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骨仞 乌骨仞 第44章

作者:冷山就木 标签: HE 强强 古代架空

  这头还没研究明白,便又听到小九召令。

  又趁夜黑风高。

  二人如敏捷的黑燕般在屋脊上穿梭,再次来到了刑部大牢深处。

  再见到那干草堆里满身血污,浑身辨不清模样的小八时,他已经是一副进气儿多出气儿少的样子。

  那模样真的像是单凭这一口气吊着。

  听到声响,小八勉力睁开眼睛,他的浑浊的眼底布满血丝,看着眼前模糊的两道黑影,仔细盯了半晌儿,才虚弱出声:“你们来了?”

  “我家大人,大人他怎样了……咳咳…咳。”因为过于急切,小八呛咳一声,那浑浊的眼眸都亮了一瞬。

  小九看不得他这副样子,却还是狠下心说:“你家大人骗了你,早跑了,什么在芙溪镇等你,全都是幌子,只是拿你做掩护罢了,他根本就没想过你能从崇王手里活下来。”

  愿意为这番话能换小八个清醒,不至于再对这完全利用他的王大人再心存幻想。

  却没想到话音落下,那小八表情呆愣愣,像是没听懂小九到底说了什么似的,半晌儿没有反应。

  过了一会,脸上竟是勾起来一个释怀的笑。

  “怕是大人早就料到我不牢靠,会将他的行踪供出,才告诉我这样一个假消息吧,这下好了……大人…咳…安全…咳咳”

  小八嘴里说着好,脸上却流下泪来,到最后话都说不成句,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那血从他口中呛出。

  小九这时候却再也看不下去,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之后,丢给了小十一一把刀。

  “给他一个痛快吧。”

  小十一抬手接过刀,便要为小九效劳,结果刚走到小八身边,手里的刀刚架上脖颈,便被牢外一道声音打断了。

  是此前被小九打发出去的小捕快。

  那人低着头,神情掩藏在黑暗中,语气却是恭敬无比:“二位大人,这等牢犯,何必脏了手,不如交给小的们吧。”

  一时间整个牢房里,静得恍若呼吸声都能听闻。

  小九和小十一皆是心头一凛,二人对视之时,从对方眼里都读到了很危险的信号。

  以小九之功夫,却不曾察觉外头什么时候悄无声息进来一人,甚至距离他们这么近。

  此人的内功修为定然在他们二人之上。

  在一根针落地都能被听闻的一片死寂里,小九目光从已经神情灰暗,没有任何求生意志的小八脸上缓缓扫过,又转而略过牢外站着的,不起眼的那人。

  像是之前打发他去买酒的语气那般轻快:“崇王吩咐此人已经没了大用处,这事便交给你了,把他处理干净,少不了你赏钱。”

  两锭银子抛到了那人脸前,他飞快地伸手一抓,头埋得更低了:“是!大人,小的自当尽心尽力。”

  “那人到底是谁?”

  小九面目凝重:“小八已经说不出来什么有用的消息,这个时候谁会来盯着一颗已经被弃用的棋子?”

  早在小八为王祁引开崇王一行人的追捕之时,小八就已经实现了在这一局里被王祁利用的全部价值。

  不过是一把可以重复产出的,不值钱的无骨刃罢了。

  谁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往刑部里安插人盯着他?

  电光火石之间,小九眼珠微动,心中涌起一个猜测,嘴里立刻出声道:“小八情况危急,这地牢再待下去我们不动手,他也是难活。我们盯紧他。”

  翌日,并不引人注意的小八重伤身死狱中。

  而那用一辆简陋的板车,拉着草席一卷的尸身的人,原本该将那犯人尸体拉到一处集中处理,却没想到半路上拐了弯。

  一声闷雷从天边炸开,白日里阴云翻涌,酝酿到这天刚一擦黑,便密密实实下起了雨来。

  那板车被一匹瘦马拉着,上头坐着一个人,手里鞭子扬得飞快,那马不知道是吃痛还是被雷声惊吓住,蹄子高高抬起,一路狂奔像是要把身后那板车拉散架。

  好在那草系里卷着的人被粗绳子绑在车上,要不是在这泥泞的乡间小道上,早给被甩出去了。

  好几个时辰后,那瘦马被身上的人狠狠一勒绳索,嘶鸣了一声,那人停在了京郊一处农家小院的门前。

  一胡子花白的中年老人撑着一柄油纸伞,站在门前,身上的粗布衣裳已经被风吹进来的打湿了大半。

  看起来已经是久立门前,等候了多时了。

  那佝偻老人走了几步,许是因为步伐急切,忘记了什么,腰也逐渐直了起来。

  因为抱着起来那草席里裹着的人不大方便,手里的伞也丢到了一旁。

  草席铺开,露出来那老人抱在怀里,被雨水冲刷干净的,小八的那张脸。

  以小九目力,看到小八胸口竟还有起伏,怕是被喂了什么药,才能保下来一口气到这来。

  两人隐藏在高树密叶里,远远望去,看那胡子花白的老人抱着小八就往屋里去,一副不符年龄的健步如飞。

  在崇王面前无骨刃伪面已经无所遁形,这时候选择这种最朴素的易容着装甚至还会更安全一些。

  而且谁又曾想到故意让小八引走崇王之后,王祁竟本身还能在京城待半年之久,而不挪身潜逃呢。

  小九停顿片刻,不由失笑:“小八这一遭,倒是没白捱。”

  一把批量产出的,不值钱的无骨刃,没有人会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救。

  除了他付诸真心的,也同样对他有所挂怀的主子。

  利用算计隐瞒确有其事,可要论没有一点真心在里头,也不尽然。

  那头王祁刚抱着小八进屋,原本停在院落前,马上骑着的那人竟不知为何,缓缓转动脑袋,迎着雨幕往小九与小十一隐藏的方向,若有似无地望了一眼。

  “这样的人,王大人能驱使,怕是不少费功夫啊。”

  “我去引开他,你去拿遗诏?”

  小九盯着马上那人,目不转睛沉声道:“不要与他硬碰硬,引开他就行,王祁身边没多少人,他自己也怕引人耳目。”

  小十一还在嘀嘀咕咕:“我这会儿可比凌壹做大统领时忙多了。”

  小九听他这没良心的话,冷笑回刺:“凌壹做大统领时,你这会儿都该在那坛子里泡发了。”

  “我就随口说两句,小九你怎么一做官,心眼儿都变小了……”

  这头两人在还说闲话似的斗嘴,小十一正脚下蓄力,正要动身,却未想到远远听闻到一阵马蹄声。

  小九抬眼一看,迎头奔向王祁那小院子的一匹高头大马上,骑着的是裴远之时,已经心里“咯噔”一声,顿感不妙。

  结果再定睛一看,果然后头跟着裴卓,再往后一群兵马拥簇中,屹然正是那被雨水淋湿了衣裳,依旧尊贵不减的崇王。

  这一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

  可以说是转眼之间,王祁藏身的地方,就要被踏平。

  一辆马车从后门仓皇而出,院前零星几人根本无力抵挡崇王带来的人。

  萧崇叙与院前瘦马上的小捕快过了几招之后,不由眼前也是一亮,抬手便将身后的重剑拔出。

  许是许久都未碰上需要他拔剑之人了,在这雨幕里,萧崇叙的时雪剑出鞘,两人打得难舍难分,几次雨水都被内力震开,被剑气隔空斩断一般,远远看去像是悬停在半空。

  能在萧崇叙手下走出这多招,确实是不同寻常之辈,可迎对上萧崇叙,还是远不能及。

  在被一剑斩伤右臂之时,那小捕快抬眼看了又再次朝他袭来的萧崇叙,又转而望向已经被围捕住的王祁。

  他不由一咬牙,将腰间一个囊袋解开,朝那院里一扔,一堆金银元宝从里头摔出,之后便拔腿而逃,纵身跃上了他那匹营养不良的马。

  小十一看到之后,面露惊愕:“他这,他这是……这趟活不接了的意思?”

  “看他这行径倒是有几分像是临渊营出来的人。”小十一狐疑着出声:“难不成是营里的新货,只是怎么会说话,不都是哑巴吗?”

  “凌壹死后,这一批新货都被遣散了,还没来得及药哑了。”小九也是同样有感:“功夫路子确有几分像是临渊营那批新货,却又不尽相同,应该是进来之前身上就有功夫。”

  那小捕快跑了之后,崇王却没派人去追,收了手里的剑,便直直朝已经被人压着跪在地上的王祁那里去。

  距离太远,又隔着雨声,小九与小十一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只看王祁望着萧崇叙,嘴唇开合,正神情剧烈地说着什么,他身旁的小八脸色发青紧闭着眼,正不知是死是活。

  萧崇叙却神情冷硬,伸手便在王祁身上搜刮起来。

  待摸到王祁怀里一柄硬物,崇王将其抽出,长盒打开,明黄锦布灼眼,正是先皇遗诏。

  雨开始越下越大了,许是因为这个缘故,遮掩了二人生息,以至于生性敏锐的崇王未能发现他们。

  小十一无声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他盯着萧崇叙的侧影,说道:“你若下不去手,便由我来。”

  “不。”小九目光沉沉落在萧崇叙身上,他又轻声重复像是说与自己听:“不,我亲自来。”

  正在萧崇叙将那遗诏确认之后,便要重新放回锦盒之中合上,便见一人迎着层层叠叠的雨障,直冲而来。

  纵使那人一身黑衣蒙着半张脸,可不消一瞬,萧崇叙就已经将人认出。

  小九伸手就探向萧崇叙怀里,单手抓住遗诏,另一只手便萧崇叙胸口伸去,手中短匕旋出,一刀入心口,又迅速地拔出。

  那匕首又凉又利,划伤皮肉血骨后,带出来汹涌鲜血。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小九?”

  以至于萧崇叙嘴里的这声带着几分困惑的小九,在匕首拔出之时,才悄然落地。

  那心口后知后觉传来的剧烈刺痛,像是对这短促又亲切的问候的回应。

  所有无骨刃执行暗杀任务之时,讲究的就是一击致命,若是一招不中,便要迅速脱身,绝不能拖泥带水与之缠斗。

  作为变幻莫测,有无数面孔的无骨刃,接近任务目标的机会有许多次,可命只有一条。

  小九乃是无骨刃中的翘楚,哪怕在萧崇叙身上也能执行的分毫不差。

  那双浅浅的眸,氤氲着湿润的雨,叫萧崇叙再认不真切。

  小九手中已经拿到遗诏,刚要抽身,便被已经被唤回神来的萧崇叙翻手一击,扣住了肩头。

  “小九,你夺先皇遗诏做什么?”

  萧崇叙再是体格不似常人,到底血肉之躯,胸口的血汩汩流出,将他前襟全部染脏,浓郁的血腥味和雨落土地的潮湿味道,汹涌的充斥在二人之间。

  小九直愣愣对上那双乌黑透亮的,直白的眼睛,里头满是小九不敢面对的复杂情绪。

  他错开眼眸,下颌线绷得死紧,用平静而决然的语气,说道:“给我!”

  他扭身挣脱萧崇叙的掣肘,却被萧崇叙在腕子上一敲,小九手骤然失力,遗诏被抛向半空。

  四周一片哗然,就在那遗诏落下之时。

  小九先一步抓上了敞开的遗诏,却没有想到萧崇叙根本没想夺,而是手从遗诏面上轻轻一抚,那遗诏上面的字迹竟然纷纷化作粉尘,与地上那泥点子被雨坠着,融为了一体。

  “给你什么,遗诏吗?”萧崇叙望着满身执念的小九,轻轻说道:“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