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望阙台 第172章
作者:谢一淮
二人久别重逢,话格外多。纪鸿舟问他近况,他一一俱答,好像原先没通过信。问他还不成,还要和边上的将士们解释,说他们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又说他怎么到秦州来的,云云。
直到营帐里,没人盯着了,才稍稍自在一点。
这也不必强笑了,赵敛沉下脸,立刻想去看他心里挂念的谢承€€。
“你来秦州,有调令吗?”纪鸿舟赶紧问。
赵敛坦然道:“有个屁的调令,没有调令,我瞎跑的。”
“你要死了,你擅自带兵出城,擅离领地,是不是要死?”
“死什么死,不过就是追萧弼追远了,到了秦州,恰逢天黑,我就多逗留了一阵子。这也不行?”
纪鸿舟无言以对:“你别仗着有功就为所欲为,你这功说到底还是谢祥祯让给你的,猖狂什么呢。你敢猖狂,我还不敢,我还有家室呢,你不要拉着我一起死。”
赵敛推他一把:“别天天死不死的挂嘴边,我还不想死呢。阿昭呢?怎么样了?”
“醒了,伤口还凑合,就是人有些呆了。这可不能怪我没找人给他治,他原先就有旧伤未愈。”纪鸿舟看赵敛要跑,拽着他手臂就往回拖,“我真服了你了,你乱跑什么?人就在那儿也不能丢,你现在就去找他,干脆让全军营的人知道好了。”
赵敛转了一圈,到椅子上坐。他问:“人呆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机灵了,同他说话,他要反应很久才能答。医官说也许是伤到脑子了,有些忘事,过几天就能好。”
“忘事?伤到脑子?”赵敛又站起来,“可不能把我给忘了。”
纪鸿舟再拦住他:“哪能把你忘了?把我们忘了都不能把你忘了!晚点再去吧。”
赵敛同纪鸿舟坐在帐子里,没空吃饭,光顾着谈延秦战事。
纪鸿舟说:“曹规全原先就因赐婚的事情和谢祥祯闹不快,现在官家又把他们弄到一阵去打仗,我实在不解。将相不和,仗能打顺吗?”
“将相不和才好呢。依我看,官家分明是忌惮谢祥祯了,不想他位高权重,手握兵柄。如果我是官家,也会找个人来牵制住谢祥祯,防止天高皇帝远的,谢祥祯自立为王。”
“官家这么害怕,为什么还要让谢忘琮和谢承€€管军呢?一个不够,还要再来两个。”
赵敛一颗一颗拨手上的佛珠:“一个太多了,三个最好。反正都是一家子,各管各的,等不要了,逐个再破。力分散了,总比力和起来好打。”
纪鸿舟恍然大悟:“谢家看上去是一家,其实内里未必团结。二哥你这样想,其实也有道理。”
其实这不是赵敛想的,是先太后、先父和先相公一起想的。而他只是顺着他们的意思继续做而已。
他拨弄珠子的手停了,说:“我不打算让谢同虚和谢祥祯争,我迟早有一天要把他捞出来的。”
“为什么?”
“谢同虚根本就不适合做武将,做武将只会把他原本的性子磨得一干二净。他满身是伤,到头来倘再被官家猜忌,怎么办?他本来就是负伤前行,从秦州到€€州,再从€€州到均州,又再来回奔波。这样折腾来折腾去,能要了他的命。”
纪鸿舟没说话。
赵敛又说:“我不能走一步算一步,他将来怎么样,我将来怎么样,这些都是要思量的。谢同虚根本就不是做武将的料,这条路走得越远,他越痛苦。”
“你想全身而退?谢同虚现在已经做了管军了,再想退,根本做不到。”
赵敛把珠子揉成一圈,揣在袖子里:“所以我要想个办法,让他全身而退。”
纪鸿舟倾身上前去,问他:“要是谢同虚不愿意呢?要是他舍不得丢下已得的权柄,又怎么办?”
“不会的。”赵敛从容说,“我足够了解他,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有办法走,他绝对不会回头的。”
“你太相信他了。”纪鸿舟无奈地摇头,“二哥,你把你所有的信任都给了他了。他和谢祥祯是亲父子,血和水,到底哪个浓?”
“血浓,可我也不是水。谢祥祯将来要怎么和官家斗,要怎么自保,这些和我都没关系。他本来就欠我一条命,我想把谢同虚带走,他凭什么拦我呢?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他带走的。”
纪鸿舟说不上话了。他该不该责备赵敛执迷不悟呢?可他自己也在想要怎么样才能全身而退,他也想带着程庭颐走。
默然良久,他同赵敛说:“如果你有全身而退的办法,记得告诉我。”
第154章 四八 愿就此见(二)
赵敛听到门外有€€€€€€€€的声音,刚准备起身到门口去看,纪鸿舟解释说:“估计是外头将士们吃完饭路过吧,等夜再深点,我带着你去见谢同虚。”
“他受这么重伤,都是谁来照料他?”
“彭六郎,有时候关实也会去。贺近霖去得也多,一去就是几个时辰,要么就坐帐子外边儿守门,反正寸步不离。”
赵敛爱吃醋,但也不是什么人的醋都吃。贺近霖还不够格儿让他吃醋,但他就是有点不高兴:“我以前听说,贺近霖总喜欢跑到谢同虚帐子外面瞎转?”
“是,他是爱这样,曾还被谢同虚罚过呢。后来是不是还这样,我就不知道了。”
赵敛心烦意乱,又把袖子里的佛珠拿出来转。
纪鸿舟是看出来了,大概是不爽的时候需要转珠子,要平复怒火的时候也需要转珠子。这珠子啪嗒啪嗒响的,估计跟赵敛的心一样乱。
“你犯得着跟他计较?谢同虚以前不是替他解过围么,这也才黏着谢同虚。”
赵敛不悦,又听到外头有脚步声。
帐外昏黑,火把的光投在地上,风一吹就作飘飘然。
贺近霖猫着腰,把耳朵贴在帘子上听。他才踩过火把下的杂草,有火星从盆上掉下来。
“你这么小心眼,还不准别人凑着他了?”
“换作你,你愿意吗?我没砍了他就已经很不错了。”
贺近霖屏足气,心里骂了赵敛无数遍,又想要听得更清楚。他不小心拽动了帘子,帐内顿时没有声音了。
他听见脚步声缓缓过来,另有拔刀磨蹭之声。
“糟了。”贺近霖心说不好,急忙转身就跑。
他的影子跑得快,但赵敛的刀光更快。还没等他跑开,长刀就已经冷不丁架在他脖子上了。
冷白的刃映着帐子外火把的光,赵敛撇过刀面,把光送到人脸上去。
贺近霖脸噌地发白,嘴唇不自觉轻颤着,有汗从额上滚落下来。
“我以为是老鼠呢,没想到是个人啊。”赵敛虽笑着说话,却没有把刀收回去的意思。刀刃顺着贺近霖的衣领磨了一圈,赵敛悠悠走到贺近霖跟前,歪下头来看这张惊恐万分的脸。
纪鸿舟掀帘子出来,吓了一跳,立刻说:“这是步军司都虞候,二哥怎么能对他刀剑相向。”
赵敛慢慢放下刀:“多有得罪了,天太黑,我才看清是贺管军。”
“无……无妨。”贺近霖想起来自己还是个管军,立即挺起胸膛。
“贺管军有何事指教?”
贺近霖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我……我是奉小谢管军的命令,来问你雄略军的事情的。”
“哦,那你就进来吧。”赵敛收刀进鞘,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他,“小谢管军已经醒了?”
“醒了,”贺近霖避开赵敛的目光,“你自外来,不去拜见小谢管军,还来问我吗?”
赵敛笑了:“你教训的是,那我马上就去见了。”
贺近霖愤愤,恨不得用刀捅赵敛几回。可怎么想是一回事,身体下意识的表现又是另一回事。他没能凶狠起来,小声地说:“小谢管军在休息。”
“不是醒了吗?又休息了?”
纪鸿舟心想赵敛心眼也太小了,打趣道:“管军当然是为同虚分担的,别在外面说话了,快进去吧。”
赵敛进门了,贺近霖犹豫了半晌也进去了。他也不知道该问赵敛什么,为了做样子,还是随便问了。问完之后,他说:“承宣使是无意进秦州,尚无官家诏命,今夜过后,应速速回延州才是。”
赵敛揣着手,漫不经心说:“放心,我会速回延州的。”
“承宣使助我胜了燕军,来日,我会报答承宣使的。”贺近霖又说。
赵敛有意问他:“你怎么报答?”
贺近霖一愣:“我……”
“得了,二哥不要总是逗人家。”纪鸿舟解围说,“夜深了,二哥就回去先歇着吧。有什么事,明早再说也不迟。”
“对,夜深了。”贺近霖慌忙站起来,“我要回去复命,承宣使也早些休息吧。”
赵敛看他要走了,也起身说:“没关系,我和管军一起走吧。小谢管军有什么托你问的,你尽管问清楚。你问得清楚,我也答得清楚。”
贺近霖赶快说:“我都问清楚了。”
“可是我还没有答清楚。”赵敛走到贺近霖身边,“正好同路,我们一起走吧。”
夜很深了,军营里有些地方并没有火光,走路要借月色。
赵敛是生人,摸不清路,全靠贺近霖来带。他与贺近霖一后一前地走,直到远了纪鸿舟的帐子,他才问话。
“小谢管军待你应该不错吧?”
贺近霖有点得意:“是不错。”
“怎样不错?”
“就是不错。”
赵敛笑了两声:“这儿就我们两个,你我也没必要绕圈子了。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有什么好拐弯抹角?”
他说话凶巴巴的,贺近霖听了哆嗦,便期期艾艾地回答:“小谢管军待我如同手足。”
“哦,小谢管军待我也同手足。”赵敛说。
贺近霖一听,果然忿忿不平。他握紧拳头,鼓起勇气问:“既小谢管军待将军如手足,将军何故欺他?”
“我怎么欺他?”
“欺他辱他,不准旁人近他,不算是欺吗?”
赵敛辗转想了很久,点头说:“嗯,你说得倒也对。我是欺他了,你要如何?”
贺近霖心想怎么会有如此无耻、道德败坏之人!他咬牙切齿地说:“什么都没有名节重要,你若真有颗良心,就不该毁了……”
赵敛突然揪住贺近霖的衣襟,丝毫不费力地将他拎起来,顶到后面的石头上。
石头坚硬,贺近霖生生撞上去,疼得龇牙咧嘴、皱眉扭脸。
“毁了什么?”赵敛冷冷问。
“你……像你这样粗鲁的人,是不配小谢管军待如手足的!”
赵敛觉得他说的这句话格外好笑,扬声笑了很久。
贺近霖也是怕得咽唾沫:“你、你笑什么?”
“说到底,你也是官职比我高的,怎么胆子这么小?”赵敛凑近看贺近霖瘦瘦的脸颊,“你吓得脸都白了。”
“我没有!”贺近霖想甩开赵敛,没甩掉。他放狠话说,“你知道我是上官,为什么这样无礼!难道世家出来的子弟,都是这样不堪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