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 从龙 第179章
作者:竟夕起相思
“噢……”林晗顿时正襟危坐,连连叹了两声,“噢,这件事要好好办。你亲自让人去做。”
赵伦轻声应下,接着帮他看奏折:“还有陛下吩咐过的,为懿安侯修陵的事,还有给清徽道长建祠的事……”
林晗脸上的困乏一扫而空,挥退了内侍,慎重道:“你倒是提醒我了。这两样都是不可耽搁的。裴信……懿安侯在塞外,尸骨未寒,实在可怜。念他为国鞠躬尽瘁,和朕又是师生一场,便按国公之礼……”
话说到一半便没了声,林晗心中一阵悒郁,恹恹地叹了口气,似乎又回到了当初疲于奔命的时刻。
裴信和裴皑对他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人,他不是忘了,实在是政务繁忙,疏忽大意了。此刻一想起他们一个还在塞外,一个在凉州城外的荒郊野岭,他不由得心头酸涩,涌出几分懊恼歉疚。
不管往日如何,毕竟死者为大。他们一个做过他老师,一个是他最敬重的长辈……
西平侯一心要他死,林晗早对他没了父子情谊。裴皑不一样,他虽不是生父,却当得起他一声父亲。
赵伦看他心力交瘁的模样,终是有些不忍,抱起龙案上的折子道:“这两件都是紧要的大事,反倒不能仓促了。不如也等将军们回京,一同商议再做抉择。”
林晗默然良久,道:“你说的也是。”
雪豹卧在他膝上,惬意地趴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陛下今日辛苦,”赵伦立时换了嬉笑的神情,“这剩下的都不算什么大事,便交给臣吧。”
林晗笑看他一眼,悠闲地拨弄雪豹耳朵,柔声道:“去外头值房,别在这烦朕。”
赵伦知他劳累,便不多说,玩笑两句,抱着折子脚下生风,眨眼就出了太微宫。林晗独坐须臾,内侍蒋仲忧心忡忡地进门,怀里揣着只赤龙黄碗,呈上龙案道:“才熬的茯苓山药粥,陛下趁热喝两口,暖暖身子。”
林晗征战时落下病根,始终没有痊愈,满宫烧着炭火,依旧畏寒怕风。他端起小碗,用勺子浅尝两口,忽然听门外一阵欢天喜地的喧哗,便问蒋仲:“这是在干嘛?”
蒋仲贴心地递上手炉,笑道:“小年就要到了,宫人们忙着上灯呢。祭灶那天就点上,可漂亮了陛下。”
林晗会心一笑:“今晚就点吧。朕这宫里太冷清,多点火气好。”
蒋仲恭敬称是。
林晗忽地记起一事,搁下碗勺道:“今年要赐给各大臣的礼,置办好了没?”
“都备下了。”蒋仲躬身道,“陛下,可要过目?”
林晗点头,伸手道:“拿给我瞅瞅。”
内侍应喏一声,招来一个小黄门细细吩咐下去。不一会便有人捧着一卷丹砂宝册入殿,呈到林晗跟前。现今国库空虚,林晗粗略一翻,赐礼安排得宜,彰显了皇室脸面,也不会过于铺张,恰合他心意。只是蒋仲跟他的时日不久,不懂朝堂人情,一碗水端得太平,对满朝文武显不出亲疏器重,到底是不太合适。
林晗朱笔御批,圈出几个人名,道:“我手下几位将军,还有几个德高望重的世家大臣,都要好好赏赐一番。礼不必多么贵重,但要显出他们在朕心里的分量。朕记得内府还有些紫貂皮,各送几十件去。朝衣蟒袍,你们也看着备办。”
他拈着笔仔细想了想,沉吟道:“年节到了,宫里新做了许多糖果蜜饯,各送些去。上回乞巧节,我那剩了十来个鲛绡荷包,也一并拿去。”
正说着话,门外的喧闹更近了些。宫人们走上殿陛,便噤若寒蝉,唯恐惊动了殿内的贵人。林晗远远瞅见几个人影贴在窗棂前忙碌,把一张张画卷挂在门板上。
林晗眯了眯眼,仰首朝外望,道:“这又是在……”
“陛下!”走了片刻的赵伦在外面中气十足地叫唤,“陛下,天大的好消息啊!”
他喊得着急,林晗一阵心惊,便从龙榻上起身,快步到了殿前。那些忙活的宫人们不防皇帝突然现身,纷纷跪地请安。林晗挥了挥袖子,抬头一看,太微宫前门贴着几副威武凶煞的泥金真丝门神像,用紫檀木框着,在午后阳光下泛着光。
赵伦喜不自胜,到他跟前忘了行礼:“陛下,将军们回来了!”
林晗一怔,难以相信:“不是说要等小年过后?怎么这么快,我还没来得及……罢了,走到哪了?什么时候传的信?今天能到盛京吗?”
他关切地盯着赵伦,一把攥着右相紫袖。话说到后头,连嗓音都止不住微微发颤,高兴到脑中一片空白。
赵伦大笑着拿信给他看,道:“燕王他们走得快些,最迟今天夜里便能到了。聂将军那边遇上大雪封路,要走远道,耽搁一两日。”
林晗满心欢愉,抿唇笑了笑。日思夜想许久,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桓儿盼回来。
赵伦道:“才过晌午,天色还早。陛下白天累了,不如这会休憩片刻,等晚上燕王便进宫了。他定是要来见你的。”
林晗笑得合不拢嘴,先前还昏昏欲睡,顿时浑身充盈着精神。
“不了不了,我就在这等他回来。”他心急地踱了几步,一时有些局促不安,瞅了瞅身上龙袍,懊悔道,“算了,我还是先去沐浴,换身衣裳再等。”
蒋仲一听,悄无声息地退下准备。
赵伦叹道:“那我派些人去城外候着,一有消息便禀告陛下。”
林晗忙着催促:“快去!”
知道卫戈要回来了,他便在太微宫里坐立不安,时不时张望窗外,心思搅成了一团乱麻。内侍备好兰汤,林晗神思不定地坐进汤池梳洗,想着见到卫戈该说什么,唯恐一年分隔,感情生疏了。
良久,林晗独自胡思乱想,疑神疑鬼。汤池里雾气氤氲,香汤温暖,蒸烫着肌肤,勾出他的困意,不知不觉便昏睡过去。
一觉无梦,再醒过来,殿外余晖夕照,新挂的万寿灯和天灯映在高大的窗格子后,已然通明。林晗暗呼糟糕,恐怕误了时辰,一骨碌从帐中坐起身,恼火道:“赵伦!你怎么不叫我一声?”
蒋仲怯懦地探出头,跪拜在龙床跟前:“陛下可是要见右相?右相还未出宫,正在书房里呢,臣这就去请。”
林晗垂头盯着身上寝衣,记挂着卫戈,便只披了件狐裘,踩着软缎鞋冲出太微殿。
蒋仲慌忙起身,胆战心惊地跟在他身后:“陛下!外面吹寒风呢!”
门外夕阳西沉,天空阴惨惨的。林晗裹紧了狐裘,寒风依旧朝领子里钻。太微殿值房里寝宫不远,循着灯笼光走,不出片刻便到了门口。只见书房门紧闭,赵伦正与什么人高谈阔论,笑得好不快活。
林晗心中一恼,猛然推开了门,看清里面情状,顿时怔住,微张着嘴不知所措。
赵伦脸上的笑凝住,忙对着他行礼:“陛下这么快醒了?”
卫戈高坐在堂上,一身玄黑裘袍,高大俊美,目如朗星。原本笑吟吟的眉眼在望见他的一刹那露出些嗔怪,起身道:“衣服也不穿?”
林晗盯着赵伦发作:“你不是说派人去探?人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赵伦百口莫辩。卫戈轻轻扬手,道:“看你睡着了,我让他别叫你的。”
林晗想起之前汤池沐浴,脸有些烫:“你抱我到帐子里的?”
“不然呢。”卫戈语气深沉。
赵伦轻咳一声:“陛下来了,那我就先走了。忙了一日,也该出宫玩乐一番。”
说完,他脚底抹油,不忘带紧了房门。剩屋里两个四目相对。
林晗想了一肚子的话,真见到心中念叨的人,倒是哑口无言,甚至有些羞怯。
迎着卫戈灼烫的目光,他良久才吐露一句:“你……你长高了。”
卫戈淡笑,抬手抚摸他的脸蛋。林晗顺从地低下头,在他宽厚的掌心磨蹭两下,久违的触碰令他身心一阵荡漾,好似被绵软的云絮包裹着,喃喃道:“也长大了。”
“你想我吗?”卫戈低声道。
林晗心猿意马,握紧了他的手背,四下张望一圈:“值房不是说话的地儿,万一有人来就不好了。你、你跟我去寝宫。”
“今天不去寝宫,”卫戈捉着他指尖亲了亲,“我带你出去。”
林晗怔住:“天都快黑了,要往哪去?对了,你吃东西了没,饿不饿?我让人备膳……”
卫戈看着他笑:“去我府上。走吧,顺带在坊里买点食材,回家做饭吃。”
林晗心弦颤动。在宫里过惯了循规蹈矩的日子,人人待他都恭敬疏离。他身为天子,再没了往日轻松,不仅要忍受孤独,更要时刻提醒自己,要沉稳持重,顾及身份。
还是卫戈待他心无芥蒂,无论何时跟卫戈在一块,便同昔日一样自由自在。
林晗忙牵了卫戈的手,道:“那你等我换身衣裳。”
“麻烦,”卫戈脱下裘袍给他,把林晗裹得严严实实,自己只剩一身黛蓝云锦袍服,越发显得英武潇洒,“就这样出去,回家了再穿我的。”
林晗听完,勾着他的手臂,细声道:“那走吧。可别让人认出来了。”
“含宁是皇帝,怕什么?”卫戈牵着他便走。
他带着十来号王府亲兵,候在崇庆门外,团团围着一乘马车。卫戈先护着林晗进车厢,周围禁军熟视无睹。林晗在光天化日之下还守规矩,待卫戈一进马车,垂下门帘,他便黏在卫戈身上亲昵,睁着朦胧的眼眸撒娇:“我好想你啊。”
卫戈按捺不住,将他拥紧了亲吻。唇舌热烈地交缠几番,彼此都喘息连连。卫戈抚着林晗细腻的脸颊,乌沉沉的双眼似乎有暗火流动。
“有多想啊?”他嗓音喑哑。
林晗被他吻了一阵,眼中更是水色潋滟,投进怀里道:“日也想,夜也想。”
他犹觉得倾诉不尽,牵着卫戈手掌在自己身上游走,低声道:“哪里都想。”
卫戈捉住他不安分的手腕,一手握紧了林晗腰肢,不许他乱动。
“这会儿别太过火,否则到了怎么下马车?”
车马启程,轮毂辚辚响动。林晗贴近端详着眼前人俊美无俦的容貌,总觉得看不够,好像是变了一点,又好像没有变。
桓儿长大了,再不是当初跟在他身后的少年了。眉目深邃了许多,样貌威严了许多,眼神也越加稳重内敛,藏着他也捉摸不透的东西。
但眼底那份对他的炽热之情,却是丝毫不曾减损。
林晗入神地想,他变得这样威严可靠,真是连他都情不自已地想要依傍。
他一时情动,跨坐在卫戈腿上,松垮的裘袍前襟敞开,便隔着单薄寝衣与卫戈厮磨,两手拥住他的脖颈。
“我不想做皇帝了。”
连日来的疲惫驱使林晗放肆地胡言乱语,反正是在卫戈跟前,他说什么也不必忌讳。
卫戈怜爱地摸着他的头发,没有责备,也不像旁人那般诚惶诚恐,只是淡笑,宠溺似的说话:“你好任性啊。”
林晗盯着他带笑的眼睛,不甘地咬了咬唇,轻轻在他腿根蹭了蹭,接着道:“我想做你夫人。”
卫戈眼眸一暗,被他撩拨得声音发颤,呼吸滚烫,却是强撑着镇定,笑道:“穆夫人,劳驾挪一挪地方,你夫君要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