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骨仞 乌骨仞 第4章
作者:冷山就木
萧崇叙这时候目光已经不足以用恐怖来形容了,他面色绯红,唇齿间却吐露出来几个冰冷的字眼:“你找死。”
霜叶仿若被他这几个字吓退一般,前一秒的勇气在终于做完这一切时,彻底烟消云散。
他瞧着萧崇叙嘴唇上那点血,又硬生生逼迫自己移开目光似的,转开了头。
小九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又清楚说道:“我叫小九,我救过你一命,你要记得我。”
萧崇叙在试图强行冲破穴道,内力强聚,在他体内横行,他气得说不出话,喉咙里都带了股腥甜。
那小九这会儿做了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情,像是有点耻于面对,因此萧崇叙只能看见他侧对着自己的那张脸,那嘴唇还在一张一合:“这里是一些银钱,我给你放在桌上。”
萧崇叙喉咙处的腥甜差点儿一涌而出,不知道这刁奴怎么敢,这么色胆包天,亲了自己之后,又拿出来银票给自己。
小九将那叠厚实的千两银票放到了桌上,然后顿了顿,转过头来看向床榻上躺着的萧崇叙,他一字一句道:“回去,回渡空山去。”
这像是一句命令,像是长者对晚辈,像是惯好发号施令的上位者的语态,但是不该是一个别院扫地小厮该有的。
小九最后只留下来这一句话,便打开了厢房的目光,他身着着件深色衣裳,如被雨惊了的灰燕一般,瞬息消失在了夜幕里。
第5章
小九从那木窗一跃而出之后,健步如飞,他落脚极轻,借着夜色遮掩,行踪十分隐秘。
不多时,他来到距离他那客栈几里开外的一处偏僻地方,那里零星有几棵歪脖子树。
小九低着头,在这处转了两圈,才找到他眼熟的那棵,是一棵已经枯死的老槐树。
找到它了,他终于松了口气那样,失了劲一样跪坐了下来,脸上不知是刚才奋力跑得还是如何,漫上一层薄红,使得那张平庸的脸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韵味。
只见那小九到了此刻,像还是沉浸在某种迷心惑志的臆想里,久出不来。
夜风微凉,吹过的时候卷起来地上几片落叶,发出来“哗啦哗啦”的响声。
跪坐在地上的小九,突然地抬起来手,颤颤巍巍地伸出来指头,怕碰坏什么似的,摸了摸自己微张着的唇,这么碰一下,让他又是脸一热。
下一刻害羞似的,突得收回手,妄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开始做起正事来。
小九弯着腰在那槐树底下用手开始奋力挖起来,直到那泥土沾了满手,柔嫩的指腹被土里尖锐的小石子划伤出血,他吃了痛,才骤然回神,解了痴。
他低头瞧瞧自己脏兮兮的双手,不由苦笑两声,摇摇头,然后绕到那棵老树后面找到了自己先前用几块石头枯叶遮掩藏盖起来的小铲子。
拿了铲子挖了没一会儿,他藏着的那些东西便出现了。
是前段时日崇王让他拿去换钱的一些物件,竟被他全收在此了。
小九这时候从怀里拽出来一块锦布,将崇王此前佩戴过的这些贴身小件全都擦干净放了进去,然后包裹紧了,重新塞了怀里。
做完这一切,有些气喘吁吁的小九,又待在那里,靠着老槐树坐在,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走神儿。
月亮从云后露了脸,照亮此刻突然仰起头,摸了一把脸的小九。
竟是瞧那小九脸上,亮晶晶的淌了两行清泪。
等小九总算抹干了眼泪,平复了心情,他才重新收拾了自己,离开了。
小九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东走,想要先在林子里躲几日,崇王那边应该很快就会被他府里的侍卫发现,等过几天他们走了,自己再回去找那匹拴在客栈里的那匹瘦马。
这般想着,小九一边在林间穿梭,一边算着时日。
眼瞧着前方树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了,小九却陡然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因为实在是太安静了。
一点虫鸣鸟叫都没有,甚至连这一刻,感觉连风都静止了似的。
小九在一棵树干上停住脚步,眼睛一抬,却见前方五六个树上,皆是站着那身着黑衣劲装,戴着玄色面具的人。
在这些人中,最中间站着的身姿更加高挑的男子,戴着区别于他身后那些人的金色面具。
风陡然间更冷了几分。
小九立在那里,久久未动,他一只手扶着身侧的树,眼睛盯着那反射出来一丝冰冷光泽的金色面具,面具上花纹繁杂,刻出来的五官妖异夸张。
“大统领,好久不见……”小九以叹息般的语气说道。
这边崇王在那小九离开后,半刻钟后,奋力冲开了穴道,却因着药劲没解,下来床榻之时,腿还有几分无力。
萧崇叙受到这样的戏弄,此刻内心恼怒非常,可眼瞧着那打开的木窗外,夜色茫茫,只想以那刁奴的脚程速度,怕是现在连他的影子也抓不到了。
萧崇叙此刻心口气血翻涌,气得胸口都有几分坠痛,又瞧那桌上摆着的那人做的桂花糕,连带着没吃完的餐食,他起身走过去一股脑儿全掀了个干净。
待到裴远和裴卓带着一行人找到这里之时,见到崇王模样,皆是一惊。
只见那房间里一片狼藉,崇王正冷着脸盘腿坐在已经塌了的床榻上运功,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竟然还受了伤,更叫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伤还在嘴唇上。
裴远和裴卓等人站在那里,目露惊愕,却迎上坐在榻上的崇王睁开眼睛,对上那带着刺骨寒意的目光,众人皆是汗毛直立起来。
萧崇叙一撩衣摆下了塌,他此刻像是已经恢复了一些理智,起身走过来时步履如常,在一声声“王爷恕罪”里,他冷冷下了令:“传令下去,找一个名叫小九的奴才!活捉回来见我!”
纵使是萧崇叙心知肚明以那刁奴的狡黠程度,这会儿再去找已经是极难了,可却实在是心头怄火得紧。
崇王心情不悦,底下的一干人等也都不好过。
谁都知道,以崇王身手,能够受伤是极其不易的事,能被伤到,除非是故意,或者是被歹人坑骗。
这两种可能无论是哪种,都够惊悚的。
十日过后,萧崇叙从鹭洲回了京。
季皇后已经差人几传消息,说是多日未见,思子心切,望崇王入宫。
心情糟糕的崇王虽然嘴上的伤早已好了,心灵上的伤还是久久未愈。
以他这样的成长经历,连女子的手都还未摸过,如今竟然被一男子轻薄了,每每回忆起,总是如鲠在喉。
明明想要忘记,却偏天生记忆超群,那日发生的一切都无比清晰记在脑海,
甚至越不想回忆越回忆,至今日连那日的细枝末节,那刁奴故作胆怯实则无耻至极的忸怩表情都记得越发清清楚楚起来。
崇王坐上轿子入宫,被宫人领着去坤宁宫。
这边崇王刚到,里面的宫人就立刻又跪倒了一大片,萧崇叙现在已然习惯了,目不斜视迈开步子走进去。
季皇后听到动静,被贴身侍女扶着走了出来,
当今皇后年逾四十,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是风韵十足。一对柳叶眉,桃杏眼儿,身着着一袭石榴色百蝶曳地裙,头戴着金珠翡翠钗,后头跟了三位侍女朝崇王迎来了。
季皇后光彩夺目,至今姿色不减,不难看出年轻时又是怎样的得皇帝盛宠。
崇王自小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即使是她有意亲近一二,奈何萧崇叙是个冷淡性子,若不是她差人去叫,萧崇叙自不会主动前来看望她。
年幼时少了陪伴,现今想要捡起来那母子情,确实不是易事。
季后是个刚毅性子,行事果敢有主见,却这事上头也只能循序渐进,不好过分心急。
“今日知我儿要来,自清早起来我就在盼了。”季后叫萧崇叙落座,又过去柔声细语地关切道:“前段时日就叫你来,你却不来,听说是这次去鹭洲伤着了,现在可有大碍?”
萧崇叙顿了顿,回道:“已好了。”
他回完话,瞧季后还在盯着自己瞧,眼里说不出来是什么,萧崇叙敛了神情,又补充道:“劳母后挂念。”
这几句说完,季后脸上也有了笑意,似是十分欣慰般,她开始说道:“我出宫不便,叙儿若是有空,便可常来看看母亲。”她伸手拍了拍萧崇叙的手,“今日晌午在这里吃吧,我已叫人备好了菜。”
她想多留萧崇叙,瞧他没推拒,又道:“宫里的迎春花开了,饭后你陪我去后花园散散步吧。”
萧崇叙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崇王不知宫中礼节深重,若是换别的皇子这般回皇后的话也是不知道要挨怎样的训斥,偏这地方现下只有他们母子二人,得了崇王一个“嗯”字,这六宫之主,母家势大到皇帝都忌惮的尊贵皇后便已是目露欣喜之色。
午宴的菜色丰盛非常,各色菜等摆了满桌,皇后知他不喜,便没叫人为萧崇叙侍菜。
萧崇叙在吃食上并无太多挑剔,待饭吃了八分饱,他便停了筷。
季后并没怎么吃,大多时候是瞧着萧崇叙吃,或叫宫人为他这小儿子盛好大补的汤。
她这时候瞧萧崇叙停了筷,转头道:“可是吃好了?”
萧崇叙回道:“是。”
季后神情微动,试探似地问道:“今日难得进宫,可去瞧瞧你哥哥?”
萧崇叙听她提及太子,不由冷了声:“东宫并未召我,我去做什么?”
若是说这母子情因这些年聚少离多,如今母子有几分难言的生分,那么这兄弟情更是还不知寡淡到了哪里去。
毕竟太子日理万机,总不能像季后一般时常差人叫前来,主动亲近。
季后瞧着她那小儿子有几分不高兴她提及兄长,眼中闪过一丝黯色又极快掩饰过去。
她目光一扫,不经意间看到那盘她叫人特意精心准备的桂花糕竟是丝毫未动,便岔开话一般说道:“可要尝尝那桂花糕,你小时候不是最爱吃这桂花糕了?若是真饱了,待出宫时我差人给你装好,你拿回去晚上尝尝也行。”
桂花糕?
萧崇叙突得凝眉:“我什么时候爱吃桂花糕了?”他被扯带出来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不由证明什么似的说道:“我从不喜甜食。”
季后听他讲这孩子气的话,不由笑道:“叙儿都忘记了,你十五岁时回宫参加你父皇寿宴,住在宫里几日,要回渡空山时非闹着要带走御膳房里的一位糕点小师傅,母后记得那孩子长了一张小圆脸呢……”
萧崇叙不由打断:“什么小圆脸?!”
季后说:“你真不记得了,你自小见我次数不多,极少主动和我要求什么,因而那一回我记得清楚,你说他做的桂花糕好吃,要带他回去叫他每天给你做,我自不可能连这点要求都不满足我儿,却没想到那小师傅年岁不大,没等你带他离宫,便得了急症,突而暴毙了。”
这头萧崇叙和皇后正话佳话。
那头被临渊营大统领带人捉拿回来的小九,经过十来天的押运,总算下到了临渊营私狱中。
小九被关押在里面两日后,大统领总算得闲,亲自来审。
等小九迷迷糊糊中被人捆了手脚架到刑架上,眼还没彻底睁开,便被破空而来的一记重鞭醒了神。
“小九,在鹭洲行刺崇王那夜,为何反水,携崇王而逃?”
“哧啦”一声,小九胸前的衣衫被那鞭子抽烂,连带着胸口一片皮肉都火燎般疼起来,他似是痛极,整个身子被抽得往上一绷,眼睛也瞬间睁大了。
而随着他胸口的衣裳烂开口子,那怀里的小包一坠落到了地上。
霎时间,那玉环,玉佩,穿金丝的扣儿零零散散掉了到了小九脚边,散了一地。
小九低头,嘴里不知是痛得还是如何,“嘶”了一声。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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