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椟还珠 买椟还珠 第78章

作者:涉雪穿林 标签: 古代架空

闵疏看起来跟他格格不入,却叫人一眼就能勾住,他这样走进来,给人一种清高、矜贵且尽在掌握的感觉。

花十七不知道他和长宁王的关系,却直觉他是个能说上话的主子。

“劳烦先生一路奔波,还要请先生帮个小忙。”闵疏带他进了屋子里,隔着书案端坐,说:“先生口技了得,我已经见识过,很是佩服。”

“好说,好说。”花十七连连说,“两片嘴皮子的事,但学舌废时间,不知大人要多久……”

“半个月。”闵疏提笔写字,思索片刻就流畅下笔,他温和道:“上一次学舌,梁长宁给了你多久的时间?”

花十七想了片刻,比了个七。闵疏停笔,端详了会儿,把纸推过去,说:“这几句话,能不能学?”

花十七接过纸一看,上头的词句都不难,只是情绪不好拿捏,他思考着说:“可以是可以,就是不知道学谁的声音?”

闵疏笑容和煦,“当今圣上和北镇抚司佥事应三川。”

花十七立刻一惊,笔直跪了下去,磕头叩首不敢再动:“大人!这是……这是死罪啊,”

“会有人带你假扮太监进宫,你只需要记住声音,别的听从安排,我保你不死。”闵疏说:“京中虽然会口技的人不多,但也你并非独门绝技,我若是找到旁人来做这事,可不会留你活口。”

他说到这里,花十七已经知道自己没路可选。他此番进长宁王府本就是打定主意要谋份差事,他跟着戏团在外面搭台子,招惹了好些好色之客,花十七不愿意干这行,跑又跑不了。辛庄去的时机巧,他抓住了救命稻草,心甘情愿进长宁王府唱戏。

不曾想人家主人不要他唱戏,要他学舌。

花十七不过权衡片刻,就应下了。总之他是给长宁王做事,面前这个人看着万事在握的样子,说不得跟着能吃到肉汤。

“大人怎么称呼……”他抬起头,小心翼翼看着闵疏。

闵疏略感诧异:“你不知道我叫什么?”

“只知道大人的小字,叫安之。”

闵疏垂眸看他,似乎是在衡量他话中的真假,花十七跪到现在,闵疏也没叫他起来。闵疏不曾了解过花十七这个人,闵疏受到过教训,所以如今不管是用人还是用计都一定要查清底细背景。他想用花十七,不是因为花十七能办事,而是京中会口技的人如今熟悉的只有他一个。再者这是梁长宁敲打过的人,闵疏信得过梁长宁。

闵疏在估摸花十七的诚实可信度,花十七说:“从前张大人只给了本册子叫我学,册子怎么写我怎么学,绝不敢多问多打听,故而大人的名字我还不曾知道,这是实实在在的真话!绝不敢欺骗大人!”

“我姓闵,闵乱思治的闵。”闵疏说,“会有人教你进宫礼仪,进宫小心着些,仔细听清楚,我要分毫不差。”闵疏靠着椅子,语气轻柔,笑着说:“我叫人单独分个院子给你,开支从我账上走,十五日后我来验收成果,到时候再谈。”

闵疏叫人进来,让人把花十七带下去安置。

梁长宁从外头回来,身上还带着军务,此时正好晌午,他等着闵疏一起用饭,叫张俭去催了一遍,张俭回来说:“闵大人回自己房里吃了。”

梁长宁坐在饭桌前,暮秋还没叫人上菜,梁长宁挑着帘子问:“回去了?你没跟他说我等他呢?”

“说了啊。”辛庄说,“闵大人嗯了一声,没答应啊。”

梁长宁不气反笑,指挥暮秋,说:“得,山不就我我就山,盘子端上,咱们过去吃。”

这个季节收了最后一波茭白,梁长宁吩咐烧鸭子,软烂到脱骨。又挑了其他的新鲜蔬菜,炖了鹅掌汤。闵疏看着连桌带菜一起搬过来的梁长宁,说:“这么大张桌子,我屋里摆不下。”

“那就在院子里吃。”梁长宁撩袍子坐下,招呼他:“别客气。”

闵疏暗自骂他,说:“真无赖!”

梁长宁脖子上还挂着牙印,他乐意挂着,也不嫌羞人显眼,他说:“看着这几天都没什么空,趁这会儿吃饭,我再跟你说说朝里的事。”

这对闵疏是种诱惑,他虽然能上朝,但接触到的事情始终比梁长宁浅,梁长宁是他重要的消息来源之一,他能听则听。

闵疏坐下去,接过递来的热帕子擦手。

梁长宁给他夹茭白,说:“刑部派了两个人去南边,里头有个咱们的自己人还算能用,我叫他正儿八经地去查。这二人到了南郡,确实查到了你母亲的老家,陈家出过两个举人,不过都没成进士。陈家风评不错,出了名的善心,捐过私塾铺子,开过粥棚,你母亲订过婚约,但后来遇到了文沉。”

他边说边看闵疏,闵疏神色无异,他便继续道:“文沉想纳你母亲,但是你母亲拒绝了,她说家里不让做妾。文沉到南郡是去办公务,他提前了半个月隐姓埋名到南郡考察,所以没人知道他的身份。后来他借着公务查案,说陈家有人写反诗,还套了些其他的罪名,就将一家发配入狱。他事情办得很快,不出三天就尽数判了满门斩首,只留了你母亲一人,销了户籍敲晕了藏在船里带回京。”

闵疏嗯了一声,咬着茭白没说话。茭白味道甜,他却觉得有点苦,他三两下嚼碎了咽下去,问:“按律例,文沉要怎么判?”

梁长宁说:“按律例,判停职查办,官降三级……不过如果官官相护,最后不会有太大的动静。”

“所以还不够,”闵疏吃了小半碗饭,拿筷子挑着米粒,说:“真正能动他的罪名太少了,能不能从暨南拨一批粮出来散?价格稍微调高点,免得文沉买不起。算算时间,他也该知道刑部查到了他的消息,他的手脚多,要是还豢养私兵在手,那就下一步就该囤粮了。”

“文沉没多少钱,他买得起粮么?”梁长宁问。

闵疏看着梁长宁,说:“他有私产,这么多年攒了不少,李开源死后,他应该接手了一部分有油水的差事,除了盐矿,还有铜铁和丝绸。这些本该由户部管,但我那日看钱方带来的账簿,发觉有一部分的银子流向不明,我猜就在文沉手里。”

闵疏一谈正事,整个人就变得正经起来,他说话很少犹豫,能出口的都八九不离十。

“往年户部能做假账应付,但现在户部换了人,又不愿意背之前的黑锅,自然不会再遮掩。我料想钱方是故意漏这个破绽给我,文沉要用钱容易得很,钱方就在这里等着他呢。”闵疏说:“梁长风为什么想要危家的商路?因为贪官用银子肯定是要花出去,要么奇珍异宝,要么修房买地,总要从商路运,粮食也一样。各地都有专门伺候这类人的铺子,帮他们销账洗钱都有规矩,价格要比市面上高那么一点。找个懂行的去问清楚,咱们喂一批粮食给他,但精铁武器一件也不许漏出去。”

只会吃的胖子好打,拿刀的壮汉不好打。

闵疏吃完最后小半碗饭,又被梁长宁灌了鹅掌汤下去。他擦了嘴角的油,拍开梁长宁的手,说:“太腻,不如淡茶清口。”

梁长宁叫人撤了餐筷,带着闵疏回了书房。他还有一顿军务没有处理,周鸿音带着三万龙纹军进大凉山,塞北的将领督军都有调动,他要先跟闵疏谈。

谁知刚坐下去,下人就来报,说王妃求见。

第101章 诱敌

文画扇是为了文沉来的。

她跪在书房门外,梁长宁没有允许他进来,因为里头还坐着闵疏,但文画扇不知道。

她言辞恳切,说:“王爷,父亲纵然有错,也罪不至此。更遑论那些都是无稽之谈,大理寺扣押父亲不许家中探望,食衣住行都要查验,下人们多说两句话都不许,哪里就到了这样的地步!”

她的求情比闵疏的意料来得早了一些。

大理寺扣押文沉不仅仅是拖住时间扩大君臣嫌隙,还让以文沉为中心的世家利益团体无法顺利运作。这给了钱方带领户部十三司查账问责的时间。如果钱方不查,那这笔账就要落到他自己头上。

文沉养的鹰犬们虽然可以为他做些查探一类的事,但很多类似联络人脉等需要本人出面的的事情就没有办法完成。从前文沉勾结李开源强买土地的时候,是李开源为他做担保并进行各家红利的分配,这样平均分配或按某种标准规则的分配能够使世家稳定且自愿继续维持现状。

李开源死后,土地兼并虽然还在继续,但不如从前那样顺利,文沉曾经想过要推举自己人上位,但一切官员任用都要经过吏部盖章,危浪平处在这个关键位置上,他不会偏向任何一派。所以钱方的上位,对梁长宁击破文沉一党埋下了伏笔。

文沉被扣,很多银钱和地契的往来都卡住了,世家官员贪污受贿得来的珍宝器具很难再折换成便于流通的银票,所以一定会有人尝试联系文沉,或者叫家中女眷找到文画扇探听情况。

这些消息有的叫梁长宁扣下,有的加以修改之后放出去,但总归都被他握在手里。闵疏以为文画扇还能再拖几日,他高估了文画扇。

梁长宁的声音隔着书房的门传出去:“大理寺办案非本王能插手,更何况此案是皇上下旨……”

闵疏握住梁长宁的手,对他微微摇头,梁长宁语气一顿,闵疏用食指在他掌心写字,他会意:“……虽然难以保你父亲无罪,但本王可以跟宋修文说情,叫你们父女见面。”

闵疏实在太了解这父女二人,口头上是父女情深,实际上各怀鬼胎。文画扇想的是从这场案子中抽出来不受牵连,文沉想的是靠着文画扇与党派官员沟通,好及时做出后续应变。

十五天的时间刚刚好,闵疏把时机掐的很准,这段时间足够文沉运回粮食,他和世家养的私兵不少,再加上他早就拿到了太后手里的禁军之权,应三川带着北镇抚司的那些人根本没办法抵挡,而守备军和西大营的人都在梁长宁手里握着。

文画扇还在哭诉求情,闵疏继续在梁长宁的手心写字:“今夜。”

梁长宁看他一眼,对外面说:“收拾好你想带的东西,今夜就能见到你父亲。进去容易出来难。大理寺门禁森严,虽然没有拘束苛待你父亲,却也不能叫人随意进出。”

文画扇被侍女扶起来,她感激了一番梁长宁就快步离去。

“我们要想办法叫文沉接触到这批粮,”闵疏皱起眉,“怎么才能让他打定主意重新动用私兵呢……”

闵疏思索着,梁长宁给出了他的分析:“世家为什么养私兵?因为他们要用武力和强权。如今唯一能驱动文沉调用私兵的场景,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受到性命威胁,需要被保护。”

“大理寺守卫森严,更何况还有皇上派去的近卫看管,很难让他觉得生命受到威胁。”闵疏顿了顿,突然道:“我们可以直接改变先前的策略,干脆找人伪装成皇上近卫……不,不能太明显,要叫他自己猜出来,叫他以为是皇上的近卫要杀他,他被逼急了一定会对文画扇透出口风,但是这样时间就卡不上了,周鸿音来不及。”

“来得及。”梁长宁说,“先前就想跟你谈今日的军务纪要,周鸿音连夜跋涉,人已经藏在了大凉山里。”

闵疏站起来,问:“多少人?”

“三万。”梁长宁说:“够了。”

闵疏默默核算,点头后又问:“你抽了这三万人,塞北就不好守了吧?”

行军打仗不是闵疏的强项,他没有经验,都要靠梁长宁讲。

“所以换下来的人是周鸿音,周鸿音和潘振玉离开塞北后,周锐会接任他的位置。周锐对龙纹军来说是更熟悉更亲近的主帅,他们是兄弟战。跟随周鸿音更多是因为父子传承,就像父皇把龙纹军交给我,周锐把统帅的位置交付给周鸿音。”梁长宁说,“周锐行事不仔细,需要有人在后面筹谋,他有自己用得惯的军师幕僚,匈铎虽然不好打,但守住十三卡并不难。”

匈铎屡次进攻大梁,主要还是为了肥硕的土地和水源。但今年气候好,降水多,草场疯长,他们可以把粮草卖出去换取药材和茶盐,如果危家的商路通畅,物资交易可以满足需求安抚他们,暂且延后开战的时间,把他们的视线扯向别处。

闵疏算着潘振玉回来的时间,说:“如果潘振玉到了,那就是时候启用他,假设他能带动文人,就是我们的助力。我们可以借用文人起势转移宫里的目光,明修暗道,暗度陈仓。”

梁长宁认为可以一试,他说:“今晚文画扇与文沉夜谈,我会叫人动手。你可以试用我给你的听记,你需要和黑来砚熟悉彼此做事的习惯。”

是夜,晚风习习,有落雨的征兆。

文沉坐在院子里,面前站着文画扇。

文画扇衣着素净,她把怀里的信递给文沉,在他翻阅的间隙中说:“这些人多次向我打听案子的进度,我都一一囫囵过去,我查了家中的账簿,发现管事的账簿近日没有做好,很多行商和父亲手下的人都认脸,即便是我去他们也不松口。”

文沉没有讲话,他细细翻看这些信件,又提笔写字,头也不抬地说:“刑部查得怎么样?皇上不可能会按律例做事,再有几日,等他顶不住朝廷各部的压力,自然找我求助,松口放我出去。”

文画扇常住宫中,与太后更亲近,她思虑片刻,说:“不如我请太后出面,至少先许父亲回家料理杂事。”

说到此,文沉倒想起什么来,问:“我听说太后见了一次皇上,皇上有没有漏出过什么口风?”

“没有,这几日他只召见了一次应三川,应三川请刑部和督察院的人在远东楼吃饭,但说了些什么不知道。”文画扇说到这里,恨道:“早知今日有这样一个绊子,当初就该杀了闵疏!父亲,咱们现在动手还来得及,他能敲登闻鼓,就是打定了主意要报复文家,以后指不定还有什么招数!”

“愚蠢!”文沉打断她,说:“现在有多少双眼睛都放在他身上?不等你动手,刚刚派出去人就会被发现,不要自作聪明!”

文画扇只能闭嘴,暗自咬牙。

文沉从前对闵疏的心思了如指掌,他知道闵疏想要什么,也知道闵疏的弱点是什么。他捏着闵疏,用起这把羊肠刀来很顺手,他多次从闵疏身上得到一些非常有用的消息,即便闵疏没有对他尽忠尽孝,但文沉也十分满意他。可是三年后的今天,文沉不敢再说对闵疏了如指掌,他开始有些摸不清闵疏的行事。

文沉不知道文画扇心里的那些担忧,他说:“你把这些文书带回去,自然有我的心腹去办,其他的你不要管,好好守着世子,别叫他跟太子太亲近了,说不得以后就有用。”

谈话到此,文沉想嘱咐的都说完了,他便起身送人,文画扇跟他到了门口,把信纸折好藏在怀里,大理寺的守卫浅浅搜过一遍才放行,宋修文亲自等在门口,文画扇一步三回头,文沉对她扬手让她放心走,外人看来是父女情深的场面。

宋修文笑着说:“丞相大人有个孝顺的女儿,真是叫人羡慕啊。”

文沉看着他,客气道:“哪里哪里,家中孩子不多,都算懂事。”

这句懂事自然没把闵疏算进去,闵疏状告文沉敲登闻鼓的那日,他虽然没在大街上喊自己是文家私生子,但在殿前对峙的时候却没有再隐瞒。是以百姓不知道此事,朝中重臣却听了个仔细。

宋修文没有点明这一点,说:“丞相大人可以叫王妃娘娘放宽心,我大理寺绝不苛待大人,近日天热起来了,宫里分了冰下来,厢房换洗的被褥床单已经特地叫人做好了新的,足足八套呢。”

文沉从他话里听出了要他长住的意思,不着痕迹问:“八套也太多了些,七天换一套,八套也要睡两个月,过于奢靡。”

“诶……看我这张嘴,丞相大人自然是早些出去为好,”宋修文笑着拍自己的嘴巴,又说:“是我嘴快,该打。”

文沉并不认为宋修文是嘴快的人,他在大理寺少卿的这个位置上能混得开,就说明他口风严谨,不是靠嘴皮子做事的人。文沉心里有些预感,他还没琢磨明白,就被宋修文打断。

“今夜怕是要下雨,满地的飞蛾子,晚上睡觉又热又闷,宫里来人说送了冰给丞相大人用,已经搁在房间里了。”宋修文把文沉送回去,站在院子里说:“皇上还惦记着丞相大人呢,大人为大梁鞠躬尽瘁,皇上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给臣子送冰还是头一份呢,看来这案子也要结束了。”

文沉却笑不起来,梁长风记在心里的是恩情还是怨怪他有自知之明,送冰绝非是单纯的礼贤下士,里头定有深意。

“宫里特意派了锦衣卫来送冰,皇上很重视丞相,丞相大人尽可放心了。”宋修文做出个讨好的样子,说:“今夜我便叫看守的人撤了,先前派重兵把守都是没办法,毕竟上头看着呢,还望丞相不要介意……干脆,我现在就叫他们撤了。”

文沉不屑宋修文这欺软怕硬的样子,先前还以为自己翻不了身的时候,总摆出一副油盐不进铁面无私的样子,今日锦衣卫送了冰,他就立刻来殷勤讨好。

文沉打发走宋修文,心里却生出一点怪异的感觉来,他摸着眼皮,眼皮在他指腹下轻轻跳了跳。

第102章 假寐

冰被搁在大瓷缸子里抬过来,现在不是用冰的季节,文沉心里存疑,他被关在大理寺几日,本就有些焦虑浮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