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好友 第2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入道或许不是坏事。
“阿姐。”齐王看着天色,唤了一声。
皇太女紧紧抱着幼子,不忍心放开手。
“阿姐……”
皇太女微微松开了手,只觉得这一松手,有裂心之痛,这痛与自己生下靖之时的痛楚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苦得直让她想要干呕。她已监国多年,握有重权,却握不住自己的小儿子的手。她要管住这天下,却难以顾全自己的儿子。皇太女不敢再看怀中稚子的脸,让荀靖之背对着自己,袖手之间,不着痕迹地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八郎。你往前走,不要回头。”
小靖之背对母亲,强忍着眼泪点点头。
“再……叫我一声母亲吧。”皇太女不肯露出软弱之态,硬生生压下喉中的哽咽,顿了片刻,“往后,往后……”
往后……往后如何,皇太女再也说不下去。
“母亲、母亲、母亲。”荀靖之是个长于忍受的孩子,手心的疼能没让他哭出来,可是“母亲”两个字让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哭了起来,“母亲母亲母亲。”
小靖之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再也没有勇气转身上山。
“八郎,八郎……”皇太女一一应了荀靖之的呼唤,自荀靖之身后最后一次抱住了他。
熟悉的瑞龙脑香沾在荀靖之的衣服上,荀靖之听见母亲说:“八郎,忘了母亲……忘了这些与你无关的人罢。天下不是你的责任,天家不是你的归处。权力是血中的毒药,不要沾染权力,也不要渴望它。”
不知是谁自身后推了他一把,“走吧。”
走吧。
山中雪厚风冷,东西难辨,南北茫茫。风吹起荀靖之的衣袍,他在昏昏沉沉中踏上了第一道石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笛声。
“八郎,别回头,往前走。再叫我一声舅舅。”
“舅、舅。”
“最后一次,舅舅陪你。”齐王再次横起了笛子。齐王仪范伟丽,尤知音律,送荀靖之入道那一日,在堂庭山下吹彻玉笛,以一曲《游云高驰》结束了自己与荀靖之的甥舅情分。
此后,世上没了清河郡王荀靖之。
作者有话说:
庄宗和皇后有四个孩子:
1.皇太女崇劭(庄宗第1个孩子)
2.淮王/太子崇恺(庄宗第2个孩子)
3.齐王崇煦(庄宗第3个孩子)
4.公主崇幻(庄宗第5个孩子)
€€€€€€€€
现在记不清人物没问题,前面记住主角就可以~
一篇体量比较大的长篇小说,肯定会涉及不算太少的人物,随着剧情展开,我会整理人物和年表,重要的人物也会反复出现,
读者读下去会眼熟很多人物的,不会有难读的部分。
第3章 入道2
不是哑巴^^
隆正十五年,清凉山人在隐机观前捡回了一个徒弟,他为徒弟取了名字,叫奉玄。奉玄这个名字的含义很简单:侍奉玄门。
奉玄在拜师后大病了一个月,期间恰逢有“佛相妙手”之称的佛门枕流药师云游至堂庭山,为大雪所阻,借住在隐机观。雪停之时,枕流药师为病中的奉玄接好右手手脉,重塑了手心命纹。不久后奉玄病愈,双手也已完好如初,此后便在堂庭山上扫地打钟,抄经练剑,认真当起了修士,九年之中,不问世事。
堂庭山上有三种修士:修剑卫道之士、修心逍遥之士与药师。修剑士兼济天下;修心士独善其身;药师身负绝密医术,只传女不传男。清凉山人早年修剑,晚年修心,教授爱徒奉玄时也要求奉玄从剑术学起。第十年,奉玄剑术初成,清凉山人赠他一把锋利绝世的玄铁宝剑,以两个月为期,准许他离开堂庭山入世卫道。
清凉山人以为,人不能不入世:不入世不知人间之苦;不知人间之苦,则不思脱离苦海;不思脱离苦海,无法成就逍遥道心。
随后,奉玄取《庄子》“刻意尚行,离世异俗”的“刻意”二字为宝剑命了名,被二十三岁的师姐隐微药师带下了山,下山之后,他才得知隆正之后的年号是乾佑,如今已是乾佑六年。
隆正十九年,寿安皇太女病逝。陛下将淮王荀崇恺立为太子,第二年,改元乾佑。
乾佑以来,世间惊现尸疫,频频发作,位于国境东北的卢州尤其严重。堂庭山在幽州之南,幽州北接卢州、西连妫州,奉玄背负一弓一剑,与师姐自幽州昌明驿一路北上,除尸平乱。
北地天寒,二月山花渐开,天上却尚有回雪,一夜风来,千岩转白,旷野无尘。奉玄与隐微药师信马行至幽州宣德郡附近时,天色转暗,不过片刻,天上忽然又飘下小雪来,渐渐有转大之势,正当二人准备策马奔驰之时,却见远处白茫茫雪地上多出几个黑点,因为离得远,看不清是人还是野地里的狂尸。
奉玄双腿夹紧马身,空出手拿起了自己的弓。隐微药师取出短笛,雪上忽有飞声,远处的几个黑点动了动。
隐微药师看出远处几人行动正常,收了笛子,对奉玄道:“是人。”两人随即驭马向着那几人骑了过去,离近了也看清了情况:
雪里埋的绊马索绊倒了一匹黑马,马侧站着一个和奉玄差不多大的少年人,不过十七八岁,高而且瘦,气质绝尘,不似寻常之人,穿一领黑色绣金缺胯袍,硬革护腕,蹀躞钉金,一身劲装作剑客打扮。他的脸上受了伤,染着一片血痕,看不清样貌,不过双眼着实令人印象深刻€€€€那双眼黑白分明,略显下三白之相,美而冷冽,让人过目难忘。
山匪打劫他,大概是看他穿得不凡,背上又背着两把华丽的剑。他虽然背着剑,想必武艺并不精湛,被山匪围住了也不敢有所动作。
几个山匪正在取笑那少年,逼他拔剑,见奉玄和他师姐骑马过来,立刻分成两伙人,两人看守那少年,剩下的四人持刀向奉玄和隐微药师冲了过来。不待隐微药师出手,奉玄已经翻身下马,他不欲取人性命,只驱赶走几个山匪,救下了被为难的少年。
被绊马索绊倒的黑马内脏受伤,腿骨已断,抽搐吐血间痛苦不已,隐微药师拔刀结束了它的性命,三人将马葬在了雪里。
被救的少年一直不曾说话,奉玄以为他生有哑疾,觉得他命途多舛€€€€他的冷漠气质让人不能想到“可怜”这个词,所以奉玄只能觉得他命途多舛。奉玄见他的脸上受了伤,孤身一人死了马,剑术不精又没办法说话,于是邀他同行。对方并未拒绝,拉住奉玄的手翻身上了奉玄的马,随后抱紧了他的腰。
奉玄被抱住腰瞬间一愣,立刻想要对方放手,他在堂庭山清修多年,极少被人触碰。不过,转念之间,他打消了让对方放手的念头,他让对方放了手,当马跑起来的时候,对方怕是要跌下马去了。
奉玄被对方抱着腰,闻到对方身上有很淡的伽罗香香气。伽罗香来自多伽罗木€€€€菩提心者,如黑沉香,多伽罗木即是黑沉香。
隐微药师说:“奉玄,天色不好,我们得快些走了。”
奉玄拽紧了缰绳,对身后的少年说:“你要是怕掉下去,可以抱紧我。”随后策马跟着师姐向着宣德郡的郡城赶去,终于在城中敲暮鼓之前赶到了城墙下。
宣德郡北接卢州,西连鸟发山,向来有幽州屏翰之称,虽在雪中,城墙上依旧十步一人站着执戟的兵士,守卫极其森严。被救下的少年带了过所,奉玄和师姐取出道门度牒,守城人验明三人身份后放他们进了城。
郡城西高东低,共有两市二十六坊,屋舍齐整有如棋局,城中心为府衙,城南有智门寺,城西有灵风观与轩辕台。从府衙附近的泮水宫至城西轩辕台,地下卧着一条地脉,地气温热,虽有寒霜天气,雪不待落地而融。前朝一个风雅县令见城西从不积雪,将其中一条长街改名为三雪街,令人沿街广种梅梨,二月三月落花时节,亲自扫花成堆,名之曰“雪冢”。
风雪天气,斜月初升,城内连观霜缟。奉玄三人沿着三雪街向灵风观行去,街侧的住户大多落了门锁不再外出,于是长街寂寂,唯有三人与马匹相伴而行,马蹄铁踏地,嗒嗒有声。三雪街地气温热,天上虽有回风舞雪,街边枝干横斜的老梅树却借着地气凌风欺雪怒放花苞,夜色初显之时,月白雪白梅白,三人行在一片三白境界中,浑然不似行在人间。
隐微药师叩响了灵风观观门,观内修士得知来意后开了门,将三人迎了进来,小道童牵走了马匹,被救的少年自去道房中休息。堂庭山道门有四戒一规:不妄杀、不偷盗、不邪淫、不饮酒,遇事容止有度€€€€奉玄和师姐进了道观后,各自洗手更衣,修整过仪容后,才去大殿上了香。二人与几位修士交谈不久,观中就敲了静修钟,众人于是就此分散,各自回了房间。
宣德郡下了半夜小雪。第二日灵风观的开静钟响过后,奉玄与师姐和观中的修士一起清扫了积雪。观主取出一坛三年前的梅心雪水为众人烹了茶。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奉玄找到小道童,问他昨天与自己同来的少年可曾起来了。他担心对方染了风寒,身体不适。
没想到小道童说:“他走了。”
“走了?”
“昨夜来了不久,他就走了。”
奉玄问:“他的伤还好吗?”
“他身上有伤吗?”
“脸上。”
“他的脸上一道伤都没有。”
“真的……?”
“真的,道友,我知道你说的是那个背双剑的友人。他找我要了水,洗干净了脸。他长得特别俊俏,我看他一眼就记不错了。”
奉玄察觉出不对,“小友,你和他说过话?”
“说了呀,他找我要水盥洗。”
原来那个不知名姓的少年脸上染的血不是他自己的,他也不曾生有哑疾。奉玄接着问:“小友可知道他的名字?”
奉玄猜小道童不知道。对方既然多有隐瞒,不想让他和师姐知道自己的身份,又怎么会轻易告诉一个道童。
小道童果然摇了摇头,“不知道。”
“多谢……”不待奉玄说完,城中的官钟响了起来。七急一缓,不像是报晨,倒像是像催命。
奉玄疑惑地问:“宣德的晨钟,向来如此吗?”
他说这句话后,看向小道童,发现小道童已经变了脸色。“这是警戒尸疫的钟声!”小道童见了鬼一般,拔腿就向道观后面跑去,“快关门!”
第4章 入道3
不救不能救之人
警钟敲响后,灵风观观主安慰奉玄与隐微药师不必慌张,向二人解释了宣德郡的情况。
宣德郡出现过两次尸疫,府衙已经备下了一套应对之策:宣德钟楼如果敲出七急一缓的钟声,就意味着城中出了尸疫;钟响之后,全城闭户,四道城门不再开启,城中除佛寺、道观、府衙、学宫外,不可收留外人。随后,府衙自会联络城中驻军,着手清除尸疫。若有意外,驻军可点燃城西轩辕台的烽火求救。
观主手持麈尾,不改从容之态,对隐微药师说:“此次想必是一场小疫,最多两日,府衙就可以平乱。天要留人,药师与奉玄小友不如就在观中安住几日,与我们清谈切磋。”
隐微药师与奉玄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神色中的忧虑。隐微药师道:“多谢道长好意。只是我与师弟不熟悉宣德,对一切总是放心不下,想亲自去查看一番。若是城中秩序井然,我二人一定还会回到观中,到时还要请道长多多包涵。”
“道友身怀济世之心,何须言谢。”观主问:“二位道友这就要离开么?”
奉玄下山之前,清凉山人再三叮嘱爱徒刀剑不可轻易离身,听到警钟后,奉玄和隐微药师都已将刀剑武器带在身上。“是。”隐微药师向观主告了别,“非常时刻,请道观不要开门,诸位也不必相送。”
走出室内后,奉玄和师姐飞身上到大殿之上,站在殿脊上远望宣德城。天色已亮,城心似乎冒出了火光,黑烟滚滚而上。染疫的狂尸自然应该烧掉,不过,这火光对于焚烧尸体来说,似乎太大了些……
隐微药师道:“去城心。”
离开灵风观后,奉玄与师姐一路向着城心府衙赶去,奔行一段时间后,闻到了焦糊味,哭喊叫嚷声也从远处传来,二人随即跃上了路边的房舍,借屋顶前行,以期避开路上不知何时会突然出现的狂尸。昨夜宣德郡落了雪,屋瓦沾雪颇难奔走,走出不过一里,街上渐渐出现了奔逃的行人。奉玄跳上一处阁楼的屋顶,看清了城心的状况:
前方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浓烟四起,笼住了杂乱的脚步声、惨叫声、敲门声和哭声。
有人暴喝一声:“还不回去!”
“家都被烧……”
“啊!!”
“娘!”
“府衙都塌了,去哪儿!”
奉玄看着火光附近状若癫狂的人影,几乎不敢相信地说:“师姐,你看见了吗,前面有尸群……”
尸疫大多发生在城门附近,极少发生在城心。宣德郡的郡民还在等府衙和驻军平定疫情,可是尸疫早已出现在了城心,府衙也早已烧塌了。
隐微药师心中同样大为惊骇,“这尸疫来得迅猛蹊跷。驻军到现在还不出现……军中恐怕生变了。”
奉玄张弓射穿了远处几只狂尸的头颅,“师姐,去找驻军吗?”
隐微药师善使双刀,她拔出青冥渌水两把窄且直的长刀拿在手中,刀光亮如银星,“去。假若军中生变,你我最好分开行动,我去找驻军首领。宣德城夜间会留下南城门供紧急出入,师弟,等一会儿烦请你去查看南城门是否已经落下,城门不关紧,不知还会有什么后果。”
隐微药师说完跳下房顶,拦在路中,银光一闪间斩杀了追在抱子妇人身后的两只狂尸。
奉玄的箭射穿了隐微药师护在身后的妇人的脚踝,那妇人倒在地上,怀中的孩子被扔了出去。她的脸上渐渐显出青紫的尸疫之色,大张着嘴挣扎着想要往前爬,下一刻被隐微药师一刀砍下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