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骨仞 乌骨仞 第15章

作者:冷山就木 标签: HE 强强 古代架空

  丫鬟迟疑道:“今日崇王未在卯时,准时起来练剑,而是到了晌午,才传膳,两人皆未出卧房。”

  话音落下,季后身子往美人榻上一靠,颤声道:“我儿…我儿竟真是叫那细作,勾了魂去了!”

  时至午后,那头崇王府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谁也未曾料到,那梁将军现今的独子,梁昱衍会在崇王新婚第二日,带人前来崇王府,一副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的架势。

  而用过午膳的萧崇叙此刻并不在府内,因着被自己折腾过头的小九,一身痕迹,有几分凶残不忍入目,起了一些微弱的愧疚之心,想起他曾在自己面前吃过两串糖葫芦,才亲自上街去买,想要回去讨小九的欢心。

  崇王府那些近卫前些时日被太子调走,府里没什么人,梁昱衍的人打伤了门前的小厮,竟这么招招摇摇带人闯进了门。

  小九听闻院里喧哗,刚觉身子舒坦些,起了身,便听一丫鬟,拍着门:“夫人!不好啦!有人……有人!”

  那丫鬟上气不接下气地,话还没能说完。

  下一刻,小九简单穿好了衣裳,推开了门。

  那明明分明不是昨日的齐凝云的脸,那丫头脸上表情一片空白,眼看着这平平无奇的男子。

  男子身上染着崇王常熏的香的味道,对自己弯起来眉眼,盈盈一笑,安抚出声:“无事,莫要惊慌。”

  小九望着王府前厅的方向,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一颗心缓缓地下沉。

  即使有预感,他只要回到京城,这一天就会来到,也没有想到会这样快。

  小九觉得难过,明明已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算得上是小心翼翼了。

  来到崇王府正厅,却见那梁小侯爷已经坐在檀木椅上,一副已经久等了的模样。

  这倒像是他才是这府里的主人了。

  小九缓缓迈步上前,抬眼望过去,是那许久未见,却没什么太大变化的一张脸。

  梁昱衍从小九迈进来第一步开始,眼睛就已经死死盯住了他。

  那双圆杏眼儿里头一片阴沉,他身着着靓蓝色圆领锦袍,从头到脚又是那一副富贵逼人的打扮儿。

  梁昱衍未曾想到,那奴才还敢这样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朝自己走来,甚至脸也没遮,不知道在这崇王府里是过着怎样一副悠闲自在的日子,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升起的怒意强压不住,梁昱衍又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对小九更是十来年里颐指气使惯了的。

  当下也不管是不是在崇王的地盘,眉吊稍着,厉声便呵:“大胆刁奴!还不跪下!”

  这句呵斥的话在小九的记忆里占据的分量太重,微一站定,便看见梁昱衍腰间挂着的长鞭。

  纵然小九现在已经长大了,可是那无数次被鞭挞,惩罚的记忆已经在他身体里打下烙印。

  小九当下膝盖一软,便要下跪,然而膝头还未能落地,腰间便被一扶,崇王的声音从而后传来:“怎么没站稳。”

  小九愣怔一瞬,转头便见匆匆赶回的崇王,手里还拿着两串糖葫芦,正望着自己。

  崇王牵着小九落了座,对不请自来的梁小侯爷分外眼生,只是也听闻过他那糟糕的名声和被父皇格外优待的背景。

  “不知道小侯爷闯我府邸,所为何事啊?”萧崇叙声音里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冷意。

  天子脚下,崇王如何武艺高强,也不敢拿自己如何。

  可饶是如此,梁昱衍再是不把崇王放在眼里,那崇王到底是姓萧的,斟酌一番,梁昱衍眉眼沉着,开口说道:“王爷有所不知,非是臣下无礼,只是三年前侯府里私逃出来一奴才,此奴诡计多端,平日在府里过于纵容,养成一副胆大包天的性子。”

  “我这才得了消息便顾不得其他,急忙赶来了,唯恐怕他再酿下别的祸事。”梁昱衍看着这府里上下还未来得及拆掉的喜,字句咬得更重:“没承想,王爷已经是被他哄骗至此了。”

  “我与小九情投意合,并无欺瞒哄骗之事。”萧崇叙声音沉静。

  情投意合四个字一出,小九和梁昱衍同时都望向了崇王。

  梁昱衍仿若受了什么大辱,被这四个字刺激得不轻,脸上一阵发青,而后又勾起来嘴角,似笑非笑地连说了几声:“好!好!好一个情投意合!”

  “昨日王爷大婚,小臣未能前来祝贺,今日便将贵礼补上!”梁昱衍斜眼一扫:“还不快把东西给崇王妃呈上?”

  话音落下,便见梁昱衍身侧立着的那小厮,手里捧着一锦盒,身子像是不听使唤似的,脚步僵硬,一步一步朝小九走去。

  却见那一脚走出来一个血印子。

  不知道是怎样的毅力,叫这人连一声也未吭,将东西呈到了小九面前,弯下了腰。

  萧崇叙已然不悦,正要推拒,小九却已经将那锦盒打开了。

  盒里一块绒布之上,是一块刻了字的玉石,俨然正是小九的字迹。

  那实在是一块比较粗糙的,不像是梁昱衍会使用的物件,明眼人一瞧便知这玉石不怎么值钱。

  奇的是,那玉石身上歪曲缠绕着金子,使得玉石上的诗句被遮掩盖住了一部分。

  这块廉价的石头,显然是被什么人摔碎了,而后又用金子融化了镶嵌起来的。

  萧崇叙目光凝在那块廉价的石头上,这是小九给谁刻的字?

  小九的过去从不主动对崇完提及,而这块石头上的诗句,哪怕被遮住部分,以崇王目力,也是能轻而易举地看出来那是一句情诗。

  直到这时,从一开始进门来就一言不发的小九,抬了眸,跟自己面前呈上礼盒的小十一对视了一瞬。

  那一眼过后,小九似是发出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那声叹息极轻,却见那原本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的小十二,手臂一抖。

  下一刻,小九从椅子上起身,朝梁昱衍跪了下来,如同从前跪了的千百遍那样,他俯首叩地,说道:“罪奴知错。”

  萧崇叙骤然一怔,身体本能地要去将小九扶起,却见已经露出来势在必得的神情的梁昱衍,挥手下令:“王爷若是不信,便瞧瞧这奴才的身契。”

  立刻有人拿了盖着章印的几页纸,呈到了崇王面前,竟见那白纸黑字,真的是小九的身契。

  “纵是王爷贵为皇家子弟,这强要他人家奴的名声传出去也只怕是不好。”

  梁昱衍从椅座上起身,视线落到跪在地上久久未起的小九身上,走过去,轻踹了他一脚:“还不向崇王谢罪?”

  小九便是应声又要叩头,却被萧崇叙扣住了肩头,无法动弹。

  萧崇叙望着那双原本熟悉的浅色眼眸,此刻却不知为何面对着自己格外陌生起来,纵是如此,萧崇叙依然定定望着他,说道:“小九,只要你不想走,今天没人能带得走你。”

  “王爷说笑了,这些时日从王爷这偷得来些松快日子,小九心生贪念,也自知身份低贱,与王爷云泥之别,故而对王爷多有隐瞒,还望王爷宽心,不与小奴计较。”

  尽管崇王下山以来,目睹过许多的阴谋诡计,遭遇过贴身之人的背叛,但是也未曾预料,昨日床榻缠绵,肌肤相亲的人,能够转眼对自己便做出这副无懈可击的陌生神情。

  “有什么苦衷?”萧崇叙抬手握住小九的手臂,视线在地上那些血印子上一扫,“他威胁你?”

  小九伸手将萧崇叙的手拨开:“王爷还是莫要多事了。”

  这是拒绝的意思,好像要与萧崇叙划开界限。

  小九这番话说完,事已成定局,梁昱衍脸色若有缓和,也道:“今日前来,多有叨扰了,既已将罪奴寻得,来日必差人前来为王爷送上厚礼赔罪。”

  话音落下,小九便跟在梁昱衍后面,随着一行人走出了崇王府大门。

  萧崇叙在正厅,久久站着都未动分毫,望着小九离去的背影。

  梁昱衍走到马车前,察觉到那一缕视线,不由冷笑一声,故意叫了小九过来。

  梁昱衍立在那里,只是一眼扫过去,小九便领会到了,躬身趴跪在了地上。

  梁昱衍抬脚踩了上去,进了已经被下人撩起帘来的马车里。

  小九后背上印下一个鞋印子,带小侯爷进了马车,他便又起了身,周人等都对此视而不见,仿若习以为常。

  梁昱衍的马车浩浩荡荡,离开了崇王府。

  小九在队伍的末尾处跟着,从崇王府走出数十米。

  富丽堂皇宽敞明亮的马车里便传来一声厉喝:“还不滚进来!”

  没提名提姓,却自有人为小九让出一条道来。

  小九躬身钻进了马车,刚一进来,便被梁昱衍一把揪住了衣领。

  梁昱衍眼神是不加掩饰的凶恶:“得知你被凌壹下了狱,我便叫胡钥前去救你!没想到人到了那里,你已消失不见了,我当你逃去了哪,原是与那崇王搅和厮混到了一起!”梁昱衍声音压低:“我说呢,小九,这么久不见,你手段不减啊。”

  小九那张清汤寡水的,平庸至极的本相脸对上梁昱衍那张一瞧便知是富家贵子养出的骄矜面孔。

  小九眼眸与梁昱衍对上。

  梁昱衍从里面望见自己那张被妒恨笼罩的面孔,手上被搭上一双微凉的手,只听小九轻轻说道:“主子,过奖了。”

第18章

  小九在未叫小九之前,自己叫什么名字,已经记不清楚了。

  连带的,自己幼时又是一副什么模样,也忘得一干二净。

  只记得自己好像被一张宽厚的手掌牵着,走过一条长长窄窄的道,送进了一扇漆黑的门。

  这就是小九对未进入临渊营之前的,后来能回忆起来的全部记忆。

  那时候他应该刚满六岁,是临渊营这一批要炼就无骨刃的预备耗材里,年龄最小的一位。

  其他人大都八九岁,甚至十一二的也有。

  虽然年龄最小,但是他身子底子打得还算不错,从他最开始入营换下来的那套锦服推断,他原本的家境应该是不差。

  他曾经因为不知为何被抛弃彻夜哭闹过几回,只是营里规矩森严,练功也辛苦,他倒是有精力想家哭闹,旁人却还想要休息,后来压低了嗓子抽噎几回,也不知怎么也睡着了。

  三年的时间对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已经足够漫长,也能够让他认识到,自己永远不会被接回家的事实。

  那时候临渊营的大统领还不是凌壹,是一位戴着漆黑面具,年长他们许多的男人。

  平日辛苦的练功生活里,大统领对他们这些新人,有诸多的关照,甚至有些小孩在夜里因受不了过于严苛的训练而哭闹时,会用手掌擦掉他们的眼泪。

  而在三年之后的封坛日,也是同样一双这样宽大带着温度的一双手,将他们封进坛里。

  那样暗无天日的三个多月里,九岁的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处在一种极度痛苦的状态里,有时候会陷入昏迷,又会痛醒。

  坛子外会有人守着,从一个拳头大小的缝隙里,递来食物和水。

  是维持他们生命,也是看守,怕有人从坛里挣脱出来,逃跑,尽管那坛已经被重锁锁紧,压了沉重的石头,可依然时时刻刻有人守着。

  临渊营的空旷的校武场上,到后来那些痛不欲生的呻吟,还有嘶吼,叫痛的声音,撞击坛身的声音都渐渐变得微弱了。

  到第一百天,他们八十多人进坛,活着出来的只有十个。

  出来的孩子脸上已经没什么表情,眼神变得麻木又空荡,外头却一片喜气洋洋,听说他们这一批已经是成活率最高的,上回进去一百个,才出来十个。

  从坛里出来,足有月余,他们这批无骨刃都无法下地行走,脚软得站不住。

  他们重新排了数字,他拿到了数字九。

  那时候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最辛苦的试炼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