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台赋 明月台赋 第70章

作者:辛加烈 标签: 古代架空

  “先生有话不妨直说。”我被他左一个“非也”又一个“非也”弄得心慌,索性令他直言。谁道御医为难地看一眼周围几人,冲我摇了摇头。

  我心中困惑更甚,挥手将几个小奴都遣了出去,御医这才道。

  “公子的脉象滑动如珠,这……这是……”他吞吞吐吐起来。

  “是什么病?”见他几番欲言又止,我颇有些不快。生死之间走过几遭的人,难不成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经受的么?

  御医一咬牙跪倒在地,答:“是……孕相。”

  ?

  “先生今日吃酒了么?怎么说起这样的胡话来?”我瞪大了眼睛,“我身为男儿,先生怎么诊出了孕相?”

  “公子确为男儿,本不该如此,所以老臣心中亦十分困惑。”御医面露难色道,“可从脉象上看,又确实为有孕之相,这……”

  我怔了片刻,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可能。正要伸手让他再诊一诊脉,便听御医又问:“不知公子近日是否觉得困乏嗜睡,食欲不振?又或是,喜食极酸之物?”

  “或是头晕恶心?”我试探着问了一句。

  御医连连点头,道:“是,不知这其中公子有了几条?若是一条也无,或许只是一时的脉相有异,请公子休息片刻,老臣当为公子重新诊脉。”

  “若是几条皆有,又如何?”坐在一旁的伽萨冷不丁开口。

  御医答道:“那便是八九不离十了。”

  孕相,八九不离十的孕相。我骤然如闻晴天霹雳,一下子瘫坐在床上,一面觉得不可能,一面又被这事实所说服。

  这万明连蛇妖都有,指不定作个魇术,就算是男人受孕也并非绝无可能。那我……我不就成什么怪物了?!

  眼见我眼眶通红仿佛要哭出声,伽萨打了个圆场遣退了御医,嘱咐他不可将此事外传。

  我怔怔坐在床上,思来想去,定然又是那蛇妖在作祟!

  “眠眠,”伽萨坐回我身侧,手隔着锦衾轻轻落在我的腹部,附在耳畔道,“御医说你有小宝宝了。”

  我鼻子一酸,半推半打地将他的手甩开,掀开被子跳下床就往门口走,想要去同那作恶多端的大蛇理论一番:“什么小宝宝?我没有小宝宝!”

  外头秋雨未歇,就连门帘上都洇着一股水气。

  雨天路滑难行,何况往蛇窟的路上怪石遍布,显然是不能出门的。我在门口站了片刻,方觉寒气一阵阵地往腿上扑,只好拢起衣衫往回走,偷偷抬手摸了摸小腹。

  “我不想有小宝宝。”我站在伽萨面前,垂着眼,“你喜欢孩子么?”

  他将我的手捏在手心里,没说话。

  世上没有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他会私底下满心期盼着自己有一块骨肉能降临在这世间么?可我又如何将腹中小小的生命诞生于世呢?

  “若是……若是你喜欢,我再想一想。”我得不到回应,只能踌躇地往床边走,又被他拉回怀里。

  伽萨从身后抱住我,低低笑着,意味深长道:“小傻瓜。”

  -

  随后几日,我都卧在床上,鲜少走动。虽困倦疲乏,却又满腹苦水,夜里辗转反侧也难眠。

  寝殿内静悄悄,几个小奴都被我赶去外头玩儿了。眼见四下里无人,我独自蜷起身子,右手覆在了小腹上感知片刻,半分动静也无。

  伽萨会喜欢这个小孩儿么?可纵然他喜欢,我总自觉承受不起这样一个生命降落在我腹中。

  那日明明把东西都弄出来了,为何如今又冒出个孩子呢?

  我怅然闭上眼,却又梦见自己如同身怀六甲的妇人一般臃肿着身子行走。腹中小儿闹得我日夜不安,茶饭不思,常常头痛难忍。

  好不容易待到瓜熟蒂落之时,因如何将这孩子诞出而犯了难。只见几个御医商量片刻,提来了一把大刀要将我的腹剖开。

  我吓得大叫,手脚俱被几个强壮有力的宫奴按在床上,鲜血汩汩地往外淌成小泉。血色之中,伽萨抱起个被襁褓包裹的小儿,撇下我转身离开。

  我连忙又睁开眼,方觉自己惊出一身冷汗。伽萨不知何时坐在了我的床边,正用一条小绢擦去我额上的汗水。

  见他如此,联想到梦中之景,一时间无数委屈涌上心头。我抓住他的手,嚷道:“你这个负心汉!你竟想为了一个小儿剖我的腹!”

  伽萨一愣,似是没反应过来。我爬起身扬手打他,他一面笑着躲开,一面抓住我的手腕。

  “眠眠,眠眠!”他口中喊了好几声,直到桑鸠和容安亦上前安抚,我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在梦中。

  我慌张停下手,只见那两人面面相觑,眼观鼻鼻观心,装作听不见的模样。

  羞色爬上面颊,我咽了咽口水,亦装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咳……我、我梦魇了。”

  那白须的御医又带着药童上前,我算了算日子,想来是应当诊脉了。毕竟腹中多了个小儿,一个不小心就会伤着这娇贵无比的小生命。从前在渊宫中,听说前朝能顺利诞下皇子的宫妃不过十之二三,其余的或小产、或难产,终归不能将自己的孩子带来着世间。

  倒是我那皇叔沈澜,似乎一直未有子息。宫中的花儿艳艳地开了半生,终是没有一朵得他的青眼。

  “如何?”我看着御医又是眉头一皱,面露离奇迷惑之色。

  “这……”御医抬手思索片刻,又将指腹重按在我腕上,“容老臣再诊一诊,公子休要着急。”

  他这下连胡子也不捻了,仔细切了几户一炷香的时间,才面露喜色道:“公子许是前几日心力交瘁,致使脉相紊乱,老臣诊过,如今公子已经大安了。”

  ?

  “这是何意?”我一头雾水,护在腹上的手动了动。难不成是……

  “公子前几日脉若滚珠,老臣边推测是脉相紊乱所致。今日王上令老夫再为公子诊脉,已无异样,公子可安心了。”御医双手作揖,向我道喜。

  哦,我又没有小宝宝了。

  此念一现在我脑中,我便有些欣喜,又恐伽萨知道后心中失望,不敢过于表露,只是轻快地下了床:“得了,今日有劳先生了。”

  御医恭敬退下,我慢慢蹭到伽萨身边,拽了拽他的手。

  “眠眠现下可以安心了。”伽萨勾住我的腰,顺势捏了一把腰上的软肉,面上倒是不曾露出悲伤失望之色,“晚上可以安枕了罢?”

  “伽萨,你心里难过么?”我缩了缩身子,问。

  “我若是说难过,眠眠可愿为我揣个小崽儿在腹中?”伽萨屈指在我鼻尖上刮了一下,“也让我当一回薄情寡义的负心汉,总不至于白受这一顿骂。”

  “我才不能揣。”我拈起盘中的山楂糕,快快乐乐地吃起来。

  心情舒畅了,连山楂糕都是甜的。

  我一壁吃,一壁思索着今晚吃些什么好东西。自从在蛇窟里做了一场大梦,我身上似是半点毛病都没有了,尤其是现下,精神好得很,就算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一场也不在话下。

  忽地,我想起几日前伽萨那句颇有深意的笑语。

  小傻瓜。

  我猛然抬起眼,果然见他正望着我,唇畔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伽萨,你是不是那时便知我并非真的有孕?”我快步凑上前,审讯一般地盯着他。

  果不其然,伽萨点了头。

  “是。”

  -

  藏书楼。

  “蛇神择后,受啮者十日内呈孕相,十日后方可自行消解?”我坐在书堆里,念着伽萨手里一本不知从何处找来的古籍,“难怪我没有小宝宝。”

  伽萨将书一合,挑眉道:“眠眠真的想有小宝宝?”

  “不想。”我喜出望外,将那书拿来看了又看,终于确定了这孕相一说不过是蛇毒瘀积体内所产生的假象。

  半晌,我将书卷在手里,敲了他一下:“你明知我没有,倒也不说,就看着我日夜发愁!你这人真坏。”

  伽萨闪身躲过,道:“我看你发愁的模样实在可爱,忘了。”

  “哪是忘了,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我冲他做了个大鬼脸,又将书翻开念道,“蛇神择王,受啮者十日内生异貌,这便是你生白发金瞳的原因罢。”

  “是啊,”伽萨笑眯眯地打趣,“吓得我一连几晚睡不好,梦魇醒了还把蛇神骂了一顿。”

  “你骂它什么?”我问。

  伽萨将嗓子捏得细细的,比划道:“你这个负心汉!”随后便唇角一勾,自己先乐不可支起来。

  我知道他又在调侃我今日梦魇之事,又气又恼,将书卷作棍子就追着他要揍。伽萨先一步躲开,溜进了书架之间,我便追在他后头。

  藏书阁中高架林立,时常找不着人影。我前脚见他的身影在眼前闪过,随后那人竟又在后头揪我的头发。我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猛地撞入他怀中。两人追逐打闹了许久,最后在地上滚作一团。

  “眠眠。”伽萨躺在地上,一只胳膊屈起枕在脑后,胸膛微微起伏着,“我着人重修了明月台,一切都按照渊宫中的样式来,好不好?”

  我伏在他胸口,应道:“我只求少铺张些,别做那些劳民伤财的事。明月台修不修,都一样。”

  “那可不行,”伽萨说,“我要你当我名正言顺的王后,明月台要修,应有的典礼仪仗也一概不能省。就算是我即位典礼简陋些,都得给眠眠王后极尽荣华。”

  “说起来,”他盘算着告诉我,“真要给你荣华,我还有个想法。”

  “什么?”我好奇地问。

  “我想请你那位皇叔亲自下旨昭告天下,将你赐给我为后。不是为质,也并非求和,而是堂堂正正地当我的王后。”

  作者有话说:

  报告,我从隔壁现耽鬼混回来了,今天会大更特更

  高亮:本文没有生子情节(写给审核)

  拜托大家尽量不要在评论区口嗨小宝宝,听说之前有太太因为口嗨被禁榜惹,我害怕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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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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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牧结局:纸鸢

  暮春一日,春和景明。

  万明的大风天多,晟都虽在绿洲中央,也难躲过狂风刺面的时候。这一日却是难得的好景,微风轻拂,衣袖飘摇,半大的少年站在御园里,看着母亲手里一只五彩斑斓的纸鸢。

  忙趁东风放纸鸢。

  “牧儿,来,阿娘教你放渊国的纸鸢。”华夫人弯下腰,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捏着小巧的线轴。她鲜少地摘下了发上簪的金钗玉环,额上用银粉描着朵玲珑剔透的花钿。碧莹双眼半弯,露出一双月牙儿,“一,二,三。”

  纤巧双手捏住纸鸢的翼展,借着风将它向上轻轻一送,像书中仙子托起一片柳絮,带着掷地无声的蔼蔼笑意。

  纸鸢乘风而起,将她藏在睫下的泪光一并衔去了。

  “阿娘,”他手里拽着风筝线,“纸鸢要飞走了。”

  美人昂首,滢滢双目攀着细长风筝线望出去,将目光绕在云上:“牧儿,出去就自由了。”

  他站在云落下的阴霾里,看着她将双臂舒展得长而柔美,在如瀑的日光里翩翩作一支胡旋舞。额前描的银花波光粼粼,宛若开在湖面的浪朵,女人将身子一伏,水浪将她托去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