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他人人喊打 太傅他人人喊打 第48章

作者:孟还 标签: 古代架空

  瀛禾轻笑一声,从塌上起身,大马金刀地一坐,活动着脖颈,骨骼随之发出几声可怖脆响。

  季怀真这才看到,瀛禾左边眉毛有处缺口,似是被人拿刀砍过。

  只见瀛禾起身,上身赤着,袍子往腰间一系,肩膀上刚纹好的狼头栩栩如生,似要像着季怀真扑来一般,自言自语道:“他不会以为,送来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赝品,就能善罢甘休,就能一笔勾销吧。”

  他盯着季怀真的脸,缓缓走过来,四两拨千斤地把燕迟往旁边一推。

  下一刻,季怀真只感觉自己的下巴被两根烧火用的铁锏给捏住,牙关登时酸痛无比,半分挣扎不得。

  瀛禾抬着他的脸,玩味一笑。

  “你说你是陆拾遗,那你可知,我又是陆拾遗什么人?”

第52章

  一旁的燕迟反应过来瀛禾话中的意思,霎时间怔住,猛地转头看向季怀真,接着又品出瀛禾话中另外一层意思,又缓缓看向他大哥。

  他大哥瀛禾,又是陆拾遗什么人?为何单凭一眼,就能认出有人冒名顶替?

  瀛禾对燕迟的目光视若无睹,只一声令下,一排穿甲带刀的侍卫便冲进来,将季怀真擒住,瀛禾冷笑一声,随手抽刀架在季怀真脖子上。

  季怀真猛烈挣扎,不见棺材不落泪,喊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怎敢杀我?”

  “是吗?”

  瀛禾玩味一笑,眼见刀刃缓缓切入,压出一丝血痕,一旁燕迟猛地扑上,挡在季怀真身前,怒不可遏道:“大哥!”

  他一手抓住刀柄,与瀛禾互为抵角之力,俨然已动怒,只是不知这怒气是对着他大哥,还是对着身后那朝夕相处,直至今日才发觉错认之人。

  “一个冒名顶替的赝品而已,也值得你这般袒护?”瀛禾一笑,看向季怀真,接着神情一变,这才发现他胸前坠着的狼牙。

  瀛禾顿时神情微妙地看向燕迟。

  片刻后,他突然一笑。

  “陆拾遗有个红色胎记,长在靠近尾椎骨的地方,你狼牙都送出去了,这人屁股上有没有东西,你会不知道?”

  燕迟神情一变。这番话,将他最后一丝希望剿灭。

  季怀真脸色霎时间难看起来,再也狡辩不得。

  他的身体要比为人清白,确实没有任何胎记。

  任季怀真手眼通天,也算不到陆拾遗还有个身份非同寻常的姘头在敕勒川,更不知道陆拾遗私密的地方有个胎记,他又没和陆拾遗睡过觉!

  “即便如此,你也要护着这个赝品?”

  瀛禾手中的刀又往前推了一分。

  “大哥!”燕迟崩溃大喊一声,反复只会喊这二字了,他的理智已摇摇欲坠,竟徒手掰住刀刃往旁边推。

  瀛禾怕伤到燕迟,立刻把刀收回,继而轻轻一挑,切断季怀真腰上玉珏的系绳。

  他捡起那玉,放在手中把玩片刻,挥手命众人退出去,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既已经是你的人,就留给你自己解决,老七,莫要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明白了?”

  瀛禾转身离去。

  帐内只剩下他二人,季怀真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忐忑地望向背着他沉默不语的人。此时此刻已顾不上和陆拾遗的勾心斗角恩恩怨怨,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燕迟知道了,燕迟知道他不是陆拾遗了,燕迟知道他骗他了。

  可想着方才燕迟舍命相护,将他从瀛禾刀下救出的那一幕,季怀真又忍不住心生一丝不切实际的妄念。

  万一呢。万一他可以相信燕迟呢?

  一颗坠至谷底的心又因这一线生机而轻快起来,季怀真忍不住去勾燕迟的手,轻声道:“燕迟……”

  先是听见“啪”的一声,接着手背就慢慢痛了。季怀真脑中一片空白,片刻后才明白自己伸出去的手给人打开。

  他不明白,燕迟明明打开了他的手,怎么自己的脸却有热辣痛感,又没人打他的脸,怎么他季怀真也会有无地自容,追悔莫及的一天吗?

  只见那人缓缓转身,双眼红似血玉,盛怒之下反倒格外冷静,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着,因太过用力而微微发颤。

  燕迟看着季怀真,只说了两句话。

  “你到底是谁?”

  见季怀真不说话,又问:“你怎么会同他长得一样,你把陆拾遗怎么了?”

  那看向他的眼神中,有提防怀疑,有恼羞成怒,可唯独看不见的,是他季怀真先前还短暂拥有过的怜惜爱意。

  季怀真一怔。

  他的耳朵突然嗡嗡响,一边嗡嗡响,一边又听得格外清楚,他听到帐外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在靠近,有人在笑,他像是被定在原地般,看着燕迟的眼睛说不出话,也挪不开视线。

  巧舌如簧、惯爱颠倒是非的季怀真突然变哑巴了。

  他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燕迟。

  就在这时,有人一掀帐帘,笑着闯入,只来得及喊了声燕迟殿下,那声音欢喜雀跃,许是日日夜夜盼着燕迟回来。

  偏来的不巧,盛怒之下,燕迟朝来人大吼道:“滚!”接着看也不看,单手拎起一张整人高的长案,循声砸过去。

  响动过后,又安静下来,只余燕迟怒极时的粗喘。

  他回头看向季怀真,那眼神似要杀人般——燕迟杀心已动。

  这一刻,季怀真突然明白,原来就真的有人只爱一个名字,只爱一张脸。

  他笑路小佳是傻屌,笑梁崇光是傻屌,其实他才是。

  季怀真突然一笑。

  燕迟面色阴沉不定。

  季怀真越笑声音越大,笑得直不起腰,以袖捂嘴,最后等他笑够了,才把身子一直,用方才要去牵燕迟的手,一撩鬓角碎发,看着燕迟,讥讽道:“我是谁?不如你来猜猜,猜不出?没关系,我提醒你,从汾州到汶阳这一路,你可是提我名字提了不少次。后来你不提了,因为你发现每每提到我的名字,我们就会吵架,你爱我爱得要死,自然不愿意我生气,所以不提了。”

  仿佛他伸出去的手,本来就是要轻抚自己的碎发,而非要异想天开地去拉燕迟。

  他步步逼近,目光炯炯有神,直盯在燕迟身上。

  见对方神色越发惊疑,季怀真便知他心中已有答案,于是笑得越发猖狂:“就是你想的那样,说出来,把我名字说出来,怎么了,你害怕?难道一提我季怀真的大名,你就知道我要作恶害人,叫你心心念念的陆拾遗吃不了兜着走?”

  燕迟一把攥住他手腕,不让他再往前,咬牙切齿道:“所以从一开始就是你。”

  怎么偏偏是季怀真?

  这个从最开始,就不断出现在二人谈话间引起无数纠葛的名字,叫他记忆犹新,胆战心惊。

  他好不容易将原有印象打碎重铸,接受了眼前这人的坏,他无数次告诉自己,不管好坏,他爱得都是眼前这个人,就算“陆拾遗”这几年有所变化,那又怎么了?

  可现在却告诉他,他爱错了人?

  这压根不是一心痴痴念着的陆拾遗,而是那个恶名昭彰的季怀真。

  从一开始就是他拓跋燕迟认错人,可这人还睁着眼睛说瞎话,耍他,践踏他的一颗真心。

  杀人放火的是他,滥杀无辜也是他。

  ……可舍命相救的是他,跟他在敕勒川月下定情的也是他。

  “一直都是我,从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认错人了,汾州驿站,哄你上床的是我,在清源观,说要剜你守宫砂的也是我,盖着红盖头,跟你成亲的也是我。”

  燕迟满脸痛苦,胸口因愤怒而不住起伏,他突然道:“你别说了。”

  手腕被攥得发痛,痛得季怀真的心拧成一团,可他依然凄厉一笑,不依不饶道:“汶阳凭栏村,命人将叶红玉金身捡回补好的是我,鞑靼数千铁骑,陪你命悬一线的是我,苍梧山上下大雪,陪你在破木屋里耳鬓厮磨的也是我。”

  他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竟嘶哑了。

  “桩桩件件,哪一件是陆拾遗陪你做的,你说,你倒是说!凭什么陆拾遗杀人放火,满口谎话,你爱他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为什么换到季怀真身上就不行!”

  “你居然还敢问,我将陆拾遗怎么了?是他陆拾遗设计陷害我,让我险些功亏一篑客死他乡不说,翻苍梧山时你为什么要带着药罐,难道你都忘了?”

  “我让你别说了!”燕迟大喊一声,再也忍不住,转身从兵器架上抽出把剑,架在季怀真脖子上。

  几次欲斩,却都下不去手,燕迟看着季怀真,握剑的手抖若筛糠,显然已痛苦至极,对方寥寥几句话,就引出从汾州到敕勒川的日日夜夜。

  算计是真,利用是真,可命悬一线,季怀真数次相救更是真,这桩桩件件,又岂止是掺得一丝虚假?

  燕迟看着他,泪在眼中打转,哑声道,“你将自己说的如此无辜,一番话说得可真是好听,可我又招谁惹谁了?”

  季怀真一怔。

  “你既第一次见我就知我认错人,又何苦留我在你身边,又何苦非要哄我陪你上床?你既知道我倾慕陆拾遗,若讨厌我,看我不顺眼,赶我走就是,何苦非要第二日又找去红袖添香?!我三哥派人杀我时,你一走了之就是了,何苦非要……”

  燕迟不住哽咽,再难继续说下去,他说的越多,手中的剑就越沉,握剑的手就越软。

  何苦。又何为苦?

  既知是苦,二人却都咽下去了。

  “一个满口谎话的人,以残害他人为乐的人,凭什么叫‘怀真’?”

  那剑终是刺不下去,往地上一掉,当啷一声。

  燕迟虚晃几步,不知不觉中,已是泪流满面。他伤心至极地看着季怀真,既恨对方的欺骗,也恨自己的不争气。

  “你怎又问的出口,为什么换到你身上就不行,你这般歹毒刻薄,将别人情谊玩弄于鼓掌之中,自私自利之人,又凭什么奢求别人的真心。我哪一句说错你了?”

  季怀真又是一怔,燕迟哪一句都没说错。

  这一刻,在燕迟眼中,他终于又看到了那种熟悉的眼神,是旁人看向他时下意识的戒备与厌恶。这眼神他早已习以为常,可今日再看,突然就难以忍耐,看得季怀真杀心四起,满腹委屈。

  既被这人爱过,怜惜过,便再也忍不得他一丝一毫的恨与厌。

  他明明对他说过,他父王待叶红玉不好,他一定不学他父王。

  季怀真突然一瞥脚下的剑,趁燕迟不注意捡起,朝他一阵乱劈乱砍,嘴里喊道:“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既只爱一个名字,只爱一张脸,又凭什么要我以诚相待!”

  一旦心软,一旦错失杀机,燕迟便再不欲与他动手,只在季怀真挥剑砍来时闪身躲开。

  一把利剑,被季怀真暴殄天物地握在手中,追着不住躲避的燕迟乱劈乱刺,所过之处一片狼藉,陈设翻倒在地,整个毡帐像被炮弹炸过般不堪入目。

  最后燕迟忍无可忍,欺身上前,三两下轻松缴械。

  他一扯季怀真胳膊擒在身后,胳膊横在他锁骨前,只叫人动弹不得,只听燕迟道:“你究竟要干什么!是你戏耍我在先!”

  季怀真痛得眼睛发红,盯着那满地狼藉,竟似魔怔般,问出句叫燕迟意想不到,眼眶一红的话来。

  二人大吵大闹,皆动杀心,对彼此拔剑相向,季怀真却难得固执,难得糊涂,难得痴心妄想。

  当真是什么都不顾了。

  “拓跋燕迟,我今天就问你一句,你听好了,旁人我不问这话。”

  话问出口时,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背后的意义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