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 思华年 第92章
作者:蜜月
小宫女闻声战战兢兢抬头,看到阿绫的脸一愣,眨了眨眼,半晌才想起开口回话:“回,回大人的话,是刘,刘公公叫奴婢把这些东西丢出去……”
阿绫点点头,看出她才哭过,便蹲到地上与她一同拾捡散落在台阶上的废旧杂物,有用秃的笔,断了齿的梳,用坏的扫帚,他们将东西一股脑装进磕坏的铜盆里。
“多谢大人。”小丫头将最后一块木牌摞到盆子最上头,屈膝行礼,端起盆沿转身往外走去。
“等等!”阿绫眼疾手快,一把抄起那小木牌。
皎洁的月光将上头金色的字迹照亮,他摩挲过圆钝反光的边角,忍不住摇摇头,这是他第二次看到自己的灵牌,上好的小叶紫檀,木香醇厚,做工比沈氏绣庄那个考究许多,字是云珩亲笔,不过此刻那‘绫’字经被划得几乎看不出形状。
皇宫里历来都不允许设灵祭祀,连云氏祖先都要移到太庙供奉香火,云珩这个皇帝做得未免太任性……
“大人?”小丫头有些为难,“奴婢还要办差,若是耽搁了,刘公公要罚……”
“啊。抱歉。”阿绫回过神,将灵牌放回了铜盆,试探道,“这个可不合规矩啊,原先放在哪里的?”
宫女一惊,兴许是怕被误会,拼命摇着头解释道:“奴婢们可不敢破规矩。是去年暑伏,圣上来行宫住了许久,这灵位也一同从京城被挪过来。奴婢们从不敢接近,都是由圣上亲自擦扫香灰,准备祭果,每天都会摆新鲜的茉莉。原本奴婢们以为这是圣上觉得最要紧的人,可中秋过后,忽然就给扔到杂物房里了。圣驾回京,奴婢们也不敢擅自处理……方才说是忍冬姑姑看到,责怪了刘公公……”
怪不得被打了。可明明是这公公自己办事不力,非要拿这半大的孩子出气。
阿绫点头:“你去吧,天黑了,小心些别再摔了。”
忍冬才将碗碟摆好,云珩便回来了。
“皇上?”她诧异地看了一眼跟着一起回来的木棉,宴才开了没半个时辰吧……这怕是只过了一巡酒吧?
阿绫倒是不意外,递了块热乎乎的帕子,与他一同落座。
云珩擦过手:“等饿了吧?”
“没有。一进门就吃了几块龙须酥,不饿。”阿绫用筷子夹下花雕鸡的翅膀,灵巧地剔掉骨头放到他碗里,“回来这么早,还以为要再等半个时辰。”
“我私下跟皇后知会了一声,说你在等我,她便佯装害喜吃不下,大家随意说了几句话便散了,叫她好好回去休息。”云珩吃掉翅根,“方才云璋听说你来了,非要来见见你。你若累了不想见,我便叫他明日再说。”
“没有,的确是好久不见。”阿绫笑笑,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个蹲在地上拿小石子下棋的男孩。
第131章
一别经年,出身饱受诟病,不学无术的五皇子如今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军功在身的襄王殿下。
只不过,在云珩面前依旧没个正形,才行过礼,便扑过来抱了阿绫个满怀:“你小子!命硬罢了,还胆大包天!让我皇帝哥哥白白替你伤了那些年的心!”兴许是先前宴上多喝了几杯,他一身酒气,激动得热泪盈眶,用力拍打着阿绫的后背,紧接着一把将他拖到桌边,“罚酒!这不罚酒说不过去!”
“不成。”云珩按住他倒酒的手,“太医说他的伤未痊愈,不可饮酒,不能陪你胡闹。”
“啧,皇帝哥哥,我都听说了,不是什么大事。男子汉大丈夫!一点点伤怕什么!我打仗那会儿,胳膊都差点给人剁下来。”云璋一身武人的豪迈,“好容易团聚,这么好的日子,万象更新啊,哪有不喝酒的道理!”
“那……叫他陪你一杯,剩下的,朕代他喝,也不算亏待你。”
云珩做了让步,云璋自然也不好不承情,与他酣畅对饮,时不时催促阿绫:“别总看着啊,好歹来一口!”
阿绫慢悠悠抿完一杯,一个时辰都过去了,那兄弟俩喝空了一坛,又端上一坛。
席间四喜送来了几封重臣的贺年名刺,云珩趁尚且清醒,去桌前提笔批复,并安排了赏赐。
云璋不甘独饮,偷偷与阿绫抱怨:“唉,你说你,这么多年,活着也不知道叫人捎个信儿,这得亏是老天开眼,让我皇帝哥哥又找到你,不然再过些年他真的出家了,你说说你,是不是后悔莫及!”
阿绫一愣:“出家?”
“可不嘛!”云璋一拍桌子,替他斟满杯,“你死……没消息了之后,他便开始礼佛,说是等云焕五岁开蒙,就直接传位,他自己去金露寺吃斋念佛,再不问世事。你说,你这杯,该罚不该罚!”
“……是该罚。”阿绫笑笑,仰头将刚添的酒缓缓饮尽。
“不过,若不是你,他倒也不会这么快下定决心,扫平障碍坐上皇位。”云璋挠了挠头,“来,我该敬你一杯!”
“云璋!”云珩赶回,发觉云璋替他倒酒,赶忙叫停,“我这才转身一盏茶……”
阿绫笑笑:“没喝几口。”
子时正,钟声自远方传来,云璋满脸通红,摇摇晃晃走到门前打了个响亮的嗝:“……终于到了……新年……新的……”
四喜眼疾手快,在他仰面倒地前扶住了他,襄王爷身条看着高瘦,实则精壮有分量,四喜一个趔趄,旁边两个小太监赶忙一同冲上前,三人一同将烂醉如泥的襄王爷扶到西暖阁里歇息。
云珩被灌了不知多少杯,哪怕是酒量过人,如今也已醉玉颓山。
阿绫从他手中夺过空杯,轻声劝道:“皇上,新年到了。”
云珩双目迷蒙,意识还保持着几分清醒,伸手点了点他的眉心:“嗯,新年。新年要给他们散红包。”
“好,散。先起来。”阿绫将他从凳子上拽起,“回去洗一洗睡了。”
云珩莞尔,一只手泥鳅似的忽就摸进了他的前襟,掏出那条贴身而放的枣红色绫带,多此一举替他系在了眼前,俯在他耳畔轻佻道:“好啊,睡,你来侍寝……”说完,他跌跌撞撞勾着阿绫的腰带往卧房走。
“可,明日元朔,有许多事要做的吧?就算偷懒不做,一早不是还要去跟太皇太后请安吗……”阿绫不慌不忙地跟在他身后。
“说身子不爽就成了。反正已经离京了,少做些表面功夫大家都舒坦些。”云珩不以为意,似乎历代君王最在意的贤明与礼教,他通通都不放在心上。
阿绫忍不住轻叱他一句:“数你没规矩。”
“胆敢说朕没规矩?”云珩笑着勾起他下巴,轻轻一啄。
阿绫抓住他的手腕:“在宫里私自设灵位祭祀一个没名没分的亡故之人……这还不够没规矩?”
云珩脚下一顿,下意识摩挲着他的手指,半晌才缓缓道:“不然怎么办呢……不见尸首,也没有坟墓,总不能让你的三魂七魄无处依附吧。别人都有香火供奉可以吃,难道要你做孤魂野鬼饿肚子么……若是被别的鬼看不起,欺负你,要怎么办……”
阿绫呼吸一滞,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却好似能看到云珩的表情。
“过来。”他张开双臂,那人便应声贴近,让他揽在怀里。
臻安元年,元月元日,皇帝自然是要与心上人庆贺一番。
罗浮春烈,几杯就足够阿绫酒意上头,脑子是半清醒的,身体微微发烫,他蒙着眼睛被推倒在床头,闻到满室桦烛香。
云珩隔着一层软绫亲吻他的眼睛,呼吸急躁又凌乱。
“我来吧……”
“你别动。”云珩咬了他一口。
他的手被扣住,扭到了背后去。他没挣扎,笑了笑:“好,我不动,你不要着急……”
阿绫被他吻着,嗅到到一阵浓郁的茉莉香。
兴许是眼前看不见东西,刺激尤为强烈,他不自觉浑身兴奋到战栗。
看不到,不能说话,阿绫便只能专心感受两人的冲撞与磨合,除了逐渐堆积起的快意,他还从中体会到一种奇异的安全感,云珩从四面八方包裹住他,像一块柔软的丝绸,即使缩得再紧,也没有一丝压迫,只会带来灭顶的欢愉。
“……呼……”眩晕感,窒息感先后袭来,阿绫咽了咽口水,深深呼气。
呼吸炙热,云珩的动作越发柔滑,声音也从若有似无的呜咽变成抑制不住的低呼。
“嘘……云璋在西暖阁……你要吵到他了……”
阿绫将眼前的红绫一把扯下,托住他的后腰猛地向前一倾身。
云珩动得投入,不防备被他掀倒。
阿绫觉得他这酒疯撒得太厉害,不能由着他胡闹,便拿回了主动权……
天才亮,阿绫率先被水声惊醒,发觉两人依旧浑身光裸着,好在后半夜里外两层床帐纷纷放下来,外头没人坐更,即使太监们进来添碳也看不到他们这荒淫无度的样子。
云珩与他几乎同时睁开眼睛,默默翻过身看着他,而后伸手从枕下摸索出一只织金正红锦囊塞给他。
他原本以为是图吉利的封赏红包,不想放在手心里颠了颠,里头却没有碎银或铜板的动静。
“打开看看。”云珩笑笑。
阿绫起身,将锦囊打开,倒扣着晃了晃,一根簪子和一叠纸落到被面上。
簪子是香气收敛的檀木,笔直簪身带着天然的金色星点,到簪头延展成扇形,被镂刻成了一扇窄窄的木花窗,更有细小的花枝从窗棂中探出,凑近才能看出是白玉雕的茉莉,每朵不过红豆大小,托在阳绿翡翠叶片上,仿佛凝结了玉宁夏日最清丽的景致,穷极玲珑。
“月中的时候京城下雪,孩子们伸手去窗子外头接,把雪花捧在手心里。我忽然想起你摘茉莉做香脂,就叫人做了这个。一个木匠,一个玉匠,忙了好几日没合眼才赶得及让我带过来。”云珩替他顺一顺乌黑的发,“每次见你,你都只戴那一支银杏叶子……是不是我不送你新的,你就要戴一辈子?”
“是。”阿绫理直气壮。
“好,那日后多送你几支,换着带。”云珩搓了搓他的头顶,“这花窗簪子我一共画了四支,梅兰竹菊都有,另外三只,你每见我一次,就给你一支。”
阿绫一怔。
云珩似乎很清楚,自己并不准备跟着他回宫。
“我们阿绫是个坦坦荡荡的君子,无需避人耳目,也不该被人背后议论。所以呢。”云珩替他展开锦囊里的纸张,送到他眼前,“元宝说,你一直想帮你老师办一所绣学,跑遍了玉宁大大小小的宅子,不是太偏,就是太小,要么就是有人狮子大开口。”
“所以……”阿绫低头,展开纸张,看着地契与房契,百感交集,“你就……把叶府替我买下来了?”
“也不是,叶府早就买下了,只是一直不知道做什么用。现在好了,给你办绣学,那么大的府宅,足够将沈氏绣庄和你老师一家子一起搬进去。日后你若是喜欢跟大家一起住,我们就住在你小时候住过的西院,若是你不喜欢太热闹,我们就往安静些的地方找找,再单独买一间院子。”
“你?”阿绫惊愕地看着云珩,“……你,你要跟我一起……住在玉宁?”
“怎么,不喜欢?”
阿绫摇摇头,能厮守一处他求之不得:“可是……”
“别人不知道我,你还不知道么?”云珩拉过他的手,“阿绫,我的性子,天生就不适合坐那把龙椅。用父皇的话说,太软弱,太自私。我从小就讨厌皇宫,不想一辈子拘在那宫墙里头,不想日日殚精竭虑地算计,无休无止地揣测人心, 更不想有朝一日变得跟我父皇一样草木皆兵,觉得身边没有一颗真心,连亲儿子亲兄弟都要千般防备,以至于众叛亲离……所以,等云焕开蒙,我打算传位于他。”
“可祖宗的江山,你就这么放心交给一个小孩子?你不喜欢的,说不准,他也不喜欢呢?”
云珩摇头:“云焕与我大不同。他既是嫡子,又是长子,集万千宠爱与悉心栽培。朝堂之上,谁不知他外祖方家世代忠良,我老师门又生众多,不乏贤能之辈,能衷心辅佐。后宫之中,他母后地位稳固,我没有纳妃嫔,自然也不会有貌合神离的异母兄弟算计他。再论边关,又是他亲生父亲云璋把持,无须担心武将拥兵自重,或是有一日功高震主威胁皇权……”
这么想一想,小云焕的确得天独厚,不论是他名义上的父皇云珩,还是他生身父亲云璋,都在竭力替他铺路谋划,让他能安安稳稳,顺顺利利地长大……那他对皇宫,对皇位,应当也不会像云珩这样厌恶,这样惧怕。
“所以,阿绫,你等我好吗?云焕很是聪慧,最多三年,给我三年足矣。日后,不论你想做什么,去哪里,我都与你一道。”云珩眼中装满憧憬,“若是你待腻了玉宁,我们就去别处转一转,天大地大,再没人能束缚你我……”
阿绫默默看着他,像看到他身后一条长长的,荆棘密布的来路。
“好。”他抱住云珩,侧头亲了亲他的耳朵,“我着等你。”
第132章
正月初五迎财神,清晨起,爆竹声声不绝于耳,床都赖不成。
巷尾的沈氏绣庄门前尤其热闹,街坊邻里的孩子凑到一起,围着阿栎讨要压岁钱。兰儿如今已是这条附近的孩子王,首当其冲,伸出小手:“阿栎哥过年好!”
阿栎摇摇头,将提前换好的铜板分发下去。
“咿……”小丫头人精似的,嘴巴一嘟,“阿栎哥!升官娶妻了怎么还这么小气,才三个铜板……”说着,兰儿眼珠子滴溜一转,趁阿栎一个不留神,一把抢走了他特意为今日准备的红色小钱囊。
“哎!兰儿!那里头可有几十个铜板!”
“昨日若诗嫂子还给了我一颗银珠子叫我拿去给大家买糖呢!”
银珠子!阿栎心痛,一颗银珠子得有五十个铜板了……自家娘子这也太大方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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