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骨仞 乌骨仞 第8章
作者:冷山就木
齐凝云目光朝他身后暧昧的一瞥,又转到她大师兄身上来:“大师兄,你终于开窍了。”她露出来一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
“师父在洄谷崖。”她话音落下,人突得矮身一窜,便要掀那床帘。
萧崇叙抬手一挡,另一掌就要推出,齐凝云脚下一滞,错肩躲过那一掌,脚尖立刻施力,脱身而出。
师兄妹二人短暂来了两手,脚下却一点儿声音没出,来回间也就那薄雾纱似的床帘似是被风吹动,晃动了一两下,又直直垂落。
“小气,早晚见着!”齐凝云放下话来,有几分不服气,又心知不是她大师兄的对手,便夺门而出了。
萧崇叙也没再耽搁,将人在院里安顿好,又在门前设下禁制,便奔赴上山里的洄谷崖。
待他来到那处,便见他那师父正躺在一张太师椅里,手里提着一酒壶,听到动静头也没回,出声道:“回来了?”
萧崇叙一板一眼回道:“事还没办成,还要再去的。”
太青大师此刻手臂一撑,从太师椅上起来了,转头看他那徒儿:“听云儿说,你这回回来带了人?”太青将萧崇叙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遍:“是长大了,可是你母亲给你许了姑娘?”
太青大师从萧崇叙第一眼见他起,他就这般三十出头的模样。
如今萧崇叙都已经这般大了,太青却依然面貌未变分毫。
狭长的眼,高挺的鼻,比常人色浅的唇,此刻一头黑发散在身后也没束,有几分悠闲地躺在太师椅上。
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渡空山的大喇叭精就已经将消息传到了太青大师的耳朵里。
萧崇叙面色不愉,闷闷说道:“不是。”他也不拐弯抹角:“我这次回来是想请师父给他解毒,他身中罗莲丹毒,我给他逼出一些毒血却未有效用,人也不醒。”
“哦?罗莲丹毒?”太青闻言也是说道:“这毒凶险无解,初服并不觉如何,却会缓慢地侵蚀五脏六腑,习武之人越是动用内力越是会加重毒性,到他这般昏迷不醒的状态,你逼出来再多毒血也是无用,已经是药石无医了。”
萧崇叙突地抬眸,嘴唇逐渐抿紧,沉默一会言道:“师父应当有法子。”
太青像是觉得这表情在萧崇叙脸上罕见,也不应他,眼神微动,不由话音一转:“既然不是你屋里人,便不必费功夫了吧,人各有命,过度干涉,与你修道无甚益处。”
话音落下,太青却看见他那石木雕成的首徒,下颌线都绷紧了,脸色古怪,眼神落到不知道脚边那颗小石子那里,脑子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从脖颈到脸颊烧上了一片红云。
“只……只亲了两口,可算是…是屋里头人?”
第10章
太青大师随萧崇叙来到他的院里,进到卧房,便见一床帘拉得严严实实。
萧崇叙走到床边,将床帘拉开,露出里面平躺着的薄薄一片人儿。
太青缓缓抬起的眼眸一顿,不确定般:“你这是把哪家酒肆的店小二劫来了?”
萧崇叙:“……”
眼看着那满脸写着“店小二”的小九,脸色刷白,唇也失了血色,一副进气儿多出气少的模样。
萧崇叙也没听出来他师父是不是在打趣自己,只又言道:“师父给他瞧瞧吧。”
太青听出来几分催促的意思,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他伸手探上那小九宽敞衣袖里露出来的那节细瘦的腕子,沉默不语,紧接着面色微变:“这般脉象,竟还能撑到现在有口气。”
萧崇叙回道:“我给他喂了一口我的心头血。”
“还算你有几分聪明”,太青伸手,自小九手腕一路往上摸,至手臂关节肘,到肩膀时,更是目露惊诧:“竟是还是把炼好得顶绝好的无骨刃。”
他这般说着也不耽搁功夫,展开携来的一排针,以内力扬起,自小九头颅至胸腔,手臂,齐刷刷一同扎入,紧接着以二指点在小九眉心,指尖金光一闪。
萧崇叙这时候听到师父所言,不由出声问道:“无骨刃是什么?”
小九不是人吗,为什么要用“把”,好像什么器具。
太青大师未言,因为下一刻原本躺着昏迷不醒的小九身子突然抽搐起来,额头上竟也密密麻麻溢出了汗珠,眼皮以一种极快的频率颤动,整个人像是在经受着什么难以抵抗的巨大痛苦和折磨。
“噗”的一声,小九又是吐出来一大团黑血,此刻站在太青身侧的萧崇叙似是已有经验,反应极为迅速地掏出巾帕捂住了小九口鼻,将那团黑血沾干净了。
太青大师不由抬眼,眼神有几分戏谑地望着他那难得体贴的呆愣徒弟。
小九的腹部有鞭伤,现下身子几番抽搐,那里又溢出来血腥味。
太青看萧崇叙这歪歪扭扭的包扎手艺,这人身上的有几道口子甚至都没包严实,最后打得那个结都一头短,另一头坠着老长,实在是没眼看得紧。
可这也确实不能怪萧崇叙,他这徒弟自小到大,不管是给自己还是给别人,都是没有做过这等事的。
太青嘴里“啧”了一声,瞧着那伤处,摇了摇头,于是劝道:“他这伤又裂开,还是重新包扎一下为好,本就体虚至此,你若是做不好,不如叫你师妹来帮忙。”
萧崇叙这时皱眉道:“何必麻烦师妹,我自会帮他止血。”
太青大师也未多劝,起身走前又说:“他今夜十分关键,若是能醒来就还有救,若是醒不来,便是再也醒不来了,看他自己的造化吧。你若是放心不下,可在他身旁守着。”
是渡空山的夜。
夜里清风徐徐,白日的雾终于散去,露出来遍布山野的青树。
萧崇叙将小九放进床的里侧,自己坐在外侧运功,左右这床够大,他这般盘腿坐着,也碰不着里头那人的分毫。
萧崇叙乌黑发丝披散在身后,他闭着眼眸,似一墩没有活人气息的雕像,冷硬深邃的五官,陷在一片黑暗里。
这般呆坐了半宿,窗外已经开始慢慢起雾了。
萧崇叙睁开眼睛,看到里头躺着的那人,还是纸白的一张脸,隐隐有些发青,面上没有丝毫动静。
萧崇叙心思渐沉,不由自主又去试探小九的鼻息,又摸了摸脉搏。
小九是咳嗽醒的,嗓子又痒又痛,可是因着身体过于虚弱,没什么气力,睁眼已经是费尽功夫,更何况是别的。
因此,待小九睁眼,带着那破风箱般动静的喉咙苟延残喘,恍若病入膏肓的七十岁老人时,却见身侧一丰神俊朗不似常人的小郎君。
与他躺在一床的人正是他那魂牵梦绕已久的崇王殿下,萧崇叙。
一只凉飕飕带着冷汗的手,先是落到了萧崇叙的腰间,却还不罢休,耳听着那喘息声更深了,像是身负百斤重量般,一边大口地喘息,一边咳嗽,叫人担忧这人下一秒就要断气。
可是尽管如此,小九却不愿放弃。
那只落到萧崇叙腰间的手抬起来又落下,复又颤颤巍巍抬起来,妄图往上移动。
似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小九那只汗津津的手,终于落到了崇王下巴。
一步之遥,就要得偿所愿。
小九那只手开始挣扎着用力往上摸索,萧崇叙那张脸,手指刚扒到唇间。
便听小九断断续续,发出神智不清的呓语:“未曾想…咳咳…竟是到了阎罗殿…呕…,还能做…唔…这等的美梦。”
此刻装睡的萧崇叙眉心止不住抽动,像是强行压抑着什么,已是再忍受不得那只在他脸上作乱的手。
他没有想到,都到了这样命悬一线的时候,这小九竟还是对自己贼心不死,色胆包天,手都抬不起来了,喘气都费劲,还要强撑着摸自己的脸。
萧崇叙伸手扣住小九那细瘦的腕子,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拽下来。
“你干什么!”萧崇叙有几分说不出来的羞恼。
小九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醒神,摸到身旁这人的肌肤是热乎的,胸腹处的疼痛还依然在,这刀刮般的喉咙,还是叫他痛苦喘息着。
,小九像是被眼前抓着自己以下犯上的手质问的萧崇叙惊住,愣怔着问:“我……我还没死?”眼前这陌生的床塌和房屋映入眼帘,小九又问:“这里是哪里?”
萧崇叙将他的手放回他自己身上,声音冷硬:“这里是渡空山,我带你回来救你一命。”
他从床上翻身下来,“你此前于我有救命之恩,这次算是还你。”
小九何止对萧崇叙有救命之恩,还有冒犯轻薄之仇呢。
小九还未能从自己竟还真的活着这个事实中回神,却在听到萧崇叙还自己救命之恩时反应飞快:“那旁的呢,旁的殿下……可要一并还了?”
旁的还能有什么,萧崇叙像是被小九的厚颜无耻程度惊到,他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小九:“你还要我怎么还!?也亲你两口?”
说完不待小九说话,他便脱口而出:“你想得倒美!”
小九不过是刚醒来半刻,便已经把萧崇叙气得胸口起伏都不正常了,他猛地转身开始朝门口走去,一副不愿意再多面对一心只记挂着那事的小九的模样背对着小九:“你既已醒,就该清心静气,好好休息,别再胡思乱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眼瞧着萧崇叙就要推门而出,小九连忙挣扎着挽留:“殿下……殿下去哪?”门被打开夜风吹入,小九又咳嗽起来,却又强撑着说话:“夜深露重,殿下回来…歇息吧。”
小九一副伏低做小的嘴脸:“我不,不再乱摸殿下便是了。”
萧崇叙嘴唇抿着,转头目光打量着那张窥探不出来多少歉意的脸,而后开口要求:“你保证。”
小九极其配合:“我保证,不再乱摸。”
这时萧崇叙听到小九压抑的咳嗽声,旋即关上了门。
这院里只收拾铺了这一张床,后头院里的都落了灰尘,萧崇叙不想睡在都是灰的床上,也不想睡在外头的树枝上。
把虚弱的小九放在都是灰尘的床上,小九的伤口可能会更严重,放到树枝上也是有点残忍。
萧崇叙思索片刻,还是闷头躺在了小九身侧。
小九是守信用的小九,没再动手,只眼珠子盯着萧崇叙瞧。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阖着眼目的萧崇叙睁开了双眼,缓缓转头对上了小九的目光。
小九正对萧崇叙弯眉一笑,便见萧崇叙伸出来双手,手指放在了小九的眼皮上,微一用力,向下一压:“睡觉!”
“师父说待你醒来,修养恢复一些,还要再为你祛毒,别再胡闹!”萧崇叙语气沉下来,感觉到指腹下乱颤的眼珠子终于安分不动了,才松开手。
小九身子还是万分虚弱,这一闭眼昏睡,就是一天一夜。
再次醒来之时,萧崇叙端来一碗白粥,喂给了他去。
难为萧崇叙做这等伺候人的事,小九吃完饱了三分,小九衣裳饱了七分。
萧崇叙实则能够看出,小九在自己面前强撑着精神,实则已经是虚成一张纸糊的人了。
没再敢耽搁,他便抱着人去了太青大师修炼的地方。
从洄谷崖下到地洞里,往下三个台阶,打开一道石门,便看见正在一冰馆前站着的太青大师。
这地洞里似有玄妙,明明处在地下,却亮晃晃如晴天白日。
小九知道此人是萧崇叙的师父,渡空山的山主,太青之后,惊于此人竟是这般年轻。
微一打量,便在萧崇叙怀里恭敬道谢:“多谢太青大师救命之恩。”
太青抬眼朝两人身上一扫,目光跟小九对上,说不出意味地轻笑一声:“不必谢我,多谢我这徒弟才是。”
小九微弱的笑,此刻在萧崇叙怀里,都没想着多占便宜,只能说明他此刻是真的状态很差。
萧崇叙此刻抱着小九朝冰馆走去,“是把他放这儿吗?”
太青出声道:“且慢。”
萧崇叙止步,看着自己师父前来,手执根根银丝,将小九衣袍撩起来,银丝飞快闪过,小九的腿上便多了几道血口子,微微绽开。
太青动作极快,将小九的两条手臂,也照旧划出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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