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望阙台 第33章
作者:谢一淮
“是了,陛下。臣倒是记得,杨中丞家的二郎,今年也与赵大郎一般大。武人粗鄙,论门第,论家风,还是中丞家的更合适些。”尚书左丞黄忠则说。
提到御史中丞家的,杨荀总算不再沉默,起身叉手道:“诸位官人所言皆有道理,不过结亲一事,还是要看眼缘。一切以陛下的意见为准,如若长公主下嫁到我寒舍,臣定重修宅院,迎长公主。”
曹规全怒道:“所谓武人宅邸粗陋,多半是推脱之语!陋室不入眼,搬家便是!就算为了长公主再修一座,又有何难?况且太尉东门大街的宅子是先帝所赐,如何算是陋室!”
眼看中秋宴要成垂拱殿了,李€€寅非常不满。他身侧韦霜华见状,急忙呼道:“诸位官人不要再议,陛下有话要说。”
如此才安静下来。
李€€寅起身,与赵仕谋隔空相望。他完全敛去不悦,徒留真诚的神色,问道:“太尉愿意与朕结亲么?若是不应,朕与朕的长姐,都会为难的。”他特意补了一句,“太尉,你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都如此说了,赵仕谋还能怎么推辞?只好妥协:“愿结秦晋之好。”
话音刚落,赵敬双腿蓦地发软,当场就要站不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爹爹,许久才谢恩说:“多谢圣恩,小人万分恭谨。”
赵敬一点儿都不想做驸马。
做驸马并非是什么天下第一得意事。与长公主成婚,表面风光,可事实上,他每日面对的不是妻,是君。
对君如何,对长公主就要如何。
每日早晚,驸马都尉必须同长公主请安,请安前必须向公主宅内侍请示,再由内侍传给长公主,长公主同意了,才能见。凡见面、同房等,都必须请示。
驸马都尉是绝对不允许冒犯长公主的。如有冒犯,由长公主内官弹劾,轻则罚俸禄,重则外放,何况赵敬还有一个位极人臣的爹,很容易被牵连。
而这些,也只是基本规矩而已。
规矩还在其次,做了驸马都尉,此生此世便只能是驸马都尉,他入不了仕,一切抱负、才干,都不能够施展。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到头来,书也白读了,什么入朝为官,也成了一场空梦。
“欲上青天览明月”,到头来,青天压在他的头上,所谓明月,见得着,摸不到。这就是俗话说的“君恩”吗?
赵敬呆着,眼前的佳肴都成稀烂了。
“阿敬。”
他听见父亲呼唤。
赵仕谋回过头去,两指置于嘴角,对赵敬扯出笑来。
赵敬知道爹爹的意思,不要当众落脸,要笑。可是他根本笑不出来。
“有什么事,回家再说。”赵仕谋哄他。
赵敬低头,捣了几下菜,再也没心思吃了。
*
中秋宴毕,各官及家眷散去。
赵敬与赵仕谋走过狭长宫巷,四周有隐约鼓瑟音,如同寺庙里的几缕烟,缥缈虚无,很容易叫人迷失方向。
仔细听来,唱的是: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7]。
赵敬行在宫中,头顶的月亮圆而亮,如一只冰冷的眼。
出宫了,那只眼还在望他,死死地盯住他!
“阿敬。”
赵敬回过神来,是匆匆赶上来的颜辅仁,还有那些叔伯。
颜辅仁瞧他一眼,又与赵仕谋相顾,叹息道:“官家之心昭然矣。”
“官家此举,不就是断送了大郎仕途!”黄忠则愤愤道,“大郎读了这么多年书,不是为了做驸马的!”
“隔墙有耳!”纪阔说,“你说话得小心些,叫有心人听了,弹劾你。”
几人纷纷说起来,赵敬越听越不是滋味,可他不能捂耳,也不能闭眼。他抬头与月对望,满腔愤懑随月光倾泻。
“阿敬。”赵仕谋唤他,“今天中秋,时候还早,和君瑜拿着我的令牌到北营里看看阿敛吧。他想你了。”
“好。”赵敬作长揖,与君瑜前往军营。
他知道二哥最喜欢吃王氏蜜饯果子卖的柿子饼,特意绕到南门大街去。
不知是如何晃到北营的,反正浑浑噩噩的像在做梦。
正中秋时,天气转冷犹热,树叶渐黄。马蹄踏过沙地,扬起尘土;时而有马嘶鸣,伴随少年呼喊。
赵敛未束冠,他的乌发纵情扬在空中,毫无束缚,潇洒自在;他穿了薄甲,没有宽袖累赘,干净利落。
少年不知愁滋味,就连天上的月都变得柔和。
赵敬静静看着,心中那些向往、艳羡,全都涌出来。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宋€€范成大《车遥遥篇》。
[2]:出自唐€€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3]:出自南北朝€€刘勰《文心雕龙€€宗经》。
[4]:出自唐€€张九龄《望月怀远》。
[5]、[6]:出自唐€€李白《宣州谢€€楼饯别校书叔云》。
[7]:出自唐€€李益《写情》。这里代指政治。
本文没有升行制度。
一般有志向的人都不会想跟公主结婚的哈,因为公主及其夫婿不得从政,驸马都尉就是一个皇家吉祥物。小李让大哥驸马,就是不准大哥当官,断了赵家想从文的念头。
【本文设定】“不得从政”只针对大哥个人,不影响赵爹和小赵。
李€€寅原来叫李元清,当了太子之后需要避讳所以改名了(本文中两字联用需要避讳,单字不需要避讳)。
第31章 十一 秋风起(二)
赵敛心都放在骑马上了,完全没注意到大哥。直到大哥身边的君瑜呼唤他,他才发觉,立刻从马上跃下来:“哥!”
他扑向赵敬,竟然把赵敬抱起来转了一圈。
赵敬转得晕,下来的时候还没站稳,差点儿摔一跤。他看见赵敛幸灾乐祸,上去捶了他一拳:“没大没小!”
赵敛痴笑,举起自己的手臂,说:“近日练武有点长进,手臂粗了一圈。怎么样?”
“所以就拿你哥来试手?”赵敬摸着他的手臂,不由点头,“确实壮了。得有几月不见了,上回见你,还是在立秋。”
“也不过一个半月。哥是怎么到北营来了?”
“二哥不计日子了,今个儿中秋。”君瑜说。
赵敛抬头望了一眼月亮,这么圆呢,这才反应过来:“我都忘了,哥。”
“我知道你不记得,正好中秋,给你带了些柿子饼。”说罢,赵敬从君瑜怀中拿来柿子饼,托在手中。
柿子饼很香,刚一打开就问道柿子味了。赵敛也有很久没吃这一口了,欣喜地说:“多谢大哥,你叫我都不好意思了。”
赵敬特意挑了最圆的那一个,说:“你还和我说什么不好意思,吃吧,和月亮一般圆的柿子饼。”
兄弟二人就坐在马场外的草堆边,背倚着粗而硬的干草,抬眼就是月亮。
今儿的月亮真圆呢,赵敛咬一口饼,感叹说:“月亮真圆,好像比往常中秋的月亮都圆。”
赵敬也望月。月有时是月,有时是眼,变成眼时,他就看阿敛。阿敛什么烦心事都没有,吃柿子饼都没什么耐心多嚼,咽下去时,还有“咕咚”一声。
“哥怎么看上去不高兴。”赵敛发觉到了,拿了一块柿子饼给大哥,“是学业上遇到不解了?”
赵敬拿过柿子饼,说道:“是啊,确有不解。”
“怎么不去问问颜先生?”
“先生帮不了我。”
赵敬咬了一口饼,很甜,甜得有些腻人。以前他没觉得柿子饼这么腻,今天吃一回,腻得他嗓子都痒了。他叹了一口气,道:“天凉好个秋[1]。”
赵敛听这话,连柿子饼都吃不下了。他用力咽下去,问道:“哥愁什么?”
“阿敛从军了,不能常来家。我每日都见不到你,十分挂念,所以愁。”赵敬说。
“想我,就来北营看我啊。”赵敛噗嗤笑出来,“我还以为大哥遇到什么不能解的事儿呢。我就在军营里,又不会跑,大哥没事儿就来看看我,我们不就能见了?”
赵敬颔首,又拿一块柿子饼出来。他捏着那柔软的饼,就好似捏住自己命脉。兴许他的未来也如柿子饼一样,被人捏在手里。
他想告诉阿敛今日被赐婚的事情,可望着阿敛无忧无虑的样子,又不舍得让他不开心。遂作罢,嘱咐他冬日多加衣,常托人报信,云云。
赵敛没作多想,往日也经常听大哥叮嘱,只当平常事,点头说:“放心吧,我好着呢。”听完了,又要起身骑马。
“阿敛最近学了什么?”赵敬目光追着照夜。
“学了左手刀!”赵敛展臂迎风,“但不好练,我左手要长茧子了,每日都要磨破皮,沁出血。”
“疼吗?”
“疼啊!”赵敛回过头来笑,“可就这一阵,疼完了,以后就不会疼了。做喜欢的事儿,怎么会觉得疼呢?”
赵敬与君瑜站在马场外看阿敛骑马,见他高兴,自己也没那么难受了。
二哥说得也对,疼完了,以后就不会疼了。赵敬就是很不甘心,也很不愿意。
“你怎么不告诉二哥呢。”君瑜不解。
“告诉他做什么?白白让他替我担忧。他还小,让他高高兴兴的,我也就高高兴兴的了。”赵敬低首,还是抚摸柿子饼,“你也别说,谁都别说,先瞒着他吧。”
快子时,赵敬才准备回家。
赵敛送他一程,方才把照夜牵到马房,忽然听见马房那一头传来嘈杂声。循声望去,正见几个熟悉身影。
这不是被分到神策军的秦书枫么?赵敛掩身躲在暗处,听秦书枫与身旁一个小兵呵斥说:“胆大包天了,竟敢私自翻出军营!你没背过军令么?”
那被抓包的小兵抱头藏面,哆哆嗦嗦地要跑。秦书枫猛地抓过他,厉声问道:“你是哪个军的?”
赵敛再仔细看,被逮的小兵个高身瘦,面色黝黑,神色躲闪,怕得浑身发抖。
小兵蹲在地上,先是往远处爬,被秦书枫抓回来;随后将脸埋在双膝,不敢见人。
“阿敛!”赵敬叫他,“拴好了吗?我得走了。”
赵敛不愿多管闲事,也没多想,很快便走了。
*
说到宫中散宴,李€€寅与太后一同乘辇到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