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他人人喊打 太傅他人人喊打 第122章

作者:孟还 标签: 古代架空

  许久过后,瀛禾平静开口:“那天晚上,为什么不放任陆拾遗和獒云杀了我?”

  燕迟没有说话。

  “罢了,这就是叶红玉的儿子会做出来的事情。”瀛禾落寞一笑,摇了摇头,低声道,“你想要什么?”

  窗外雷声再落,路小佳身陨那天,临安的雨也是这样大, 烧饼举剑冲进来,泪流满面地说他也会哭了。

  一瞬间过往回忆纷纷扬扬,似随雨水而来的潮气般将燕迟包裹。他想到清源观里冲天而起的大火,想到汶阳苍梧山上被霜雪压弯枝丫的松柏,再开口时,已惘然回想了和季怀真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我要汶阳。”

  “我要你登基之后,把汶阳分给我,不许插手汶阳事物,凡是族中不愿留在上京的,特别是獒云的人,我要你放他们一命,允许他们回敕勒川。李全我也会带走,跟随李峁的那些人,若不愿留在上京为官的,放他们回临安。”

  “大齐的那些人,我未曾放在眼中,也掀不起波澜,”瀛禾一笑,“可你想让我放过獒云?谁能保证他不会卷土重来再生事端。”

  “我能保证。”燕迟沉声道,“我的人马,和父王留给我的人,我都要带走,我会带兵驻守在汶阳,以此扼去鞑靼进关之路,獒云的人也打不进来,但若你想杀他,或是清算他的人马,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只要我活着一天,可保你坐稳皇位,上京以北再不会因草原十九部而起战事。你知道我既说得出,就做得到。皇位一事,我不是争不过你,更不是我没有资格争,而是我不想争,不愿争。”

  一道闪电掠过,猛地照亮屋内,瀛禾在燕迟脸上看见了昔日父王那杀伐果决的模样。

  他沉默许久,突然道:“你救不了季怀真,季怀真必定要死,只要他还活着,齐人就不会放过他。”

  燕迟道:“大哥。”

  瀛禾抬头,神情微妙,未料到燕迟居然还愿意这样叫他。

  “这是最后一次唤你大哥了,以后再见,就该唤你陛下。”燕迟最后看了一眼这形同陌路的兄长,不再留恋,转身离开,和进来躲雨的陆拾遗错身而过。

  瀛禾刚毅眉眼被氲气笼罩着,突然侧身,吹熄了案上的灯。屋中陷入一片黑暗,瀛禾寂寥身影没入其中,久久静坐,半晌过后,轻轻落寞一笑。

  几日后,上京大牢内。

  那牢头正在打盹,冷不丁被小石子打中额头,回头一看,见被抓进来的亡国之君成了阶下囚也不安分,正把脸挤在牢门上,冲他讨好道:“兄弟,劳烦给块干净的手巾,身上长虱子了,想擦擦。”

  隔壁牢房的人一听,骂道:“离我远点!”

  李峁立刻不高兴了,和季怀真你一言我一语地骂起来,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可二人骂起来就互相揭短。季怀真骂李峁是个太监,是个阉人,李峁就骂季怀真竹篮打水一场空,大字不识,还惯爱搬弄是非,到最后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听得牢头眼冒金星。

  正要大声阻止,一人从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退下。

  回头一看,登时不敢造次,瀛禾殿下竟亲自来了!

  李峁听见动静,也跟着回头一看,砸吧着嘴,对季怀真道:“这便是拓跋燕迟他哥?陆拾遗的姘头?我还是头一次见。”

  季怀真也不嫌李峁身上有虱子了,凑近了,小声议论道:“这兄弟绝非常人,你莫要小看了他,以前来当质子时就把咱们大齐的陆大人给拿下,甘愿委身于他身下,连陆拾遗屁股上有个痣都知道……看我作甚,现在你也知道了。当年我一去到敕勒川,才开口说了一句话,他就一眼将我识破,你说这二人要没什么,鬼才信。”

  “季大人。”

  瀛禾笑着唤了句,他泰然自若,就任他们说,将这牢房四下一看,掩住口鼻,遮去霉味,又小声道:“当年燕迟便是被关在这种地方?你可真够心狠的。”

  季怀真吃瘪,不吭声了,李峁在一旁幸灾乐祸,自知活不长,谁有笑话,他就看谁的。

  “先是假意迎合,让我信了你不想让燕迟当皇帝,不愿亲手杀武昭帝,最后再来一招釜底抽薪,玉石俱焚,这般不要命的做法,当真高明至极,”瀛禾盯着看了季怀真许久,才轻声道:“这一局,是在下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季怀真也一笑,吊儿郎当道:“自回到上京,看到上京变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燕迟不会下手杀你。他从未有过与你争夺的心思,可你疑心太重,我自然拼尽全力,替燕迟挣个活路。”

  “对付你这样的人,就得顺着你的意思,若我被你看出我心甘情愿去杀武昭帝,定会引起你的怀疑,被你千方百计阻止,我还如何能有机会与陆铮部署一切,如何替你敛财杀人,如何让别人相信我是你的人。”

  他只有先骗过瀛禾,才能确保计划顺利实施,只有和瀛禾绑在一条船上,别人才能信他的将死之言。

  在他的推波助澜下,京中早就有风言风语,季怀真兴师动众带人抄家,为的就是做给旁人看,陆铮之死更是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环。

  陆铮的死,既在瀛禾面前保下陆拾遗,又借属下的口透露给郭奉仪等人季怀真与苏合可汗的死有关,只会更坐实瀛禾与季怀真的勾结牵连。

  这环环紧扣,桩桩件件,无一人为自己谋私,皆因一个“爱”字。陆铮的爱子之心,陆拾遗的爱国之心,季怀真的爱人之心。

  瀛禾一人之力,如何撼动这等力量。

  “你若心狠一把,直接杀了陆拾遗,我也不会有机会反败为胜,”季怀真虽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可气势却不弱,那昔日朝堂上呼风唤雨,恭州战场上运筹帷幄拼死一搏的季怀真又回来了,“可惜你没有,你也着了道。”

  提起陆拾遗,瀛禾又是意味不明地一笑,摇头道:“情之一字,我确实捉摸不透,不过季大人你可知道,燕迟要成亲了?”

  季怀真一怔。

  许久过后,才沉声道:“成亲,他同谁成亲?”

  瀛禾道:“老七今非昔比,在族中尽得人心,草原十九部哪个不想同他攀上关系。”

  季怀真又道:“他答应了?”

  “那是自然,你给了他这样大的筹码,助他一臂之力,他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此时再娶上一个有势力的夫人,有什么好奇怪的,我父王当初不就是这样干的?否则怎么会有獒云?”瀛禾看着季怀真脸上的神情,忍不住笑道:“季大人怎么这般反应,看着真是可怜。你既走出这一步,引起众怒,你不死,如何平息民愤,既如此,还在奢望什么?和燕迟正大光明地在一处吗?”

  季怀真“哦”了声,漫无目的地看了看,不吭声了。

  瀛禾意味深长道:“季怀真这个人,是注定活不下去的。”

  他点到为止,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李峁的脸又贴在牢门上,冲着瀛禾的背影焦急喊道:“兄台,你什么时候杀我,给个准话!我还能活几天!兄台,兄台,陆夫人——陛下!”

  瀛禾不予理会,李峁自讨没趣,将跳到眼皮上的虱子捏下来,回头一看,见隔壁牢房中,季怀真失魂落魄地坐着。

  李峁喊了他几声,季怀真都没反应,等到李峁不喊了,他反倒神神叨叨地一站,垫着脚,扒着牢房中的窗子,往外看。

  李峁知道他在等谁,盯着季怀真看了会儿,嗤笑道:“傻啊——你季怀真也是个痴人。不早就猜到了,谁会傻到放着皇位不要,你季怀真当初不还肖想过摄政王之位,怎么现在还肝肠寸断起来了。”

  一连几日,季怀真都踮着他的坡脚扒着窗台看,李峁跟他说话也不吭声,直至站不住了,没力气了,心中那点念头快要消失殆尽了,才松了手,跌坐在地上,和李峁隔着木头桩子隔出的墙,背靠背坐着。

  李峁在他背后嘀嘀咕咕,一会儿笑,一会儿叹气,季怀真侧耳去听,发现他在说:“城破之日,我不该自己逃跑……应当带上你……你一死,我经常梦到你……若我不是皇子,是个寻常公子……”

  季怀真狐疑道:“你在想谁?”

  李峁道:“想你姐。”

  话音未落,季怀真的手便伸了过去,死死掐住李峁脖颈。李峁喘不上气,脸红脖子粗,险些拉在裤裆里,不住捶地求饶,季怀真才冷哼一声,放他一马。

  李峁猛喘不止,喘完又笑,笑完又哭,撒泼道:“我是真的爱她,我心里有她!没人信啊。”

  他哽咽着啼哭,上气不接下气,哭死去的季晚侠,哭即将赴死的自己。

  等他哭累了,不哭了,季怀真才哼笑一声,冷冰冰道:“你这样的人,最识趣,最惜命,我姐活着的时候你未必爱她,她死了你才最爱她,你这样的人……燕迟究竟答应你什么了?既知复国无望,既知注定是这样一个下场,你竟还心甘情愿做了。”

  李峁也跟着一笑,平静道:“他答应我,拼尽全力保住阿全,让他如寻常孩童一般长大,还保证我,大齐朝臣,都能活下来。”

  季怀真不吭声了,抬头,怔怔看向窗外,一只燕子正从窗口掠过。

  背后传来脚步声,他和李峁循声望去。

  燕子飞过来,拓跋燕迟也来了。

  他一身黑色蟒袍,箭袖,头发高高束着,当真意气风发,当真丰神俊朗,和季怀真这阶下囚已有云泥之别。侍从跟在他身后,一人手捧白绫,一人手捧托盘,上面放着叠糕点,熟悉香味飘过来,季怀真认出来了,是云片糕。

  季怀真看着那白绫,明白了什么,李峁则不住发抖,茫然地看向燕迟。

  燕迟沉声道:“答应你的事情,我都做到了。”

  李峁不吭声,猛喘不止,许久过后,才平复下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痴痴笑了,冲燕迟拱手道:“多谢燕迟殿下。”

  继而淡然一笑,转身冲季怀真道:“季大人,在下先走一步,别让阿全知道他爹是谁。”说罢,便泰然自若地跟着那几个手掷白绫的侍从出去。

  牢房内只剩下二人,一时无人说话,落针可闻。

  长廊尽头传来一声闷哼,接着是脚蹬在地上的摩擦声。

  季怀真看着燕迟,喉结一滚,问道:“你要成亲了?”

  燕迟哑声道:“如何,季大人不是想的最开?一心要舍了这条赖命成全我,把皇位拱手送到我面前来,还会在乎我同谁成亲?”

  “你是不是在骗我?”

  燕迟神色冷下:“怎么季大人骗了别人这么多次,也希望别人来骗你吗?”

  季怀真想了一想,又固执道:“你是不是要同我成亲,路小佳给我算了,说我这一辈子要成三次亲,还剩下一次呢,怎么就不算数了,怎么就做不得真了。”他喃喃自语,继而凶神恶煞,恶狠狠朝燕迟一看,又问道:“你要同谁成亲?”

  燕迟不吭声,只盯着季怀真瞧。

  季怀真神情变幻莫测,一会儿愤恨,想扑上去将燕迟掐死,口中翻来覆去地骂;一会儿又释然,摇头苦笑,嘴里神神道道。

  想他季怀真,这辈子睡过青楼的柴房,过过靠捡剩饭果腹,猪狗不如的日子;睡过上京芳菲尽阁的高床软枕,也曾挥金如土,率兵抗敌;平生最中意汶阳凭栏村的土炕,最中意苍梧山上那间破屋。

  他得意忘形过,自作聪明过,落魄失意过,走投无路过。

  爱恨嗔痴,色授魂与,都体会过。

  若要问他想如何死。

  他季怀真愿死在燕迟手中。

  最后他落寞地低着头:“罢了,你大哥说得对,无论如何,季怀真这个人是活不下去的。”

  不需燕迟示意,手伸向那叠云片糕,端了过来,在燕迟的注视下,季怀真举起发抖的右手,往口中扫了两个,笑道:“也算有始有终,一报还一报了。”

  季怀真眼睛模糊起来,被两块云片糕堵住嘴,再说不出话。

  片刻后,一声清脆裂瓷声在狱中响起,连糕带碟,摔了个四分五裂,东零西碎。

第132章 (完结章)

  武昭二十六年,大齐最后一位君主李峁死在上京大牢中,随之被抬出的,还有奸佞季怀真的尸首。

  大牢门前的路上挤满百姓,人人唾骂,人人高喊,季怀真的死大快人心,平息民愤。

  夷戎内部一场风暴尚未刮起便悄然无声地平息,草原十九部的头领聚集在此,共同推举出一名大可汗来,七皇子燕迟自知继位无望,甘愿退守汶阳,只向族中叔伯求了桩亲事,娶的乃是大齐亡臣郭奉仪的幺子。

  一人听罢,小声道:“……郭奉仪几个儿子,不都死在了战场上,哪里来的幺子?”

  旁边一人摆手,示意不要再问。

  几日后,上京某处宅院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起轿——!”

  “新娘子进门啦——!”

  随着礼生高唱,轿夫手臂用力,壮硕胳臂紧绷着,八抬大轿应声而起。一俊俏郎君骑高头大马走在最前头,那人剑眉星目,俊美无俦,可要说最惹人注意的,还是那双会说话一般的漂亮双眼。

  在他身后,夷戎将领身披铠甲,骑马列成两列,一路长枪开路,气势凛然。

  长街之上,百姓指着新郎官窃窃私语,本该是大喜之日,这俊俏郎君却黑着张脸,冷若冰霜,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这人身上的压抑着的怒气。

  大红喜轿内,一人身穿凤冠霞帔之人,被五花大绑,随着轿子起落动作身形一晃,脑袋咚的一声撞在轿身上。轿夫脚步一致,又往左拐,轿子中的人往右一晃,脑袋又咚的一声撞了上去。

  爆竹炸,唢呐响,将轿子里的人给炸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