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望阙台 第10章
作者:谢一淮
大春天的,蜡梅都谢了。赵敛忽然想闻,他醒过来,身外还是下雨。
“谢昭然是谁啊,二哥?”瑶前好奇地问。
“你怎么知道谢昭然?”
瑶前失语:“不是你梦里叫的吗?”
赵敛不信:“我怎么可能在梦里叫他?根本没这个人。”
瑶前脑子转得快,突然就想到,这谢昭然和谢小将军都姓谢,莫非就是谢小将军?于是问:“不会是谢家小官人吧!”
赵敛不说话。
“你叫他来比武也没辙,谢家小官人那么喜欢读书,哪像二哥呢!二哥跟他比不得。”
“怎么比不得?”
瑶前说道:“谢小官人不会逃学,怎么都不会。就这一点,二哥已经差他一大截。”
赵敛沉默了。说得确实不错,谢承€€很爱读书,不论怎么样都不会逃学的。哪像他呢,钻一点空子就不上了,还躲在外面睡觉。
谢小官人的功夫已经那么好了,再观遍群书,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想罢,赵敛立刻站起身,顾不上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打着伞就疾步闯进雨里。
“二哥去哪里呀?回家?”
“回什么家,上学!”
他急匆匆往书院跑,想在午休之前赶到,并且主动跟先生承认错误,向谢承€€看齐。
*
谢承€€一开始并未注意到赵敛没来。
他到书院里,只知读书,其它皆不在乎。他认识的字少,有些字记不住,唯有多抄几遍,强记在脑子里。
一来二去,更没空再想别的事情。
后来听见有人议论:“二哥今天又不来?”
“许是下雨了,困在路上了吧。”
“二哥家到书院的那条路向来崎岖,难走!”
谢承€€这才回头看向赵敛的书案,空荡如也。
二哥不来,今天还比武吗?
应该是不比了吧,今日下雨,也没法比。想到此,他不由松一口气,至少今天不用想怎么样才能让三分,也不必收着力气。
陪公子哥玩是一件恼人的事儿。赢得太利落,不好;输吧,自己又不情愿。不比就最好了,下了学就早点回家,门一关谁也不见。
刚想完,赵敛来了。
谢承€€抬头看这位淋成落汤鸡的公子哥儿,黑发凝在脸边,锦袍也滴着水,狼狈模样,实不忍视。
他只一眼就低下头去,假装看书上的字。
外头下着雨,他的书页也被水雾淋湿了,朦朦胧胧渐看不清。
赵敛捧着书盒,那上面那湿答答滴水,不像是被雨淋过,倒像是掉进河里了。
他站在前头,见先生毫不搭理他,于是说:“先生,我在路上摔了一跤,来迟了。”
引起哄堂大笑。
沈沛不喜这些哄笑,拍了案子让他们安静,便问赵敛:“逃学就逃学了,还编什么谎话,你还能摔一跤么?”
“我怎么会逃学呢,真的是摔了。从今日起,我每天都来上学,再也不逃学了!我发誓。”
沈沛以为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往外看,也没太阳,只有雨。
罢了,这番话许多年前也说过,并未守信,也不堪一听。
“回座去吧,把衣服晾了,一会儿来找我背书。”
赵敛恭敬撤身,回座时偷偷往第一排瞟了眼。
还真是心无旁骛,别人都在看热闹,只有谢承€€低头背书,完全置身事外。他都如此刻苦,自己却还天天逃学,真不应该!
赵敛故意在第一排停留半晌,转过身假装问先生背什么书,挨了一顿骂,回过首来,人家还是没抬头。
真是勤奋好学,倘他早几年读书,今年应该能考取功名了吧?文武双全,简直无人能敌了。赵敛想着,越过第一排,回到座位,拿出书来背。
背的《中庸》,能解其意,就是不想背。背了一句就望呆,眼睛直勾勾往前看。
他靠里坐,把前几排一览无余。
前面各种坐姿都有,歪着倚着,唯独谢承€€背挺得最直,专心致志看书,许久都不动弹。
赵敛也坐直,学着谢承€€的模样背书,没一会儿累了,要打盹。
于是又偷偷端详第一排那个清秀的背影。
有淡淡蜡梅味,袖摆、发梢,都沾着。
前有谢承€€看书目不转睛,后有赵敛看谢承€€目不转睛,两个人一样入神,不受他人打搅。
“二哥,你真摔着了?”前排纪鸿舟转过头来问。
问了两遍,赵敛才反应过来,吓一跳:“怎么?我是摔到了。”
“那你衣服怎么这么干净?”
赵敛心虚,怕被看出来,于是用书把人家打回去,说道:“别管,我还能骗你不成?”
纪鸿舟悻悻,顺着他的目光往前头望,疑心问道:“你在看谁啊?前面是有什么好看的吗?”
这一问声音洪亮,刹那,全堂静默,无数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赵敛顿时语塞,恨不得躲起来,骂道:“你管那么多呢,我看外面梨花不行?”
“我感觉不是。”纪鸿舟看第一排的谢承€€,想了半晌,忽然说道,“二哥是在看谢家小官人吗?”
“是啊。”赵敛坦然。
“你看他干什么?”纪鸿舟以为是有什么缘故结怨,否则怎么眼巴巴盯那么久,兴致来了,靠着问,“昨天打架了?”
“比了一场。”赵敛翻过书页,什么都看不下去,光想看呆,没一会儿又把目光落在谢承€€的背影上。
“你输了?”
“输了。”
纪鸿舟瞧他沮丧模样,乐呵道:“你瞧瞧你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都能被封少年将军,一定武艺非凡,犯得着跟他比试吗?自取其辱。”
赵敛瞪他一眼,反驳道:“我当然知道他比我厉害,我向他讨教讨教而已,不准?赶紧背书,别烦我。”
“是是是。”纪鸿舟逗他,“好好背书,武比不过,文好歹能比。你认识的字比他多!”
“我可不止这一点。”
赵敛被激了,背书更刻苦。
为了能追上谢承€€的脚步,他一下午都没打盹儿,生生背了十篇,脑子什么都装不下了。
他在背完书的空闲里,又趴着望前排的背影。
跟入定了一样。
“少年将军。”他想。
不知道为什么,他挺想找谢小官人说话的,主要是问问他“入定”的诀窍。
第10章 第四 点滴明(二)
这一日也无甚好讲,无非是背书、听课,到时辰就下学回家。
赵敛打好些喷嚏,半湿衣裳穿身上,很冷。
他慢吞吞收拾书,刚把书装进书盒,就感觉有人在看他。他抬头,谢承€€就站在他书案前边不远处,手臂还挽了一件氅衣。
赵敛不明所以,作揖道:“谢小官人,怎么了?”
谢承€€也朝他作揖,缓缓向他走过来。
这半日里,谢承€€也不是一直听讲的。他会开小差,反复想到赵敛湿漉漉的模样。
早晨雨大,赵敛淋了一场雨,必然受凉。况且昨夜他还请自己喝了两坛酒,不关切一番,好像说不过去。
正好谢承€€带了一件氅衣,将就着也能暖一暖。只是这件氅衣裁制粗糙,也不是什么昂贵料子,不知赵敛瞧不瞧得上?若是送了,人家不收,当众不是很闹笑话。
就这样纠结了一下午,百般矛盾。到下学了,人散了,他才敢上前问。
似乎有些迟了。
“二哥衣服湿了,回家路上冷,不要感染风寒了。我有件氅衣……不知道二哥……”
他端量赵敛的神情,仍在思索要不要送出去。
赵敛盯着那件霜色的氅衣,颇有些受宠若惊:“给我的吗?”
“是,还望二哥不要嫌弃。”谢承€€见赵敛并没有拒绝的意思,心中那块石头自然也放下。他将氅衣交到赵敛手上,就算完成使命,马上转身准备回家。
“这么暖和的氅衣,我怎么会嫌弃?谢谢你!”赵敛看他要走,忙叫道,“这就走了?忘了你答应我什么了?”
“比武?二哥淋了雨,又穿湿衣,比完一场身上发汗,一冷一热会得风寒的。还是早点回家,泡会儿热水,喝盏热茶吧?”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字字温柔,赵敛从来没有被谢承€€这样关怀过呢,突然不知道怎么说了。就是点儿摸不着头脑地开心,原地笑了一会儿,妥协道:“那你陪我走一程吧,我跟你提前讨教一下刀法。”
出书堂时还下毛毛细雨,也不必打伞。但谢承€€是个讲究人,绝对不淋雨。他立在台阶上撑伞,侧过脸问道:“二哥打么?”
赵敛本想说,这点小雨,没必要打。可望着谢承€€那把精致的伞,伞面梅枝相映,便很有打伞的兴致。于是道:“谢谢小官人捎我一程。”遂走进伞下。
能看出来谢承€€爱梅花,身上带着,伞上画着,如若男子也能画钿,恐怕他也得在眉间点着。赵敛如此想,路都没走稳,直接撞到人家肩膀。他立刻作揖道:“对不起,我没注意。”
“二哥走路也要发愣,在想什么?”
雨打在青石砖,也跳在赵敛的靴子上。早晨他还厌烦春雨,这时倒觉得惬意了,再大点也无妨。
他路过一处水洼,又忍不住踢一脚,随后道:“在想刀法。剑敏,枪锐,刀如何?”
“刀?刀么……”谢承€€脑子昏沉,读书读多了,都废光了,说不上来。他沉默半晌,反问道,“二哥觉得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