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会搞权谋啊 朕不会搞权谋啊 第56章

作者:一林修竹 标签: 古代架空

  严岑吩咐各营将领:“切勿将粮草不足的事传出去,一定要稳固军心,让大家都吃饱。此事不难,我立即写信送去周边各大州县,让他们开仓济军,再写奏疏快马回启安催陛下,等朝廷的粮一来,我们就无须担心了。”

  听严岑这么说,大家都觉得形势不差,宗昀的心也放了下来。

  当边境军队缺粮草时,从北疆各大州郡县调拨粮草,是天经地义的事。若州县长官拒不调粮,耽误作战,是杀头的重罪。

  但严岑送出去的信却换来了最坏的回音。

  “严大帅,实在抱歉,去年收成不好,武威郡没有足够的粮食。”

  “严将军,去年闹旱灾,兴庆府没有多余的粮草了。”

  “侯爷,不是下官不拿,是上郡的粮仓实在拿不出来了,您去问问别的地方吧。”

  “……”

  严岑气得在营帐里摔东西。

  当所有地方都拿不出粮草,便指定是故意的。大家都知道这个事实,却一时想不出办法。

  周边郡县不调粮,朝廷不派粮,突厥军渐渐压近,士兵们吃不饱了,终于意识到后勤出问题了,整个镇北军开始笼罩在绝望之下。

  偏偏这个艰难的时候,突厥兵却有如神助,突然占领高地,蜂拥而至,大有要与镇北军爆发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战的趋势。

  严岑勒紧腰带,怒道:“我们的士兵吃不饱,我们的马也吃不饱,朝廷到底在干什么!”

  有人面露悲切,有人已经潸然泪下。

  此时,严仞在严岑面前半跪而下,道:“请大帅让我带一千亲兵南下,我今天就去兴庆府要粮,他们要拿不出粮,我就斩了那刺史的头。”

  营帐内陷入沉默。

  良久,严岑点头:“好。”

  出发之前,宗昀跟着严仞去见严岑最后一面,听见严仞对严岑道:“您是镇北军的主心骨,要是和突厥打起来,您一定要注意自护,别伤到了。”

  只听严岑哈哈大笑,拍拍严仞的肩膀,道:“小子,还记得我说过的么?你爹我跟突厥打了一辈子仗,他们是什么样的我最清楚,想干掉我,还得再等几十年!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严仞哼了一声,不服气道:“不用几十年,再等几年,您安心养老,换我去斩突厥首领的头。”

  严岑嗤道:“口出狂言!戾气这么重,天天斩这个的头、斩那个的头,小心到时回启安,你那个相好的姑娘不要你了。”

  严仞:“……”

  严岑想了想,又道:“我不是养老的命,还是上战场吧,就算死也要死在战场上。不过,到时就要托你把我的尸骨运回启安,埋在故土了!”

  严仞大概是觉得现在这话说得还太早,便没有回答。

  他带着一千亲兵出发了。

  他走后,镇北军和突厥果然发生了大战。

  仅仅三日,严仞就成功把刀横在兴庆府刺史的脖子上,逼人开仓,把丰厚的粮食和干草一车车地运回乌海。

  然而路上遇到探马来报,乌海失守,严岑死了。

  宗昀不在跟前,并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严仞的神情是怎样的。

  他只听说,严仞像疯了一样,不顾众人的阻挠,骑着马直冲突厥大营方向,说要报仇。

  大家一直追了许久,才渐渐追上严仞,严仞浑身都在发抖,身下的人间风好像察觉到了主人的情绪,焦躁不安地原地转圈。

  严仞道:“你们都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走走。”

  宗昀怕他有危险,远远地跟着他。

  突厥军营就在前方,严仞只能上一座隐蔽的小山,在夜里山头上漆黑的天幕下,遥望对面篝火绵延的突厥大营,望了足足两个时辰。

  而后他低头拍拍人间风的头,转身下了山,咽在喉底的抽泣掩盖在呜呜作响的风声和树叶声之下。

  严岑的尸身被身边的将士冒死从战场上运了回来。

  北境迎来寒冬,严仞帮严岑擦拭身体,但这具身体早已像一块硬硬的石头,冷得发白。

  士兵们带着严岑的尸体去往启安,而严仞选择在北疆留下来。

  河流结冰,终日大雪,乌海的屯田已经失守,从兴庆府带来的粮草一日一日地减少,士兵们又面临着吃不饱饭的问题。严仞继续上书朝廷,请求派粮,一封封重复的请求被带上探马,踩着厚厚的积雪南下去往启安。

  在等待的时间里,严仞带着士兵们上山割草皮,挖积雪煮开,手套被树枝割烂了,无法御寒了,双手又冻出一道道血痕,渗着触目惊心的血,严仞还跟宗昀开玩笑说血是暖的,可以充饥。

  实在没办法了,严仞又吩咐人忍痛杀掉几匹战马,煮马肉吃。

  马肉是酸的,其实并不好吃,但士兵们好歹吃到肉了,脸上才勉强有血气,精神终于振奋许多。

  探侯从启安回来,带来两个消息。

  “朝廷的粮草在八月就拨下来了,但是不知为何,行军极慢,眼下终于快到了,大约还有两三日便可交付给辎重营。”

  严仞喝下一口热汤,冷笑道:“现在才到,有什么用?”

  锅里的汤咕噜咕噜地滚着,围坐的几个人都不出声,称不上有多开心。

  宗昀勉强找补道:“也算值得高兴,起码大家不用吃树皮了。”

  严仞问:“启安还有什么消息?”

  探侯道:“……陛下驾崩,新皇即位。”

  大家震惊地抬起头。

  宗昀问:“哪个新皇,太子殿下么?”

  “是……是九皇子。”

  严仞戳在地上的木棍顿住,他盯着碗里的汤,陷入沉思,眼神逐渐变得空洞。

  宗昀觉得不可思议,皇帝驾崩,居然能轮到九殿下登基,看来启安城也出现了不小的波折。

  但营帐内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沉默下来,似乎没有力气讨论朝廷发生了什么,只在心里暗暗腹诽启安的变局。

  五日后,辎重营把朝廷派来的粮草交到前线,严仞打开一看,每一车的草都是腐烂的湿草,每一车的粮都掺杂着发霉的陈米,真正能吃的只有一半。

  辎重营的人惊疑,前线的将领震怒。

  严仞什么都没说,当即让人将完好无损的粟米挑出来,分发下去煮成粥,士气大涨。

  当天晚上,军营陷入酣睡之中,宗昀跟着严仞出帐,踩着积雪登上山头,向北望着乌黑的旷野和远方星星点点的灯火。

  宗昀嘀咕:“天气这么冷,突厥兵怎么还有力气防得这么严?”

  他不知道严仞在想什么,只默默跟在后面。

  吹了许久的风之后,严仞才开口道:“宗昀,我之前发誓,就算饿死也绝对不吃突厥人的东西。”

  宗昀记得他真的曾经说过。

  严仞又道:“但大丈夫能屈能伸嘛,如今肚子都填不饱,哪里还管气节这玩意儿。再说,突厥人占领我们乌海的屯田,那本就是我们的,如今我们吃点他们的东西,也算有来有往。”

  宗昀似乎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严仞转过头来,对他道:“明天入夜跟着我,去偷他们粮仓,干不干?”

  “干!”宗昀猛点头。

  经过周密的计划,严仞仅仅带了百来个人,就成功绕到突厥兵后方的粮仓,闹了一场大火,趁乱杀掉守仓的突厥兵,一口气将突厥一半的粮草全部运了出来,满载而归。

  这是镇北军半年以来第一次扬眉吐气。

  严仞带着士兵们吃突厥的米,煮突厥的羊肉,吃饱后,再拿上长枪去打突厥。

  没了严岑,他不再鲁莽行事,也不再独断专行,性子渐渐沉稳下来,凡事都要有详细缜密的部署,纠到每一个细节,不放过任何容易错漏的地方。上战场时,虽然大多时候都是严格按照既定的指挥,但情况稍有不同,他还是能随机应变,从中智取。

  拼死搏斗,被砍伤胳膊和腿,是常有的事。在大战中被困七天七夜,最后突出重围,也是常有的事。

  不说军中下层的士兵们,就连日夜跟在严仞身边的宗昀,都能明显感觉到严仞的变化。

  他变得成熟、沉稳了,不再如以前一样话多,也没有以前那么潇洒了。

  又一年秋天,镇北军在一次又一次的大捷中打退突厥军,只差最后一步,只要能逼突厥退回阴山以北,镇北军就能创下大晟开国以来最辉煌的功绩。

  这时,启安传来消息,唐若初病逝。

  宗昀不知道如何安慰严仞,似乎怎么安慰都是无济于事的。那天晚上,他每隔一会儿就去严仞所在的营帐外看看,见营帐里彻夜亮着灯,营帐的主人似乎彻夜未睡。

  翌日,宗昀看到严仞照样提着长枪准备上战场,心中暗暗吃惊。

  严仞的脸色没有任何异样,看不出昨夜有多悲痛。

  他只道:“我想加快计划,给突厥最后一击,为我爹报仇。”顿了顿,他又道,“然后回启安,祭拜我娘。”

  【作者有话说】

  听到陆屏登基的那天晚上,睡觉之前,宗昀去严仞帐里找严仞,发现他正在盯着手里一朵通草杜鹃花发呆。那朵杜鹃做工粗糙,且看着有些陈旧了,似乎是经常被拿出来把玩一般。

  宗昀认为这件小事跟陆屏没有关系,所以没跟陆屏说。

  ◇ 第57章 57 朕想抱抱将军

  “经过长途行军,我们终于回到启安。”宗昀道。

  陆屏想起严仞刚回到启安的那一日,两个人在城门外相互见到对方,像见了一个陌生人一样。

  宗昀道:“启安的人和事变了许多,超乎我们的想象。夫人去世了,我娘被抓进宫里,陛下您也……登基了,整个侯府都空荡荡的。”

  一碗汤喝完,这汤很美味,是在北疆从未尝过的鲜美。宗昀放下碗,低声道:“因为启安一切都物是人非,再加上……之前派来的粮草又少又坏,主子不确定这里是否有人要害他,也不确定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宗昀的语气像是在为严仞求情,“他在北疆常年像紧绷着一条弦,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点动静他都能感觉到。回到启安后,他也不信任任何人。”

  “他唯一信任的,就是相处三年并肩作战的镇北军。”

  听到这里,陆屏心底泛起一阵酸意。

  “所以他只能一而再地攥紧镇北军,反复操练,增强兵力。陛下,他并没有想要谋反的,他只是想着,一旦有人要害他,他至少可以依靠镇北军全身而退。”宗昀道。

  陆屏明白了。

  严仞没有安全感。严岑和唐若初都死后,他必须成为独当一面的人,他把启安也当成了战场,时刻都在紧紧戒备。

  所以一回到启安,他会与所有人保持距离。当何新柏抱他的时候,他会立刻推开对方。

  “我知道了。多谢你,宗昀。”陆屏点头,又道,“今晚我们的谈话,麻烦你不要告诉严仞。”

  “是。”

  夜渐渐变深,宗昀退了下去。陆屏一个人走到千秋殿门口,抬头彷徨地望着上空的天幕。

  他一直觉得自己这两年过得尤其辛苦,现在看来,相比严仞,他在启安的经历根本不算什么。

  至少他只见过一天血,而严仞天天都要见血。启安的天空是灰色的,而北疆的天空估计是血色的。

  严仞去潼关去了三天,回来的时候正好也是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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