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望阙台 第191章
作者:谢一淮
“操你娘的,王八犊子!”王重九接过西燕军捅来的枪,反手便往城楼上掷。枪直刺楼上,崔伯钧机敏躲闪开,恶狠狠盯着他。
“这他妈是朝廷禁军的监军!”王重九口吐鲜血,“朝廷监军见死不救!这他妈的就是官家的爱将!这他妈的是官家的爱将!”
枪刺破王重九的铠甲,他挺足了劲,抵着就往前冲,再用枪杀死敌军。
谢忘琮疲惫地抬不起手,她歪着身子站在血里,呆滞地看着眼前惨景,又回头去看崔伯钧。
崔伯钧是在看这一出好戏,他就是要谢忘琮死在城楼底下。
先前他父亲也是如此,被西燕军追到城下,是谢承€€见死不救。他必须要让谢承€€也尝一尝这样的滋味。
“将军,要不要增兵?”
“增什么兵?”崔伯钧斜了身旁小兵一眼,“敌军在前,怎么能擅开城门?你想让满城人都陪葬吗?!”
小兵被冲得羞愧低头,只能继续旁观楼下血战。
崔伯钧深呼吸一口气,喊道:“谢怀€€!你可一定要战到最后啊,你是大周的英雄将!你是大周唯一的女英雄!”
谢忘琮听见了,可是她再也不能反驳什么。
刃划破了皮,血汩汩地流。谢忘琮没抓稳枪,被敌人掀翻,掼在地上。她脑子嗡嗡响,木讷地看着天上雪。
就这样要死了吗?
正当敌军伸枪来的时候,王重九忽拖着伤重的身子,推开那些长枪。
“小五?!”
他挡在谢忘琮的跟前:“不能等死,怀€€!我们得一起杀出去,我们得活!还得等到春天呢,我还得回家!我们还得回家!”
“回家……”谢忘琮迷糊地爬起身,“要回家,要见昭然。”
见弟弟最后一面,是谢忘琮现在唯一的念想了。她还是坚持拿起枪,尽管她的手已经血肉模糊。
“昭然在等着我……我还不能死。”
谢忘琮抡起枪,一把打在西燕军的头鍪上。
这场雪过了,春天就得来了。谢忘琮身上发暖,她的脚像是走在刀尖上,她就要往春天里走。
蓦地,有枪贯穿王重九的肚子,血遽然喷溅在谢忘琮脸上。她还没反应过来,王重九就朝她大喊:“快走!”
“小五!”谢忘琮瞳孔骤然放大。
王重九圈紧插进腹部的枪,猛地往外拔。
“我没事!”他笑了笑,血就从嘴里冒出来。他自言自语道,“我做将军的左膀右臂,我要和你并肩,我要为你冲锋陷阵。谢怀€€,我都这样说了,你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走出去了。”他用这杆枪杀死了眼前的三个西燕军,他肚子里的血像瀑布一样涌了下来。
“小五€€€€!”谢忘琮哭了,她亲眼见王重九倒地,西燕的枪直直刺进他的胸口。
“这是我……答应过你的。”王重九望着谢忘琮,“你带着我,回家啊。”
谢忘琮尖叫出声,像疯了一般杀人。
雪还在下,雪也疯了。
无数长枪围住她,她逃不出这样的天罗地网。
她的虎头枪丢了,敌军的枪刃狠捅进她的腰腹。她以为她会很疼,可那时候,她竟然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有雪花飘在她散乱的发,黏稠的血顺着她的嘴唇淌下来。她还站着,没有一刻屈服。
天还是那个天,天上没有月亮,更瞧不见太阳。她对着东方,朝向中宸。
回家吧,回家吧,东边就是她的家,千里之外就是她的家。她要用力挣脱刀枪,直往家去。
可谢忘琮再也回不了家了,他们北路军,都再也回不了家了。
她还没有见到昭然呢,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在这里!
“我不能……!”
更多的枪刺进她的身体,她是真的感受到力不从心了,坐倒在地。
大雪照白了天,也照白了谢忘琮的脸。她怀里被血染透的帕子掉出来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握住了这张帕子。
谢忘琮战死并不是这场交锋的结束,而是开始。
指挥战斗的萧弼见城门口周军覆没,立刻下令攻城。崔伯钧原只是在城楼上看热闹,这下站不住了,立刻下令戒备。
延州城内守军乱作一团,有禁军惊慌逃走,更不要说作战。崔伯钧原先没做过指挥,见金宗烈他们来,一下子也懵了,四处去寻贺近霖。
贺近霖被推上前线,手忙脚乱的,终还是请纪鸿舟来。
北路军兵败城门下的战报传到宋稷那里,他盯着传令兵,连嘴唇都忍不住颤抖。
“谢怀€€……没了?”
传令兵张皇说:“北路军全……折损殆尽……”
“怎么会折损殆尽!门口那么多南路军,难道没有增援吗?怎么会折损殆尽!”宋稷掀翻书案,上面兵书、札子、笔墨全部摔在地上。
“都部署!”
宋稷连战袍都没来得及穿,提着枪就往战场走。
雪还在下着,几乎要迷住他的眼。他愈走,愈觉得脚底发软。他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掉下来,风吹过,就凝在脸上。
他喃喃喊着谢忘琮的名字,一头栽进雪里。
贺近霖完全镇不住战场,城楼下流矢飞上天的时候,他竟然吓得尿裤子了。
“贺近霖!”纪鸿舟一把揪住他的后领,“你在干什么?!”
“我……”贺近霖发抖地说,“有箭……”
“窝囊废,滚到下面去!”
贺近霖趴着下城楼,惊魂未定地躲起来,很快就找不到人了。
祸于雪夜,也幸于雪夜。大雪把天都染白了,纪鸿舟不用火把也能看清战况。他与戚渊有条不紊地组织战斗,丝毫没察觉到已经天亮了。
天边泛起雪白的微光,和雪完全融合在一起。
西燕军终于打不动了,大军撤去,只留残枪死马和亡人。
战后一片狼藉,将士们的汗水滴落在地,把冰晶都融化了。纪鸿舟更是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的白发拂在空中,就像是白雪落了满头。
谢忘琮死了,纪鸿舟眼睁睁看着西燕军带走了她的遗骸。他没有任何办法,箭射了一支又一支,没能追回尸身。
他忽然想到小苑了,是不是小苑的身子也被他们拿走了。他知道乌善民族古怪离奇的祭祀礼,用头骨做器具,用人尸做祭品。
是不是小苑也沦落到此了?他不敢想。
纪鸿舟缓过神来,猛然站起身,眼前瞬时一黑。他没等看清眼前,便愤怒地揪住崔伯钧的衣襟:“这他妈的是你干的好事!这是你干的好事!”
崔伯钧被拎起来了,憋得脸通红。他挣扎说:“谢忘琮战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是她自己……”
“去你妈的!”纪鸿舟一拳打在脸上。
崔伯钧狠狠摔在地上,牙掉了两颗,血往外冒。他有点发懵,缓了好久才捂着脸说:“纪鸿舟!你敢打我,我他妈的是陛下封的监军!”
“我就打你了,怎么样?管你他妈的是谁,我不仅要打你,我还要杀你!”纪鸿舟把边上小兵腰间的刀抽出来,“你看看做的那些破事!”
“不能冲动!风临!”戚渊拖住他,“现在正是战时,你杀了他,消息传到€€州怎么办?!”
“传吧,传吧!我早他妈不怕死了!”
“纪风临!”戚渊一把夺下他手里的刀,“清理战场!你忍心看着将士们在外受冷吗?”
纪鸿舟沉闷喘息着,啐了崔伯钧一口:“我迟早杀了你。”
崔伯钧大口吸气,嘶吼道:“贺近霖呢?!大战在前,主帅在哪里!”
几百个人去搜贺近霖,贺近霖怕极了,顺着墙跑,想躲到更深的地方去。他知道自己糟了,事到如今才反应过来自己糟了。
他不会统兵,听信了崔伯钧的话,现在谢祥祯死了,谢忘琮死了,谢承€€也不知身在何处。北路军全没了,朝廷损失惨重,到头来,他自己要担全责。
贺近霖躲在墙角,眼巴巴盯着面前的雪。他还能想到什么补救的办法?
“贺将军!”
有人在叫他。
贺近霖吞了一口口水,抖得更厉害了。他想往里躲,挪蹭间,隐隐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顶着他。
他去摸,摸到一直珍藏着的铜人。
“谢同虚……”
现在谢承€€还在外面,只要他不死,谢家军就不能算是全亡了。崔伯钧一定是靠不住的,如果这个时候自己去找谢承€€会合,就表明了自己并不是什么都没做。将来再在官家那里告崔伯钧一状,那么他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贺近霖把铜人拿出来看。
“这回我们要是安然无恙,我就带你走好不好。”他抱紧铜人,“对不起,对不起。我就只利用你这一回,以后我再弥补你。”
“贺近霖!”
崔伯钧要找到他了。
他下定了决心,猛地去找城墙的小洞,要爬出去找谢承€€。
*
这几日雪太大了,竟然把谢承€€的帐子压塌了。幸好他还有点气力从雪里爬出来,没有伤到。
夜里,他和彭鉴坐在火边。
这盆火烧得不旺,时不时要拿木棍挑一挑。谢承€€烤着火,又饿又痛,眼皮泛着涩,将要闭上。
彭鉴把木炭翻了一遍,说:“我们驻扎在此,是不是有四十天了。”
谢承€€摇头:“忘了。”
“你最近是不是记性不好了?”彭鉴问。
谢承€€缓缓抬眼:“不知道,就是觉得脑子昏昏的,有很多事儿都记不得了。”
“算了,反正有我,你安心养伤吧。”
彭鉴把烧得发红的柴火找出来,说:“这几天下大雪,马房也塌了不少。我找人去修了,把小马们安置在帐子里了。”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昭昭呢,昭昭怎么样?”
“没事儿,你放心吧。那里我都弄好了。”
谢承€€不放心,昭昭年纪大了,要是受到惊吓可不好。他也没再烤火了,披了一件氅衣就去临时的马房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