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他人人喊打 太傅他人人喊打 第56章
作者:孟还
季怀真眼神直勾勾的,竟是一阵失魂落魄,又喃喃重复道:“我自有办法……我怎么来的敕勒川,自当怎么回上京……”
三喜不解,却敏感察觉到季怀真语气中的痛惜,再想问,季怀真却摆了摆手。
平白无故有人从上京来,不可能不知会瀛禾,或许他早就知道,正在暗处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遂叮嘱道:“若你回去路上被人抓起盘问,就实话实说,知道了?但不要说我是谁,就说你是来通报大齐立太子一事的。”
见三喜含泪点头,季怀真才放心些许,将三喜暂且安顿好,再想办法将他送出去。
接下来几日,都不见燕迟踪影,不知是否是那日将人给骂跑的缘故。
可他不愿见季怀真,季怀真却非见他不可。
上次燕迟同苏合可汗那样一闹,似乎起了作用,一连忙得几日未见人影,天黑也不回营帐,不知干嘛去了,只派人来传话,说婚期已定,就在十日后。
倒是一旁三喜听得一惊,毛骨悚然地看向季怀真,小心翼翼道:“大人您要成亲?”
季怀真将他一巴掌抽到一旁,淡淡道:“别多问。”
乌兰求了燕迟好几次,燕迟都不曾把弱弱的崽子给他养,反倒睁只眼闭只眼,每次弱弱的崽子爬来找季怀真时,他都装作不知道。
三喜拿手去摸它的头,差点被咬,当即悻悻道:“大人,不如给这狗崽子取个名字吧,真是凶得很,欠收拾。”
季怀真识字不多,看着那冲三喜龇牙咧嘴的狼崽,突然道:“叫‘火烧’吧,从前认识一傻帽叫烧饼,我看这畜生像他,好没眼色,知道我烦它,还净往我身边凑。”
再提起汶阳认识的人与经历过的事,竟恍若隔世般。
那狼崽似乎知道季怀真在讲它,当即四爪用力,顺着他的裤脚一路往上爬,赖在季怀真身上,不动了。
“火烧。”季怀真面无表情地喊了两声,全当逗弄。
狼耳朵随之一动。
“火烧啊火烧,你说燕迟怎得就这样倒霉……”季怀真喃喃自语。
“燕迟怎么了?”
身后一声音传来,吓得季怀真霎时间冷汗出了一身,回头一看,竟是苏合可汗,正在毡帐门口,笑意莹莹地看着他。
季怀真立刻起身,命三喜跪下。
火烧猝不及防,从他膝头掉下。
见季怀真要行礼,苏合将他一扶:“不必行礼,你是燕迟的人,他对我如何,你就对我如何,不比拘泥许多。”
季怀真心有余悸,显然还记得苏合那天一脚将獒云踹个半死的威严模样,心想你儿子敢指着你鼻子骂你负心汉,我可不敢。
看这架势,苏合此时前来,应当是有话要说,季怀真当即命三喜退下。
苏合一看地上趴着的小狼:“这是弱弱的崽?倒是会认人。”
这杀伐果断,统领草原十九部,将齐兵节节败退的夷戎大可汗不曾在季怀真面前施展威压,许是看着燕迟的面子,还反倒颇为平易近人。他四下一看,又道:“你怎么不睡在燕迟帐中?”
季怀真尴尬一笑,硬着头皮道:“还未成亲,不好睡一处。”
“我们夷戎人可没这样的规矩。”苏合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那一眼似是将季怀真给看透了,他是过来人,又怎会信季怀真的客套话?
季怀真只好一笑。
这一看不打紧,几日不见,苏合可汗两鬓边的头发竟比上次白了更多,还不知燕迟那天这样一闹,又给他平添多少忧愁。
苏合不在意地笑笑:“前几年骑马打仗,这几年不用自己带兵了,开始操心族中事物,不曾想竟是比上战场还劳心费神。”
“那是自然,苏合可汗日理万机,所以近年来夷戎才……”
他恭维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苏合打断道:“陆大人,我今日来,不是以大可汗的身份来的,我是作为父亲,来谈一谈你与燕迟的婚事。”
季怀真一愣。
苏合大马金刀地往塌上一坐,开门见山道:“我知道瀛禾在上京时受你照拂,与你情非泛泛,也知燕迟这些年一直痴心于你。但你既跟了燕迟,就好好待他,莫要做出欺他骗他的事情,更不要想着利用他。我虽久不带兵,但武艺却不曾生疏。”
见季怀真神情微变,苏合又是一笑,抬手指天指地。
“只要是在这敕勒川发生的一切,不管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我都知道。”
他别有深意地朝季怀真一笑。
这眼神,这语气,倒像是知道什么似的。
季怀真突然道:“既这般在意叶红玉的儿子,可你让他与一男人成亲,又让他如何服众?”
苏合可汗反问道:“与男人成亲有何不好?他若喜欢,莫说你是男人,就算你是死人,我也会想办法替他找来。况且让他与男人成亲,正好避避风头。他越是不招眼,就越安全。你们齐人不是有句话?叫树大招风。”
那凌厉视线紧盯季怀真。
“这是大可汗早就与瀛禾商量好的?”
苏合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瀛禾来找过我,以你做交换,他成全燕迟,我成全他。我本不愿插手,不管是所爱之人也好,还是所求之事也罢,都应当各凭本事,但特使出发之前,告诉我燕迟托他将狼牙送出,我便明白了。”
料想夷戎的特使出使大齐前,燕迟只知议和不知议亲,更不知瀛禾与父王之间所密谈的一切,那枚送出去的狼牙才是让苏合改变主意的关键。
当真弄巧成拙。
他突然觉得陆拾遗十分可笑,自以为运筹帷幄,背地里却被当做筹码让来让去。
不止陆拾遗,就连瀛禾,都被自己亲爹给算计了。
可他们算来算去,却唯独没有问过燕迟的意愿。
“可凭我对燕迟的了解,他不想当大可汗。”季怀真道,“比起当大可汗,他更愿意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回凭栏村。”
“在凭栏村种田、放牧,哪怕无所事事,荒废此生, 恐怕在燕迟眼中,也比在敕勒川享万人敬仰要强上许多。”
猛地从他口中听到凭栏村二字,苏合竟恍惚一瞬,不知是不是想到了那个曾经在凭栏村恣意生活过的叶红玉。
那个久久藏在心底,既动听又傲慢的声音,猛地突破回忆枷锁,又叫苏合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人手掷长枪,骑在马上长发飞舞,意气风发的模样——“谁稀罕当你们夷戎王妃,我偏要在这凭栏村无所事事,打猎放牧!”
季怀真插言道:“大可汗?”
苏合猛地回神,无可奈何地一笑,低声道:“倒还真是谁的儿子就像谁。”
季怀真不吭声了,深知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
苏合又发了阵呆,才若无其事地起身,对季怀真道:“那陆大人便歇着吧,我这就走了,省的等下燕迟回来看到,还要疑我居心叵测。”
出帐前,他突然回头冲季怀真狡黠一笑:“明日是铁凌邑一年一度祭火神的日子,陆大人定要前来,不论是作为大齐特使也好,还是作为我儿燕迟的意中人也罢,说不定就能讨个彩头,有意外之喜。”
这话又在暗示什么?
季怀真刚想追问,苏合却背对他一摆手,大步离开,留他一人百思不得其解。
翌日一早,季怀真被帐外喧闹声音吵醒,低头一看,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拱在怀中,火烧竟又趁他睡着时爬上来。
出帐一看,军营外的空地上已围出一片擂台校场,苏合可汗昨日就打过招呼,今天是铁凌邑祭火神的日子,想必也同初入敕勒川时见到的那一场差不多,射箭、杀羊、篝火。
季怀真看了半晌,突然低头一笑,心想真不怪自己诓骗燕迟,只怪天时地利人和,连他亲爹都向着自己。
从前他心中有情,异想天开时事事不顺。
如今做了抉择,竟处处是生机。
他挥手叫来三喜,替他更衣束发。
校场内人头攒动,不少草原武士聚集于此,只因苏合可汗今日也会到场,乃是他们出人头地,被可汗亲手提拔的大好时机。
瀛禾正安排核对祭神事宜,抬头间燕迟正无所事事地发呆,叫他过来,问道:“怎么不喊你那位一起?”
燕迟不悦道:“什么我那位。”
瀛禾一笑:“别怄气,别说糊涂话,狼牙都给出去了,若真不在意,怎么不见你要回来?在大哥面前逞什么能。先前交代你的都白交代了?须得找个机会叫他抛头露面才是。”
燕迟不吭声了,瀛禾一看他这副犯倔的样子就头痛,正想再劝两句,周遭却猛地静下来,继而议论声纷纷响起,越来越甚。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男人们交头接耳起来,不遑多让。
兄弟俩诧然回头。
只见人群自然分开,让出条路来,走在中间享受别人好奇惊艳目光的,自然是一番打扮,旁若无人的季怀真。
整个铁凌邑已经传开,他们七殿下要娶一个齐人,是齐人便罢了,竟还是个男人。
先前没有机会一睹这齐人风姿,只当他如其他齐人一般,纤尘不染,宽袍大袖,头发高高束于脑后,身上锒铛作响,就爱佩戴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可今日一见,这七殿下未来的王子妃,竟入乡随俗,一身金线滚边的暗红色圆领箭袖袍,长发披于肩上,头上只佩戴夷戎人惯用的发饰。胸前那枚狼牙吊坠更是显眼,举手抬足间,当真器宇轩昂,叫人过目不忘。
旁人要看便看,他季怀真最不怕被人看。
这看向他的道道视线,有探究,有好奇,有惴惴不安,有谋求算计。
唯独燕迟,看向他时眼眶一红,只有他二人才知道,季怀真今日穿的这身衣服,是那天二人定情时,燕迟穿过的。
季怀真一笑,于一片人声鼎沸,交头接耳中,向燕迟走去了。
第61章
燕迟问他:“你穿成这样干什么。”
季怀真一笑:“入乡随俗,也叫你提前适应适应,省的以后看陆拾遗穿成这样不习惯。”听他二人斗嘴,一旁的瀛禾立刻一脸头痛的走了,向着坐在高台的苏合可汗走去。季怀真挑衅地看着燕迟,不顾他的意愿,将他的手一握,又道:“还不带我入座?”
燕迟挣扎两下,没挣开,见苏合的一班臣子武士都朝这边看,只好如了季怀真的意。
今日祭神会,季怀真意在亮相,除此之外,他倒想看看能讨着什么“彩头”。
寻常歌舞已入不得他的眼,直至一柄宽背半人高的锈铁长刀被二人合力抬上来,台下众人一片喧哗,季怀真才抬眼看去。
燕迟放在案上的手立刻紧握,死死地盯住獒云从汶阳带回来的刀。
唯有瀛禾按兵不动。
季怀真又朝高位一看,正巧和苏合可汗意味深长的眼神对上。
季怀真略一沉思,问道:“这是做什么?”
燕迟神色复杂地看着那柄刀:“以前铁凌邑的祭神会上,历代大可汗都会抛出“彩头”,有时是一件宝物,有时是一句承诺,或是一个机会,在场之人可自行参加,最终胜出的那人,便可赢得这件彩头,比试期间任何人不可叫停,直到分出赢家。”
“听起来也不过尔尔,为什么其他人的反应如此大惊小怪。我们大齐也有群英会,不过比的是文墨,就算比武,也是点到为止,还没有不可叫停这个说法。”
数年前的群英会上,陆拾遗正是用一杆长枪出尽风头,拔得头筹,他也得了大齐皇帝一句承诺,承诺五年之内,不会主动将汶阳割让给鞑靼来换取两国邦交。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燕迟脸色不是太好看,“最初几年中,确实是点到为止,不曾闹出人命。但有时族中世家之间有矛盾,即便大可汗出面调和也心有不忿,便等到一年一度祭神会时,借着讨彩头的机会向人正大光明地寻仇。三年前羌人头领的小儿子被打死在台上,羌人险些暴动,我父王便把这讨彩之事停掉了。”
季怀真听明白了,这铁凌邑的祭神会和敕勒川其他地方由小部族举行的祭神会不同,意不在祭神,而来参加这祭神会的,各自都心怀鬼胎,有着自己的打算。
讨彩已停办三年,怎会突然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