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 思华年 第16章
作者:蜜月
看到他一脸无奈,对方似乎也觉得冒犯:“抱歉抱歉,你瞧我。阿绫你别介意,别介意啊。”
“无妨。”他摇摇头,微微一笑。
眼见着伙计搬来了两箱货,虽说他们与顾老板是十多年的交情,可这两大箱丝线价值不菲,商家的规矩是出了店门概不负责,他合该慎重些。
阿绫打开箱子,从袖笼里掏出一方纯白丝帕,垫在手指上,翻了翻理好的线团。
抽丝和捻而成的绣线质地滑柔,光泽鲜亮。
“阿绫公子看着可有差池?”
他轻轻合上木箱盖子,收起丝帕:“怎么会。还不是老师总嫌我做事粗枝大叶,我这也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免得回去又被她责骂。”
“哦?可沈老板人在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她说阿绫公子小小年纪谨慎沉稳,心细如发,如今的玉宁,论手艺,怕是无人可以相提并论,是老天开眼才让她得了爱徒啊。”
阿绫忽觉这些话耳熟,好像,很多年前,老师也在人前这样夸过阿娘的。
顾老板那双眼盯得人直发毛:“阿绫啊,不如留下一起用个便饭吧,反正时候也差不多了。”
阿绫虽很是不自在,但依旧客客气气:“多谢顾老板好意,只是,这些丝线绣庄里还等着急用,我赶着回去交差呢。不如,等老师身子大好了,亲自来拜访时再聚?”
“也好也好,哈哈哈。是该见一见的!到时候我在家中设宴,一起聚一聚。”
他亲自送阿绫出门,上马车,阿绫坐在车厢里跑出去老远,仿佛还能听到他中气十足的笑声。
阿绫揉揉耳朵,叹了口气。都说商人圆滑,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子也能得此待遇。
不想半月后,他便知道了这莫名其妙的殷勤从何而来。
那日晌午,他与沈如,阿栎,翠金围坐在桌前准备用饭,沈如忽然开口:“今日顾老板托人找我,来问阿绫的生辰八字。”
众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还是翠金先反应过来:“我记得,顾老板有两个女儿吧?大女儿去年嫁了,还剩个小女儿待字闺中……”
“你是说,他,他要说亲?可阿绫才十四,这也太早了吧?”阿栎瞠目结舌。
“定是前些日子对阿绫一见倾心了吧!”翠金伸手捏着阿绫的下巴尖晃了晃,“我们阿绫这么好看,再过个两三年,怕是全玉宁的姑娘都任他挑了。”
沈如面色一顿,随即笑笑,眼角的纹路日趋深刻:“是啊,眨眨眼的功夫,一个一个都长大了,眼见着要替他们张罗着成家的事了。”
阿栎努努嘴:“得了吧,有他在我身边杵着,我怕是要打光棍了。才十四,就快要跟我一般高了。”
“哟,这话好酸。”翠金哈哈大笑,“那你离他远些就是了,别总在他旁边比着。”
倒也不是阿绫长得高,只是阿栎越长越慢罢了。
阿绫捧着碗大口扒着饭,随他们调侃。成亲看的都是家世,哪家挑女婿会只看一张脸啊。何况……他心里始终有个解不了的疙瘩,便是那一句,男人生来就是要辜负女人的。
“对了,老师,听说下个月织造局要纳新了。”翠金放下筷子,“虽然机会不大,但我想去试试看,听说连三等绣匠的月俸都有一两银子,兰儿还小,我想趁年轻,多替她攒些嫁妆。”
翠金去年得了个女儿,刚满周岁。
沈如倒也没拦:“想试便去试试吧。”她挑挑下巴指了指阿绫,“你不妨也去试试看,织造局虽然辛苦,但练手艺。坐到一等绣匠,月钱就有三两了,你阿娘的银子便是那两年攒下来的。若不是有了你,她定是会被挑进御用造办处的。”
“御用造办处?”阿栎咕咚咽了一口饭,险些噎到,“那咳咳,是什么……”
阿绫替他倒了杯茶推过去:“就是给御前做东西的。”
“专门给贵人们做衣服啊?那月俸得多少啊?”翠金也插话进来。
“不只是做衣服,宫里贵人们的吃穿用度都在内。那里可是聚集了全天下的能工巧匠。”沈如瞥了她一眼,“月俸是多,可在御前做事,不管得罪人还是出纰漏,都是担不起的罪过,动辄要掉脑袋的……要我说,不要也罢,不如安安稳稳留在玉宁。”
阿绫倒也没想那么远。
不过,若是他跟阿栎有机会进织造局,那沈如便也不必累死拼活为他们的将来铺路,可以清闲些过晚年了。
“老师,那我跟阿栎也去试试吧。”
说来也巧,织造局纳新当日正是宋映柔的忌日。
天不亮阿绫便醒了。
他穿戴整齐,洗漱干净,而后燃了几根香,跪在灵牌前:“阿娘,我今日要去织造局试试手艺了。老师说,当年您用不到两年就爬到了一等绣匠,如今我也想去试上一试。若是成了,以后老师便可以少些辛苦……”
不过跟阿娘多说了几句的功夫,他与阿栎赶到织造局大门前,眼前已是门庭若市。
前几日外墙就贴了告示,说是织匠,染匠,各纳一百人,绣匠只纳五十。可眼前这望不尽的长街乌泱泱挤满人头,少说也有千多人。
谁都知道这差事美,不少人从外乡千里迢迢赶来,想谋个好出路。
“织匠去北门!染匠去南门!这里只留绣匠!”门前的守卫扯着嗓子,重复喊着话。
“阿绫,我是不是要去北门啊!”阿栎凑近他耳朵。
“对,你快去吧。”他拍拍阿栎肩膀,“你那边若是先结束了不要等我,直接回绣庄去。”
“好。那我走了!”
阿栎跟着一群人呼呼啦啦地涌向另一个方向。
半晌之后,阿绫定睛一看,年富力强的男人们几乎全部离开了,只剩下自己鹤立鸡群,身边上到半老徐娘,下到豆蔻年华。
很快,大家便都注意到了他这个格格不入的男子,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上下打量,仿佛要把他看出个窟窿。
还好,翠金适时出现,将他拉到身边窃笑道:“那几个丫头片子盯你好半天了。”
没一会子,守卫也注意到他,好心提醒道:“说好多遍了,这里只留绣匠,赶快去北门。”
阿绫猜到会有人问他,平日里他偶尔在绣庄前厅做活,进门的人都会多看几眼,他早见怪不怪:“官大哥,我听到了,织匠去北,染匠去南。”
对方顿时有些傻眼:“啊……知道就行了……你,你刺绣啊……”
“是。”阿绫大大方方点头,反倒是看得对方有些不好意思。
时辰一到,东门敞开,里头的院子里是几百张立的整整齐齐的卷绷绣架,上头还各搁着一只手持圆绷,架子一旁搭配着上百色丝线,院落一角堆满裁好的底布,绫罗绸缎,绢纺绡纱,应有尽有。
负责纳新考核的人穿一身石青色圆领补子,胸前背后都绣着白鹇。
阿绫认得这身官服,叶静远在任时,穿得便与这个类似,只是绣样有区别,正四品绣的是云雁。
这白鹇应是正五品。
看样子,制造局监督一职如今是降品了。
考官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朗声道:“本次纳新,绣院只招五十人,不过且宁缺毋滥,若是绣的不好,即使人不够也不予录用。绣地和丝线统统都自选,不给定题,请各位自行选择绣样,务必拿出最高水平,织造局不养闲人,想蒙混过关的,现在就可以走了。”
全场哗然,刺绣,往细了做,那一件绣品可以绣上一个月,甚至一年,这要如何选题?
嘈嘈切切中,考官咳了一声,伸手指了指院子周边的一圈排屋,“虽说是自选,但考核只给大家两日的时间,累了,屋子里可以休息,渴了饿了,里头也有水和干粮点心充饥,期间可以随意取用。两日之后,我们以绣品的精细度与完成度,择优录取。”
两日……么……
他先前以为进来是要考验针法,不想居然开口就要一副成品,两日,二十四个时辰,他倒也没这样强逼过自己……阿绫来不及紧张害怕,反倒有些跃跃欲试。
他抬起头,怔怔盯着瓦蓝的天,既然日子这样巧,不如绣些什么给阿娘吧。
阿绫默默跟在人群最后,去挑选绣布和绣线,几步路的功夫,心里便出现个雏形。
他没有着急开始,先进屋喝了一杯水,又重新净过手,拿软布细细擦干,这才走到绣绷前落座,将黛蓝色烟云绡上绷,固定拉紧。
他避开了华丽纷杂的大红大绿,挑出所需绣线。
除却深深浅浅的七种青蓝色,只一扎鱼肚白和一扎银线。
劈丝,穿针引线,一气呵成。
两手分别处于布料的正反两侧,他闭上双目深吸一口气,再睁开便下了第一针。
0-0 就差不多是……考公……
第20章
从阿绫踏进院门那一刻,几个考核官员便注意到了他,毕竟,三百多人头,唯他一个男子。
“吴大人,那是个男孩吧?”老绣匠眯了眯眼,盯着院落一角的位子。
“是,看着年岁不大。”主考吴大人待多数人动了针,才缓缓起身,开始巡场。
吴和洲上任织造局监督不过三月有余,这纳新便是头一件大事。
虽说这织造局集织,染,绣三院于一体,但人员上可谓经纬分明。
抬头都是男人在卖力气的,是染院。
男女都有,但女子居多的,是织院。
至于这绣院,虽听说过……但他还是头一遭亲见到男子牵丝引线。都说刺绣是精细到极致的活计,他倒是有些好奇,这少年能绣出些什么来。
穿行过一排排绣架,匠人们先在底布上描完绣样才持起针线。绝大部分人选择手持圆绷,毕竟有时限,哪怕每日只睡三四个时辰,满打满算也只剩十七八个时辰,绣个荷包扇面都勉强。
牡丹、翠竹,银杏这样简单的花木是首选,胆子大些的,敢绣一只巴掌大的猫扑蝶,枝头燕,或是一尾鱼戏莲叶。
吴大人每每路过一个人,她们便要紧张地侧目,他怕耽搁了匠人们,只眼神草草扫过,步伐缓慢不做停留。
走到最角落,吴和洲一怔,不由顿住了脚步。
这唯一的男孩子,胆敢选了一块一尺三寸见方的底布。那块黛蓝烟云绡上,干干净净,并没有像其他人一般提前勾画好绣样,竟是直接起了针。
不晓得究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根本没有自知之明。
不得不说,这眉清目秀的孩子勾起了他心底的疑惑与好奇,他甚至忍不住向前靠近几步,直到自己的影子就要落在那布料边缘。
原本担心搅扰了对方,可少年不动如山,眼皮都不抬一下,目光专注于指尖,眼中除了这一方绣架,仿佛再无他物。
吴和洲暗暗惊叹,平日里,老师傅才有的从容气魄,他此刻竟在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身上感受到了,眉心一点细小朱砂,眼眸低垂,淡然俯瞰手中一丝一线,那一分镇定自若,仿佛造物者在云端,居高审视着天下。
这少年看似稚嫩,但手上功夫却了得,饶他一个外行也看得出。尤其是这走针速度,快的叫人目不暇接,也看不清那几根手指是如何动作的,只见细小的金绣针拖着根劈细的孔雀蓝丝线,来回穿梭于底布正反两面,每一针都不假思索,有如神助,不消半刻,便绣出了成型的色块。
原来是艺高人胆大……不想一个毛头小子居然有这般能耐。
刺绣本枯燥,可吴和洲像是被一股看不到的力量吸引着,立在原地看了许久才回过神,这才发觉老绣匠不知何时也踱到了他身后,同他一道站了许久。
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回到了台阶之上的监看桌旁。
“那孩子……似乎还不错?”他虚心请教内行人。
“何止是不错啊。”老绣匠年逾五旬,如今任这绣院的掌事,“老身刺绣四十余年,呆在这织造局也有三十年了,勉强算得阅人无数,有他这等天赋的实属罕见。”她不吝惜溢美之词,却话锋一转,“可惜……太年轻了,还是托大。他手虽快,但这个尺寸,绣不完啊……即使勉强给他赶完了,怕也要舍掉些精细度,最终草草了事。”
“受教了。”吴和洲点点头。
熬到午后,陆陆续续有人起身,进屋喝一杯水歇口气,解一解疲乏再继续。
到了傍晚天色渐暗的时候,更是有许多人拿事前准备好的缎子,将未完成的作品遮好,准备第二日再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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