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于春冰 涉于春冰 第31章

作者:半缘修道 标签: 古代架空

  太后立刻就动容了,她也是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皇帝年幼的时候,母子俩没少被前朝大臣欺负。当然了,她的儿子后来变得厉害了,位置也颠倒了个个,不是大臣们欺负皇帝,而是皇帝欺负大臣们了。

  太后给了倪老太一些钱财,不敢给多,怕守不住,也怕人心浮。

  好在倪老太活了一辈子,是很有些智慧的。她有了钱后,收养了十几二十个无家可归的乞丐,虽然都是半大小子,真凑齐堆来也不敢叫人小看。她还把村子里其他家里没有男人的女人都聚到一块,用太后给的银钱做起了织布的生意。

  这次倪老太来,像模像样地拿了账本,给太后过目。

  太后很喜欢这种感觉,一些人在她的些微帮助下越过越好,日子欣欣向荣tby整理。

  “你们别笑话我真把这个当件事做,”太后对宋檀和贺兰清道:“人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干,每天不是吃就是睡,很快就觉得日子没趣了。有事情做,人就不会想的太多,精气神就足了。”

  永嘉并不理解,她还小,每天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从来不觉得没趣。宋檀在旁边听着,却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倪老太说起庄子上的一些事,村东头的钱二奶奶,前儿一场大雪给冻死了。她生养了两个姑娘,三个儿子。大儿子把她的老屋拆了盖新房,只在新房院里搭了个草棚子给她住。上个月,钱老太去二姑娘家住了一个月,因为女婿不高兴,这才紧赶慢赶着回来,回来第二天下大雪,第三天就死了。

  几个儿子吵架,互相推诿着,两个女儿要把眼睛哭瞎,尤其是她家二姑娘,见人就说,我要是不把娘送回来就好了。

  太后听着,气愤地不得了,对宋檀道:“你着人去查查,看是不是真有这样丧尽天良的儿孙,国朝以孝治天下,这样的人无论如何要严惩。”

  宋檀称是,永嘉听着,觉得再讲下去不好,给倪老太使了个眼色。倪老太便改了话头,讲起另一桩事。

  早年间村子里有户人家,夫妻俩只有一个女儿,丈夫在京城做生意,不过很不是东西。有一年别的地方发大水,京城里有很多乞儿,他挑了一个收养,养不过三个月就充做亲子将人净身送进了宫,如此就可免了他一家的徭役和杂税。

  永嘉公主道:“还有这样的事。”

  太后看看她,道:“你没过过苦日子,不晓得民间多的是欺上瞒下的法子。”

  “后来呢。”永嘉公主问。

  “那家的丈夫,说来也是报应,没过多久就死了。那女人带着女儿改嫁去了南边,前段时间又搬回了村子里,女儿嫁了村子里一户猎户,过得也不错。”

  宋檀忽然开口,“如今还在你们村子里住吗?”

  倪老太道:“是呢,女婿没爹娘,把女人当亲娘对待。”

  “那是不错。”宋檀道。

  永嘉看了宋檀一眼,没说话。

  倪老太要走的时候,宋檀在殿外拦住了她,取了一个小匣子请倪老太拿给那女人和女儿。

  “这一对母女也是可怜,”宋檀道:“我没有别的能给,唯有一点钱财吧。”

  倪老太打开匣子,里面有一千两银票和给那家女儿的一对金镯子。

  倪老太瞧着眼前清俊的人,一叠声道:“贵人心善,贵人心善。”

  永嘉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等倪老太走后,到了宋檀身边,“那个被充作亲子送进宫的小太监,不会就是你吧。”

  宋檀点了点头。

  原来这就是宋檀进宫前的所有故事,在父母身边长到十岁,一场大水父母俱亡。他随流民到了京城,被人收养,大约养母和妹妹对他很不错,这么些年了还想着。只养父不是个东西,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心疼,就这么把宋檀送进了宫。

  “我真没想到,十多年了还能听到她们的消息。”宋檀感叹一声。

  永嘉看着宋檀,想了想,道:“我带你去见绿衣吧。”

  宋檀微愣,永嘉不给宋檀犹豫的时候,带着他出了芷芬殿,去了自己的平章台。

  绿衣很快被叫了来,看见宋檀,且惊且喜。她上一次见宋檀,还是一年半以前,随永嘉公主在宫中住了一段时日,远远地见了宋檀一面。

  “瞧,你妹妹不就在这儿。”永嘉把暖阁留给宋檀和绿衣,自己出去了。

  宋檀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有些心酸。

  “哥,”绿衣看着宋檀,见他从头打量到尾,上上下下看过好几遍,“你还好吗?我真怕你在宫里出了什么事,我在宫外,连个消息也听不见。”

  宋檀笑道:“你现在瞧见了,我好着呢。”

  他看着绿衣的妇人装扮,问道:“魏乔对你好不好?”

  绿衣轻轻笑了笑,“我自己挑的夫婿,怎么会差呢。”

  “说来真是缘分,你是我妹妹,我又与魏乔有些瓜葛,大约也算你们一个媒人。”

  那是自然,如果没有宋檀与魏乔的这层干系,绿衣也不会挑上他。

  宋檀只是看着绿衣,说起她的婚事,说起宣睢送来的那幅画卷。养母与妹妹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而绿衣就出现在他眼前,于是心里万般的柔软都给了绿衣。

  绿衣听说那幅画卷,轻哼一声,“陛下若真对你这样好,为何就不许你亲临观礼呢。人家婚仪上,哥哥要把妹妹背上花桥的。”

  宋檀神色微微收敛,温声劝慰道:“我身份特殊,若是去了,许要生事。”

  “我不是怕事的人,”绿衣道:“你也不该是。”

  宋檀看着绿衣,微微有些回过味来,“你想让我出宫?”

  “叫你出宫,离开京城,怕是陛下能立刻杀了我。”绿衣道:“我想让你像邓云一样,能光明正大站在朝堂上,掌握权力。”

  宋檀从没想过绿衣会有这种想法,他顿了顿,笑道:“你这句话叫邓云听见了,他会视我如眼中钉。”

  绿衣不以为意,“邓云越发骄横跋扈,朝中对他有怨言的人很多,他不足为惧。”

  绿衣是认认真真筹划过的,宋檀意识到这一点,他坚决地摇头,“权力的确是个好东西,我也为它目眩神迷过,不过我实在胜任不了,我自己知道。”

  “可是,你不觉得宫中难熬吗?”绿衣道:“这一二年,宫中换了多少生面孔,陛下多疑,朝上官员战战兢兢,难道近身伺候的人处境会好?三年了,你一步都不能出宫,还不如当初不得宠的日子!”

  宋檀沉默片刻,道:“皇城中一辈子不得出宫的人多的是,妃子们入宫后就不得再出,父母亲友见一面也难。宫人们稀里糊涂送了命的比比皆是,比起他们,我已经足够幸运了。”

  “我不知道你以为的自由是怎样,”宋檀道:“从前师父还在的时候,我所求的只是你我能不被欺负,好好活下去。而我现在有的,比我当时所求的多了太多。”

  宋檀认真地看向绿衣,“所以我从没觉得自己可怜。”

  “他给你的这些,都是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东西,他根本没有付出真正珍贵的!”绿衣看着宋檀,有些愤恨,“你被陛下蒙蔽了,你被他驯服了!”

  宋檀无法说服绿衣,他只觉得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我该走了。”宋檀道,他起身往殿外走。

  “宋檀!”绿衣高声喊住他,宋檀回头望,绿衣眼里的情绪格外复杂。

  “我告诉你,没有权力,生死不由己!”

  绿衣走到宋檀面前,告诉了他一件事情,一件深埋绿衣心底,让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事。

  去年夏天,宫中爆发时疫,皇帝高烧时,曾秘密处死了一个小太监。因为他无意间看到了皇帝在病重写的一道谕旨。

  谕旨里说皇帝驾崩,宋檀殉葬。

  殿里好安静,绿衣红着眼道:“他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你,你也从来没有获得过自由。”

  生死不由己,原来这就是生死不由己。

  窗外传来啪的一声,宋檀看去,是风雪压倒了竹子,断掉的竹枝栽进雪里,一半被雪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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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宋檀出了平章台,招呼都忘了同永嘉打。他慢慢走回明章殿,走到半路时下起了雪,冰凉的雪花落在他脸上时,他才加快了一点脚步。

  明章殿外多草木,花坛围着两株有年头的万年青,叶子在冬天是深绿色,树上蒙了一层薄薄的冰雪。

  宋檀没进殿,在殿外回廊边上坐着,看着漫天纷飞的大雪发呆。

  小年从窗子里瞧见外面有个人影,她掀开帘子走出来,才瞧见是宋檀,忙过来道:“公公怎么坐在这里,这大雪天的,受了凉可怎么好!公公身边跟着的人呢?”

  吉祥和吉安这才从外面跑回来,他们原本在芷芬殿,后头跑到平章台的时候永嘉公主说宋檀已经走了,他们又忙回了明章殿。

  小年拍打宋檀身上的雪,推着宋檀进殿。一走进暖哄哄的殿里,宋檀就打了个哆嗦。

  小年端上热茶,一面又骂着吉祥和吉安两个人不顶事。

  宋檀捧着茶,道:“不必骂他们了,是我自己乱走,走迷了。这事也不要说与陛下,怕又要受罚。”

  小年这才住了嘴,叫吉祥和吉安一边候着。

  宋檀看着窗外的大雪,心里心乱如麻,他想要把自己从复杂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于是叫吉祥和吉安准备笔墨纸砚,他要写几个字。

  吉祥和吉安立刻就去准备了,笔墨纸砚安放好,桌上多挪来几盏灯,小年怕宋檀冷,专门吩咐了多加两个脚炉。

  窗外雪下的大,宋檀不知道在外面坐了多久,小年去后头茶室煮了一碗姜汤,刚端着汤走进书房,就见上面扔下来一个纸团。

  宋檀撂下笔,忽然觉得手臂刺痛起来,不仅仅是受伤的手肘,一半的肩颈都觉得沉重,一阵阵的锐痛仿佛长针刺进骨肉,疼的他难以忍受。

  小年慌了,忙着人去喊太医。

  宣睢比太医先到,他回来时,宋檀躺在榻上,抱着手臂,神色痛苦。

  “怎么回事?”宣睢责问小年。

  他坐在榻上,一只手按着宋檀的肩膀,俯下身温声问道:“怎么了,哪不舒服?”

  宋檀半阖着眼,眉头紧皱,疼痛让他的嘴微微张着,呼吸很急促。

  “我胳膊疼。”宋檀道。

  宣睢握着宋檀的胳膊,“忍一忍,别乱动。”

  他转头,神色一下子落了下来,“太医呢,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到!”

  吉祥站在殿门口接太医,赶着让他进殿,下雪的天,太医走出了一身的汗。

  他一进殿,看见榻边皇帝的神色,额头的汗越发多了。诊脉看伤的时候,宣睢目光一直紧盯着太医,太医看了又看,抹了把脸,小心翼翼的回说,许是因为伤处受了凉,这才生疼。

  “伤处受了凉,能半个身子都疼吗?”宣睢神色冷冷的,“废物!”

  太医伏地,身子抖个不停,却不敢出声求饶,扰了贵人清净。

  宋檀在榻上躺着,头发散了,一些发丝黏在他的额角,他扯了扯宣睢的衣袖,用气声道:“叫人都走,太吵了。”

  宣睢皱着眉,叫太医想办法先止痛,殿里其余的人,连小年都一并赶去别的地方了。

  人都走光了,偌大的寝殿只有窗外落雪的声音。

  宣睢摸了摸宋檀的面颊,“疼的难受吗?”

  宋檀摇摇头,道:“你陪我躺一会儿吧。”

  宣睢脱掉外袍,在宋檀身边躺下,他将宋檀揽进怀里,额头贴了贴宋檀的额头,一只手还握着他受伤的那只胳膊,慢慢地揉着肩颈。手掌的温度渗进肌肤里,宋檀紧闭着双眼,眼睫微微湿润。

  宣睢将他抱得很紧,亲吻他的额头,以一种不带情欲的亲密和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