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台赋 明月台赋 第74章
作者:辛加烈
伽萨举起酒杯,起身道:“陛下,小王当年立誓,愿以万明千里江山养眠眠一人,陛下实在不必担忧。”
话已至此,又在除夕宫宴上,沈澜只能作罢,兀自喝起闷酒。
许是我坐得太近,仿佛听见他嘟哝一句:“你哪里有千里江山。”
未几,宫奴端着金盘上来,竟是一只整蟹。
“往年不都是螃蟹酿橙么?”我看了看落在手边的银锤银剪,问。
这剥蟹说难也不难,民间多有一口将蟹身咬入口中细抿的。可若要体面些,少不得用这些工具来折腾一番。过去是八件、十二件,如今一数,桌上足有三十二件之多。
要我亲手剥也无妨,只是……
我瞥一眼伽萨,他的目光静静落着,似乎在端详那只蟹。烛光下,半抬的睫羽浓密漂亮,像落在枝上的一捧雪。
宫奴小声答:“陛下说,往年都是蟹酿橙未免太没有新意,不如用陈酒醉蟹,入口回甜、余韵悠长。”
“是今年才改的么?”我用小锤敲了敲蟹盖。
宫奴答:“是,奴听闻是陛下突发奇想,才成此佳肴。”
哼,怕是专门来为难人的。
我抬眼,果真见沈澜若有若无地将目光往我身侧一晃,唇角轻轻一勾。
堂堂一朝天子,居然在这些东西上下功夫,真是……叫我无话可说!
耳畔传来一声吸气,我侧脸一瞧,那蟹腿上的小刺将伽萨的手指扎了个小洞,一点赤红的血缓缓渗出来。
“怎么了?”沈澜“关心”地问。
“无妨,谢皇叔关心。”我叹了口气,让宫奴把伽萨桌上那只蟹拿过来。
“不会剥蟹啊。”上座又幽幽飘下来一句话,半是嘲弄半是惋惜,“可惜了,这蟹在万明不常有罢?”
闻言,伽萨的唇一抿,没说话。
我懒懒盯着沈澜,后者酌了一口酒,眼里的笑意仿佛要涌出来。
“你吃我的罢,我剥好了。”我将自己的金盘递给伽萨。
沈澜脸色一僵:“鹤儿,你做什么呢?”
我拿起小锤,笑道:“回皇叔,我给夫君剥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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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皇叔就是小气,你别往心里去。”宴饮过后,我悄悄与伽萨说。
“我不与爱而不得的人计较。”伽萨替我搓了搓手,“就是辛苦你这双手,蟹吃不吃都无妨。”
我抿唇而笑,拉着他去看宫里布置的焰火。
沈澜独自站在最前头,身边簇拥着他的一众妃妾们说说笑笑,却总叫人觉得寂静又清冷。花是兀自开的,人却也是寂寞站着,两不相干。
“皇叔这些年也不容易。”我说。
“身为小辈,哄哄他是应该的。刚才大监不是说了么,宫里养大的孩子只你一个。”伽萨从后头抱着我,站在了廊檐下。
“你不醋么?”我笑着问。
“今日不醋。”伽萨说,“毕竟这些年,让他打败仗的是我,戳他心窝子的也是我,实在是……很不好意思。”
我摸了摸下巴,钻进人群里去。
“皇叔。”
沈澜正望着天上的烟花发呆,什么龙凤呈祥猴子捞月在他眼里都激不起色彩,此时倒是被我吓了一跳。
他淡淡地瞥我一眼,估计是心里还有气。
我问宫人要了个火折子,将袖子一挽,笑嘻嘻道:“鹤儿今日给皇叔放个烟花,全当给皇叔赔礼。”
“你有什么要赔礼的。”他刚要阻拦,我便猫着腰往烟里钻过去,燎着烟花后又飞快地往回跑,一路撞进一人怀中。
伽萨把我搂在怀里,替我捂住双耳,我大声对着沈澜喊:“皇叔快看,我放了个大的!”
未几,一簇金红的火光窜上夜穹,又在无穷远处炸裂成千万朵姹紫嫣红的花朵。
后宫的女子热热闹闹地欢笑成一片,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一面鼓掌一面夸我:“公子放得真漂亮。”
我悄悄挪到沈澜身边,低声说:“皇叔,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烟花啦,叫春日宴。”
“是么?”沈澜抬眼端详着夜空之中盛放的烟花,眼瞳之中终于被映作千万种色彩。
我照旧躲进伽萨怀里,他也依旧独自站在那处。只是在无人关注之时,浅浅勾起了唇角。
作者有话说:
写了新春番外,很努力地不剧透了!
祝大家新年快乐,所求皆有收获,所爱皆被回应!
第85章 战事
离开晟都之前,谢琢再次求见了我一回。
“那日见新王昭告万民,封公子为王侣,真是好大的阵仗。”他微微一笑,笑中无意露出三分打趣,“新王与公子之间,似乎并不像公子先前所说的那般势同水火。”
我端起茶盏启盖缓缓撇去浮沫,只见几片青黄的茶叶静静沉在盏底,道:“小谢大人既知,何必劝他放我回渊国呢?”
“皇上的口谕,臣不敢不传。”谢琢立在我面前,“不过公子就这般不愿意回到故国么?”
我歇在椅上,略侧着身,将左肘支在桌面撑着额侧,反问他:“小谢公子这些年,没和宫中贵人少来往罢?”
谢琢口中并不遮拦,大大方方地告诉我:“太后娘娘常常召见臣。许是从前公子常伴太后娘娘膝下,如今远离,她老人家心中十分挂念。”
果然是与宫中来往甚密。
“你回她话时,心下如何?”我又问。
他支吾片刻,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答:“臣心下总是惶恐不安。父亲在家时总说我口舌不利,而太后娘娘不苟言笑,臣害怕说错话。不过,这回皇上封册封使时,父亲却是难得地举荐了臣。”
与其说是口舌不利,倒不如说是心无城府,难怪安国公那精得跟老狐狸似的人会放他来。
安国公谢氏一脉专出牙尖嘴利的言官,沈澜将册封之事交由他家,不外乎是想找个舌灿莲花的人来劝我回去。而安国公亦知万明水深,舍不得自己有出息的儿子折在黄沙之中,反而将这最不出色的长子推了出来。
若事成,便算是给他谋了份好前程,将来论功行赏能有他谢琢一份;若是当真客死异乡,谢氏依旧能有后辈操持全局,而沈澜也就顺理成章有了再次进攻万明的借口。
这老狐狸的如意算盘打得实在是妙。
我扫他一眼,心下虽已起了万丈波澜,面上仍是睫羽也懒得颤一下,兀自端起盏抵在唇畔小酌一口。茶汤莹润轻盈,回甘缓缓渡至舌尖,待我重新掀睫看向他,谢琢面上浮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难不成公子在太后娘娘身边也时常心中忐忑,所以不愿意回渊国?”他抬手握拳轻轻敲在掌心,“臣听闻公子在宫中时,常常被她逼迫得寒夜挑灯苦读,若答得不对便动辄打骂罚跪,原来是真的?”
何止是太后。后宫一座镇山太岁压着,前朝又有位真龙天子候着,我若是回去,不被他们生吞活剥了才是稀罕事。
“不过依臣所见,公子总要回去的。”谢琢冷不丁又冒出来一句。
我放下茶盏,问:“何出此言?”
“皇上那时便说过,公子必会回到渊国。”他面上毫不紧张,却不知他这一句话让我陡然提起了心,“就算此时不愿意,将来也会变成不得不回。”
我随意搭在扶手上的手指骤然攥紧了。
“皇叔……皇叔可曾明言?”我心中顷刻拟出了万千答案,却不想谢琢轻快地说了一句。
“皇上的万寿节将至,新王既受了册封,理应前去祝寿。公子身为王侣,难道可以不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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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寿节?”伽萨搁下笔,将那胖了三斤的瘦麻秆小人呈到我眼前,“好看了罢?”
我将那纸拿下,随手放到一旁:“我不想你去,沈澜此举无异于鸿门设宴,心怀不轨。他有平定万明之意许久了,此去必然是腥风血雨。”
伽萨眨了眨眼,未曾说话。
我将堆叠如山的奏章推到一侧,俯身趴在案上。
我怎会不知道他这幅表情在想什么?想要两国通商,必得缓和双方的关系。若如先前那般剑拔弩张,别说是通商了,就是万明的一只沙耗子跑进了渊国国境内都得被抓起来斩首示众。
先前接受沈澜的册封便是伽萨先低了头,而后沈澜也屈尊降贵地给了他一级台阶,他不可能不踏上去。
照他的性子,这场寿宴定然是……
“眠眠,”伽萨开口,“我要去。”
我伏在案上将双眼一闭,懒得开口。
“万明撑不下去了。”他安抚似的揉了揉我的脑袋,却只叫我心中更加烦闷了。
万明万明万明,自从他继位,嘴里早已念叨了不知多少次万明,但肯定比“眠眠”两个字只多不少。属于万明的重担一下子压在他年轻的脊梁上,我便顺着歪歪扭扭的骨缝从他心上滑下去了。
我瘪着嘴抬起头,手肘不慎碰落了一折文书。捡起来一瞧,上头几个字眼便叫我心头一惊。
“恳请王上以大局为重,对联姻之事三思。”
我忙看向上书者的姓名,竟是从前伽萨安插在群臣之中的心腹。
他居然劝伽萨接受沈澜的赐婚,另娶渊国送来的宗室女册立为后?!
伽萨见我神色不对,忙伸手要将那份文书抽走。我躲过去,翻开了另一份奏章。
恳请王上与渊国公主联姻。
恳请王上册渊国女子为后。
恳请王上……
放弃贺加圣子。
我一把将那奏章揉作一团掷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满地被我翻乱的文书。这些言官,异口同声地力呈册立那宗室女为后的好处,恳请伽萨将我弃置一侧。
这四处堆积绵延如山的无数文书中,焉知不全都是劝他联姻的字句?
“眠眠,你先别担心。”伽萨站起身,将那些奏章堆到角落里,“他们不过是想要尽快与渊国行商才出此大逆不道之言。”
“大逆不道之言?”我抬眼看向他,“你心中当真觉得那是大逆不道之言么?”
若真是大逆不道之言,这些奏章岂能继续堂而皇之地堆叠在案上?既然留着,就说明这些话并未被否决。
你怕是,觉得他们说的不无道理罢?
伽萨忙将双手自我腰际向后抱住,安抚道:“正因如此,我才要亲自去渊国。不仅是为了给你的皇叔祝寿,也是想当面向他澄清,我今生今世愿与之厮守终身的唯有你一人。”
我悲伤地闭了闭眼,问道:“伽萨,你不会是想趁机将我留在渊国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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