并无亲人,否则也不至于被逐出将军府奄奄一息后,连个收尸之人都没有。
他与任东元一样,是伙夫出身,当初葛清昌就是看上了他惊人的怪力,这才将他留在身边,吕健起初勤快机灵,不过几年就深得葛清昌信任,立下几个战功后,便被提拔为副将。
只是如今......他还能给谁留下这封绝笔?
秦修弈抬手打开信封,漫不经心的眼神微微一顿。
寥寥几笔,并无太多斟酌之意,墨迹连成一片,诉尽匆匆一生。
比起遗书,倒更像自叙。
吕健前半生穷困潦倒,后半生无恶不作。
起初手中只有斧头菜刀,眼中只有庖屋柴房。
被葛清昌拎出来后他浑身干劲,一腔赤诚,慢慢从随从转为士兵,在营帐里待了几年,与诸位将士酒后谈起敌军,嘴里只说繁荣昌盛,眼中只能瞧见国泰民安。
后来被黄沙迷了眼。
一朝混沌,日日不醒。
强抢民女、烧杀抢掠、花天酒地。
都说老马识途,似乎只有人越活越糊涂。
再清醒时,便是沦为草芥,半死不活被扔到荒地之时。
浑身剧痛,他眼中血红一片,身体无意识的痉挛,口中不断涌出鲜血,从军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自己撑不了多久。
恍惚间,最先忆起的并非军营中意气风发的模样。
反倒是忽然想起早年劈柴时,嘴里哼着小调,总能引来一群鸟立在树枝上,歪头朝他叽喳。
意识混沌,濒死之际,是一双手轻轻碰了碰他。
那是一双纤纤玉手,放在以往,吕健大抵只会生出些不好的心思,但那一瞬,他并无其他念头,只觉得极为漂亮。
姑娘似乎叫来了随从,并不嫌弃他脏污,将他带回家中照料。
吕健浑浑噩噩,瞧不清其面容,只能听见对方温婉的声音,感受到对方轻柔的力道。
这是他第一次恍然,女子并非供男子寻欢作乐之物。
而吕健心中却没了掠夺之心,只觉得自惭形秽,他不知姑娘之名,也未曾看清过对方真容,醒来后,便强拖着重伤的躯体离开,唯恐拖累他人。
走到半途支撑不住,再醒来,便见到了江王。
他此番入宫未曾想过苟活,只是庆幸还残留一丝良知,所以将江王与贤亲王的罪证一并奉上。
最后恳请陛下,将银钱交给那位姑娘,不提吕健之名,只道故人还恩。
秦修弈目光落在末尾一段上,停留许久。
“来世愿为看门犬,护得一世院安宁。”
良久,秦修弈低声道,“曝尸荒野。”
“不葬?”霍少煊挑眉。
“是。”秦修弈合上信纸,手指轻轻摩挲一下,“今生孽,今生还。”
“他作恶多端,仅为其最后一丝善念而否认他的恶念,乃本末倒置。”
霍少煊安静地看着他,知道他还有后话。
果不其然,秦修弈抛过来一个瓷瓶,霍少煊接过,打开轻轻嗅了嗅,只问到淡淡的香味。
“这是?”
“引魂花,柳轻空所赠,以尸为土,死气滋养,会开出一朵金花。”
寓意来生之愿。
秦修弈声音略低,神情不明,霍少煊轻轻拧眉,以为他又多愁善感,“不必......”
“先试试种在头上如何,待朕百年后......”秦修弈摩挲着下巴,忽然发现余光中的人影消失了,“嗯?少煊,你去哪?”
霍少煊面无表情地踹开门,头也不回,“栽花。”
秦修弈轻笑一声,支着下巴望着对方远去的身影,眼中的笑意缓缓散去。
“还好没丢下你……”
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是啊,还好。”
否则若是来日重新回到他身边。
自己可没那装模作样的耐心,一步步引着少煊投怀送抱了。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先走一段感情线!
(ps:这本会带着写一些朋友们的故事,适量!)
第59章 夜谈
户部之事告一段落,刑部将谢书年与陈义民恭恭敬敬送回府邸,赵令官虽说受人胁迫,但险些酿成大错,被罚了些俸禄,小关几日反省。
霍少煊遣双晟跑了一趟,将银钱交给那位姑娘,自己又添了些首饰,算是谢过吕健的顶罪之恩。
夜已深了。
霍少煊躺在床榻上,却辗转反侧。
像是有一把邪火在心中乱窜。
良久,他忽然起身烦躁地捂住额角,匆匆地朝下身看了一眼。
霍少煊深吸一口气扯开中衣,精瘦的线条若隐若现,他下榻倒了杯凉茶,仰头灌了下去,却难解身体的燥热。
托秦修弈补汤的福,自己一连憋了几日。
霍少煊迟疑了片刻,旋即低骂一声。
再憋下去,恐怕当真要憋出毛病……同为男子,难不成真能忘了这一茬吗?
不过……他与寻常男子的确不一样。
霍少煊脑中忽然闪过秦修弈笑吟吟的眼睛,还有他莫名惹人怜惜的面容,无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霍少煊瞬间抬手捏了捏眉心,看来自己确实得考虑考虑婚事了……
霍少煊并未立即上塌,而是顺势倚着桌子,微微仰起脖子吐出一口气,缓缓伸手朝下方探去。
……
屋内传来极低的喘息,正当关键时刻,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动静。
“少煊,睡了吗?”
有人轻轻敲门,混入月色的嗓音悦耳动听。
“……唔!”
霍少煊微微睁大眼睛,身体猛地一颤,酥酥麻感顿时席卷全身,令他难以自抑的蜷起身体,闷哼一声。
外面的人显然也听到了这一声,顿了顿后迟疑地问,“……怎么了?”
“无……无碍!”
霍少煊气血上涌,瞬间扯过手帕胡乱擦了擦,随手扔到了木柜之后,匆匆整理好衣裳后立即开窗,尽量平复嗓音,“待我披件外袍。”
霍小公子少见的狼狈,抬手用外袍扇了扇风,试图散去心虚的味道。
门外的秦修弈似乎猜到了什么,缓缓勾唇,嗓音乖巧,漫不经心道,“好,夜里瞧不清,少煊慢些。”
虽说是被吓到才……但听着秦修弈的声音……未免太过于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