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 思华年 第84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古代架空

  那无赖闻言瞬间便耸了,他爬起身,立刻换上一副尴尬谄媚的笑脸:“哎姑娘,你且等等!不是……这,这里头铁定有误会!兴许是我弄错了……对了对了,我今日,还去别处买了府绸,定是拿回家之后弄岔了……”

  阿绫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我们这票据写好了,盖上印,贴着料子放,再拿白棉布一起缠进去。”他指了指地上那块白棉布,“印信未干透,那棉布上还染了抹浅红,显然,你是先取出票据与宫绸,又把从别处得来的府绸包进去。”他顿了顿,抬高了声音,“依律,讹诈者根据所骗数额,罚银十倍,杖刑一百。”

  “嗯?”云珩眨了眨眼,不禁失笑。

  四喜皱了皱眉:“杖一百……这怕是要活活将人打死吧……”

  “他故意的。普通百姓有几个会像他那样通读律法,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百杖,身强体壮的都要卧床数月才能恢复,不够硬朗的当场赔了命也不奇怪。

  果然,那人一听杖刑一百,立马腿就软了,惊慌失措跌坐在地上:“别,别报官啊!姑奶奶,我,我知错了……”

  元宝面无表情道:“你知不知错,姑奶奶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今日若放了你,你日后再去蒙骗他人,其中就会有我一分错处。”

  “不是,别!这,这不关我的事啊!是,是葛老板!府绸是他给我的!我表弟在他布行里做裁缝,他说若是我不答应,就砸了我表弟的饭碗……他一家五口,上有老下有小,小女儿不满周岁还离不开娘,全指望我表弟一个人养活,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啊……不瞒您说,贱内常年卧床吃药,实在难以负担,葛老板前日给了我二十两银子,说只演一出戏便好,我,我脑子一热就……求求您高抬贵手,千万别去报官!我无儿无女,出点什么差错,贱内便无人照料了……”

  阿绫要的便是他这句话。

  听他提到葛老板,人群肃静了半晌,而后炸开了锅。

第120章

  阿绫走上前扶起那人,安抚道:“你既是被人胁迫的,那就随我到公堂慢慢说吧……你不要担心,有什么都照实说,你那表弟若真受到牵连,日后大可以叫他来沈氏绸缎庄做事,我们裁缝人手本也不大够。”

  那人闻言一愣,扑通跪下去:“公子您是大善人,那我今日也豁出我这老脸,求求您发发慈悲,千万不要告上官府……葛老板家大势大,到时一推二五六,我便坐实了这讹诈的罪名,该如何是好啊……”

  其实阿绫原本就没准备闹上公堂,这么做只为吓出他一句实话罢了。

  葛氏在素阳这么些年能屹立不倒,说没有官府的关照他是决计不信的,若真闹上了公堂,借着官员明里暗里的偏袒,这顿板子打在谁身上,都不会伤到葛老板分毫,反而是眼前这人,后果难料,搞不好就是一头替罪羊。

  所以今日他们的目的是将事情闹大,闹得人尽皆知,日后不管他们沈氏绸缎庄有什么风吹草动,大家都会最先怀疑到葛老板头上去,借此让对方有所忌惮,毕竟是生意人,谁能全然不在意明面的口碑呢。

  阿绫蹙眉,摆出一副痛心又为难的样子,弯腰去搀他:“先起来说话。”

  “公子不答应,我不敢起啊……”那人铁了心趴在地上不动。

  “那,我答应你,不去官府就是。可你今后务必本分些,莫要再见钱眼开做这种事了,如若再犯,谁都不会轻饶你的。”阿绫叹了口气,“快起来吧。你跪在这里,我生意都没法做了。”

  那人闻言感激地涕泪横流,连连磕头,而后才爬起身:“公子您真是菩萨转世!多谢菩萨!多谢菩萨!”

  元宝好容易将那人打发走了,回到菩萨身边:“还好我们早有准备,亏了你谨慎。”

  阿绫摇摇头:“也不是谨慎,玉宁早期也出过这档子事。只不过葛氏在素阳独大已久,把这同行相处的门道想简单了。那日我敬酒不吃吃罚酒让他吃了瘪,他怎么可能不下手,那在布料上做手脚就是最容易的。”

  他待在云珩身边那许久,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便是走一步要提前向前看三步,既料定有事发生,便要把之后几步对策都安排妥当。

  “喂!”元宝晃了晃他,“你怎么最近总发呆!方才也是,说着说着就走神了,想什么呢!”

  “咳,没什么。”阿绫若无其事清了清嗓子,“元宝,我昨日画的那几幅不同的纹路,你去挑一个,今日之后,叫织匠将那标识纹换掉。日后固定每个月一换,但务必做好记录。”

  “知道了。”

  绸缎庄的骚乱结束,大家各归各位,路过的路过,逛店的逛店,付账的付账。

  “四喜。”云珩下意识拨动着念珠,“方才那无赖口中的葛老板,便是你先前提到暗中对阿绫他们做手脚的人么?”

  “葛氏布行,正是他们。丝绸料子卖的比京城还贵,先前是素阳城里唯一一家布行,所以百姓也毫无办法。”四喜答道,“听说,在阿绫公子之前,他们也挤兑走了不少同行。”

  “那,你看着办吧。虽说商人想多牟利无可厚非,可想要一家独大,很难啊。要么,像阿绫他们那样,手握稀罕的珍珠丝,还有独一份的手艺受人追捧,无可替代,要么……”

  “是,这里头怕是有官商勾结之事。主子您放心,小的这就安排。不过咱们现在是进店去逛逛,买些什么,还是回客栈歇一歇?”

  他望一眼阿绫忙碌的身影,笑了笑:“先回客栈吧,他这会怕也没空说话。”

  今日亲眼见到阿绫,云珩除了欣慰便是惊喜。

  也难怪,打小便聪慧细心又勤勉,这样的人不论放到哪里都能想法子生根发芽,长出一颗窜天玉树来。

  刚刚阿绫开口胡诌出那条律法之时,人群里不论是抱着孩儿的少妇,还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哪个不是看直了眼,满目钦佩拜服。

  云珩心口忽然一麻,有什么细小的念头窜进脑子,迫使他停住脚步。

  “主子?”四喜险些撞上来。

  “……你说,他刚刚为何会想到背律法……”云珩扭过头看着四喜。

  四喜愣愣看着他:“您刚刚不是说,他是故意夸大刑罚,想吓出那人实话……”

  “可他……那些事他不是不记得了么?当初他是为了陪云璋读书,才背下了律法,他既已将我,将宫里的事都忘了,那为何还会记得律法?”云珩心中忽就冒出一丝希望,“所以,他并不是什么都忘了……又说不准,这几年他也时不时能想起些什么对不对?那,若我常在他面前晃晃,他是不是也能重新记起我?太医不是也说,有些失忆之症是一时的,过个三五年,能想起来也未尝可知,对不对?”

  “哎……等……”四喜看着皇上一脸欣喜地朝绸缎庄跑过去,无奈与木棉对视一眼,什么叫做“常常在他面前晃晃”啊……这是准备常驻在素阳了么?那京城怎么办?朝臣们也不会答应啊……想到接踵而至的麻烦,四喜头都大了。

  可忧心归忧心,看到云珩这般模样,他又万分欣慰。

  这些年,皇上越发不像个有血有肉的人,似乎全靠着一股仇恨活下去,如今仇恨没了,也只是凭借肩上的责任苟延残喘,心静得像块冻硬的石头,没有欣喜,没有痛苦,也没有任何欲求,哪日想不开了出家,或是干脆人间蒸发,都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可现在好了,他找到了阿绫,又重新活了过来。

  四喜转头看了一眼木棉,哑姑娘默默盯着店铺里,轻轻蹙着眉,眼圈泛红。

  阿绫站在账台旁,接过账房写好的票据,盖上印信,轻轻吹干递还给陈芸。票据与裁好的布料一同被卷起,交给了顾客。

  “下一位……”他抬起头,一颗心险些被他吐出来。

  他想过云珩会查到素阳,却没想到他会纡尊降贵亲自跑来,“你……”

  面前的人笑意盈盈看着他,这回他看得一清二楚,云珩头上戴的,正是柿柿如意……至于是不是他留在死人发髻里那根就不得而知了……

  “掌柜的?”见他发呆,云珩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阿绫回过神,忙指了指元宝:“这位才是掌柜的。”

  “你……又不认得我了?”云珩没有看元宝,铁了心只与他说话。

  他也只好赔个笑:“公子看着面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在下记性不大好,莫要见怪……”

  “中秋夜在玉宁,天碧川边。你……不记得了?”云珩竟一点也不计较他的健忘,从怀中掏出那晚的丝帕递过来,耐心地看着他,那眼神丝毫不收敛,生怕谁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猫腻似的,周遭除了忙得晕头转向的老账房先生,几个年轻姑娘都默契地带着其他客人退开了老远。

  尤其是元宝,原本还懵懵然,乍听到“中秋夜”三个字时,眼睛一瞬间瞪得溜圆,亮的像只在深夜里精神抖擞的猫头鹰。

  “啊,对。”阿绫装作恍然大悟,偷偷在袖子里蹭了蹭冒汗的手心,“好巧,又见面了。”

  “不巧,专程来还你帕子的。”云珩径直抓过他一只手,将帕子塞进他的掌心里,“这东西也能随意送人的么。”

  这句话,这举动都过于暧昧,阿绫一怔,赶忙抽回了手。

  可看到云珩垂眼盯着空空手心出神的一瞬,他又出于本能想伸手抓住,最终硬生生攥住了拳头:“其实,一块帕子罢了……不必这么麻烦……”

  “不麻烦。”云珩抬起头,面上依旧带着淡笑,温柔地注视着他,“快年底了,刚巧我想新做一身衣服。里衣,道袍,和冬日里的披风。听闻你们这里有特别的料子?”

  “是……”见其他人都退避三舍,阿绫只好亲自引着他,在摆满衣料的架子前站定,“道袍想要什么色,绣什么样?”

  “都可以,不要太花哨就好。”

  阿绫伸手拿了一卷提花牙白软绫做里衣,又挑了虾壳青的如意云纹暗花缎做道袍,最外头是他们店里独有的珍珠缎,适合做披风,直领对襟,领缘包一层星灰,绣上带星点白梅的枝子,凌寒而开,刚好与落了雪的京城相配……

  他默默将几种料子卷一卷,用棉布条捆到一起,又拿纸记下样式。

  云珩始终站在一边闷不吭声,任他做主,直到算好了价才诧异地问了一句:“你们这里做衣服……不用量尺寸么?”

  阿绫心里咯噔一声,云珩的尺寸他心里记得一清二楚,险些忘记这一茬。

  “要量的……”他环顾四下,裁缝们忙得抬不起头,没人得空,剩下的又都是年轻姑娘,不大合适,他只好随手抽了条布锦尺,硬着头皮自己上。

  掀开一个布帘隔出的角落,他跟着云珩面对面站了进去。

  云珩脱下披风扔到一旁,又解开里头的道袍,淡淡的桦木香萦绕。

  空间局促,他们站得很近,阿绫垂下眼,无视那近在咫尺,肆无忌惮的目光,专心致志将尺子绕过他的腰圈住。许是力气大了些,腰间被勒紧时云珩没有防备,轻轻哼了一声,鼻息直扑他面门。阿绫鼻尖一麻,两人都愣了愣,半晌没回过神。

  奇怪了……这些年,阿绫没少被杨清泽之流占些嘴上的便宜,凭他们怎么说,他心中都不曾兴起过半分波澜,更别提害臊了……他原本以为是自己脸皮足够厚了,可眼下云珩碰都没碰他一指头,他就莫名其妙开始心悸,手心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来,最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脸颊在微微发热。

  过去云珩就常说他皮薄,一点热气便能蒸出红润的血色来,眼下更是藏都没得藏。

  他心虚地抬了抬眼,果不其然,云珩正呆呆看着他,似乎出了神。

第121章

  “阿绫,你……是完全不记得我了么?哪怕觉得一点点面熟也好……”云珩稍稍倾身靠近他,轻声问道。

  两张脸隔着不过一拳的距离,布帘外头都是人,阿绫攥着布锦尺,呆立良久,又果决地摇了摇头。

  云珩轻轻一叹,替他将垂在一肩的马尾撩到身后:“不打紧,以后我常来看你,说不定你就能想起来了……”

  阿绫一惊,随即拧起眉,低声道:“这又是何必,就算记得起又能如何呢?”

  “记得起,我们便能与过去一样了……”云珩满眼怜爱,笑容却难掩落寞,“我知道,这几年你始终是一个人,没成亲,这两年还立了规矩,借口说母亲丧期不见媒人不谈婚娶,对不对?”

  可你不单成亲了,还有了儿女。

  阿绫神色一黯,抿紧了嘴唇。

  “生气了?”云珩瞬间察觉到他的不快,不再追问,语气显得更加小心翼翼,“怪我心急,记不起便记不起吧,我不提就是了……别恼啊……”说着,他张开了手臂,习惯性地想要拥阿绫入怀,像过去一样。

  阿绫一慌,忙出手阻他,一把抵住他的肩窝,趁他不备将他转了个身,从背后用布锦尺缠住他的脖颈。

  喉咙忽然被勒住,云珩一时愣住,阿绫却手中不停,在他身后微微收紧柔软的尺,低声道:“颈子九寸八分……”

  而后,不等对方回过神,他两根手指迅速捏住布锦尺,沿着那根笔直的脊骨划下去,尺的一头压在后颈,另一头在后腰正中迅速一按,量出身长。再依次是腿长,臂长。

  指腹传来的一阵阵轻颤,云珩呼吸又浅又急,阿绫也愈发不自在,隔着衣料碰到云珩的身体都觉得指尖发烫,仿佛什么东西要融化似的。

  “咳,好了……”匆匆量完了尺寸,他率先掀开帘子,顶着一张红透的脸,一屁股坐到账房先生身边,轻轻扯了扯领口,才得到一丝喘息的余地,让头脑能慢慢降下温来。

  他提笔写下早已烂熟于胸的尺寸,和那卷料子摆在一起,接着又一气呵成写下订单,盖上印信,交给重新理过衣衫和头发的云珩:“工期三十日,到日子后差人来取就好……”他偏头往后看了一眼,四喜和木棉就候在店门外。

  “好。”云珩留下一张二十两的银票,转身出了门,越走越快。

  “主子?”四喜追在后头心道不妙,别是碰了一鼻子灰,恼了吧?

  可进了客栈的厢房,四喜才发觉云珩非但不恼,那嘴角还翘的老高。

  “四喜。”云珩眼睛一弯,容光焕发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满足,“他刚刚脸红了……”

  脸红了,就是对他还有感觉……所以这趟算是来对了。

  阿绫躲在帐台后发愣,下意识揉搓着自己的手心,一晃天都要黑了。

  开张第一日,众人好容易手忙脚乱地送了客收了店,留下元宝和陈芸神秘兮兮凑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