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 折骨 第42章

作者:归来山 标签: 古代架空

  季萧未提着灯悠悠向着吴文林走来,他要高于少年很多,走近时便显得居高临下,唇瓣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比着口型道:“去外头。”

  吴文林知道他是担心将木朝生吵醒,连连点头,跟着人出去了。

  季萧未来时换了衣衫,身上的熏香味淡了些,人一走,将殿门一合,好似就能将自己来过的痕迹都遮掩过去。

  吴文林心不在焉跟在他身后,想着陛下对木朝生的态度或许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般全然冷漠,大约向来如此,不愿向外人表露自己的心意,因而众人便将其忽略了过去,没有过多注意。

  他想得出神,忽然听见季萧未闷咳两声,嗓音沙哑,问:“你兄长如今在何处?”

  吴文林迅速回过神来,他对吴信然这个哥哥实在讨厌,没什么耐心,撇撇嘴道:“说是有要事要与陛下商议,一进宫便向着紫宸殿去了。”

  原本就半夜三更找上门来,哪想到陛下根本不在殿中,分明趁着天黑来偷偷占木朝生的便宜了。

  吴文林骤然知道了一件大秘密,慌个不行,担心陛下想要将他灭口,战战兢兢半晌,却见季萧未神色淡淡,点点头,拢着袖子走了。

  吴文林逃过一劫,丈二摸不着头脑,想不通季萧未此番所做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说喜爱白瑾,还将人接到殿中同住,把木朝生赶出去,又为何要自己夜里偷偷来见人,像偷情一样。

  难不成还是为了躲着吴信然不成?

  吴文林知道吴家的权势和地位来得不干净,平日也不曾深思,只当自己不曾发觉,也不想过多干预,想要明哲保身。

  到这时却忽然想自己或许没想错。

  今日吴家来了客,他不认识,本没放在心上,但那人在府上同吴信然同他聊至深夜,再之后吴信然便匆促进宫,说要见季萧未。

  他们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也并非存续一日两日了,曾经白瑾亲近季萧未,吴信然又横插一脚讨要了婚约,从那时起二人之间气氛便总是奇怪。

  吴文林不喜欢白瑾,这人看起来倒是乖顺安静,却总让他觉得不舒服,白家倒了之后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重回以往的繁荣,无法给吴家带来利益,也不知道吴信然究竟要这一份婚约做什么。

  吴文林想不清楚,只觉得他兄长脑子有病,本是跟着进宫来见木朝生的,人既已睡下,也不便再吵醒,也不愿去紫宸殿,不想见到白瑾,于是便打道回府。

  *

  临近春三月,院中花树发了新芽,要不了一两个月便要结花苞,但天色依然不算很暖,木朝生又觉得困乏,又觉得冷,白日醒不过来,迷迷糊糊躺在榻上赖床。

  林回夜中不在皇宫,也不知究竟住在何处,他没说,木朝生便也没问。

  如今人正坐在寝殿的桌案上布棋,虽应了季萧未来教人,却也没苛刻到让人早起,悠然自得。

  木朝生赖到将近晌午才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晕头转向坐起来,打着哈欠问:“有吃的么?”

  林回目不斜视盯着棋盘:“方才膳房送来两盘蒸糕,还热着。”

  于是木朝生便速度换了衣衫下了榻,跟着桃子去洗漱,准备享用自己的蒸糕。

  不曾想等他返回殿中,那盘点心已经被撤走了。

  木朝生勃然大怒:“我吃的呢?”

  “季萧未说你挑食,让你午膳晚膳前不要碰糕点。”

  林回推翻了棋子,掀起眼皮瞧着木朝生不爽的脸色,饶有兴致笑道:“昨夜吴信然上了皇宫,你可知晓?”

  木朝生不曾知晓,上回因这人天寒地冻被关了几日笼子,心中多有怨怼,跟着坐下问:“他找季萧未么?”

  “还记得上回同你说的,”林回道,“枯骨一毒原在江湖流传,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剧毒,季萧未当初中毒的时间太巧,正赶上封太子时,不过压制得好,没因此丢了储君之位。”

  直到先帝去世,痛郁难抵,这才又一次复发。

  季萧未的父亲是因为自己才久治不愈病故,木朝生记得此事,咬了咬唇瓣,没吭气。

  林回接着说:“你在深宫中困了近十年,每日可接触的人便那么点,又是谁将王家陷害木家的事情告知你的?”

  谈及往事他忽然愣了愣,许久没有再回忆这些叫人不愉快的东西了,一时间很难很快回想起来。

  木朝生怔了许久,林回倒也耐心,没再说话,又布了新的棋盘等着他的回答。

  半晌之后他到底回了神,道:“我忘了。”

  “有一回陈王冬日让我跪在院中挨鞭子,夜里起了高热,迷迷糊糊,只听见有人与我这么说,说木家灭门是王家在后头做了推手。”

  那时候晕得厉害,原以为是做梦,根本不记得是何人与他说的了。

  木朝生也不曾多想,要想在陈王身边活下去已经很累很累,没有精力再去想对方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一并杀了便是。

  林回的脸色有点难看,木朝生瞧不见,也便不知晓,捏着杯子出神了片刻,听林回道:“若离死之前,和王家的人碰过面。”

  枯骨便是那个时候给出去的,他们是陈国人,林若离原以为只是陈国内部朝堂相争,是与林回之间的争斗,想拖着林回与自己一同入地狱,没想到这毒竟送去了阳城,最后用在了季萧未身上。

  林回一直以为林若离是爱得太累了,因而才会服毒自尽,到这时才恍惚回过神来,或许也是死于灭口。

  究其根本,罪魁祸首竟还是吴家。

  木朝生终于知道为何这人要应下季萧未的邀请进宫来了,大约是想联手对付吴家。

  吴信然昨夜着急进宫,只怕是知晓季萧未拉拢林回的事情了。

  林回从前是陈国的外姓王,若他当初将夺位之事做下去,或许也没陈王什么事了。

  木家不会灭门,木朝生也不会进宫。

  只可惜那时候林若离死了,雁南王从此销声匿迹,这段往事被所有人遗忘干净,之余林回一个人永远记得,反复回忆。

  他十八岁靠着军功成为外姓王,有足够的手段和谋略,也有很多追随者,如今投靠了季萧未,自然会引起吴家的忌惮。

  木朝生茫然地想,季萧未这番将人光明正大叫入宫,莫不是要彻底与吴家撕破脸了?

  季萧未十一岁便因天资聪颖被立为太子,后来身中剧毒,身体虚弱,吴家将他推上皇位之后便一直活在掌控之中,寸步难行。

  没有白家的帮扶,仅靠着一个很多年不曾回到朝堂的前朝王爷,又怎么能斗得过家大业大的吴家。

  更何况季萧未身上还中着毒,总感觉命不久矣。

  他觉得胸闷,心道这些事情也轮不到自己操心,晃晃脑袋不再想了,又开始思索自己可要趁此机会离开晏城。

  木家和吴家有见不得光的勾当,自己若还留在宫中,在吴信然眼皮子底下活动,他既做出陷害自己下蛊一事,谁知往后还会做些别的什么。

  需得尽快远离他们才是。

  至于那所谓的罪魁祸首,他如今也知道多半便是吴家,自己手中无钱无势,自知斗不过,也没办法斗,连耍小心思的余地都没有,更遑论报复。

  还不如交由季萧未和林回去处理。

  这二人与吴家的仇怨也不比自己的少。

  木朝生自以为想得清楚,思索着离京的打算,却又觉得憋闷难受,想什么都觉得心中隐约不满,自己又说不出究竟何处不满。

  他胸膛极速起伏了两下,又将这个想法甩出去,退而求其次想今日的午膳吃什么。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没胃口,木朝生感到心烦意乱,想让林回说一说他和林若离从前的事,忽然耸耸鼻头,蓦地转过脑袋面相殿门处。

  不多时季萧未便从外头进来,脸色不算很好,蹙着眉,看起来有些不耐。

  他仍未将大氅穿好,只是搭在肩上,配着素色的长衫,瞧起来满身文气,一手提着伞,一手提着食盒迈过殿门。

  察觉到木朝生的动静便懒懒散散抬起眼,淡淡道:“闻到什么了?”

  木朝生不想说是他身上的熏香,倒像是自己多在意一样,嘟囔着撒了谎,说:“饭菜。”

  季萧未没戳穿,只将盒子放于桌上,而后侧身咳了两声,同他道:“今日膳房厨子罢工,无人做饭,勉强凑合一下罢。”

  木朝生闻言便下意识问:“厨子也是吴家的人?”

  季萧未语气淡淡:“朕以为你要问这菜从何而来。”

  木朝生:“总不能是你做的吧哈哈。”

  季萧未:“……”

  木朝生:“……”

  木朝生有点心虚且尴尬,没了底气,小声问:“是……是么?”

  季萧未凉凉看了他许久,视线清晰地落在木朝生脸上,看得他想逃又逃不脱,眼见汗流浃背,脸上总算有了些许极浅极浅的情绪波动,垂下眼眸道:“不是,桃子做的。”

  不是你还吓唬人。

  木朝生怒了一下。

  林回没吭气,只瞧着季萧未隐隐颤抖的手腕,半晌之后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视线。

  三个人各怀心事坐在一起用膳,没过多久季萧未便起身了,林回跟着他一同离开此处。

  无人陪他,木朝生顿时又觉得没了兴趣和胃口,咬了咬筷子,坐在椅子上出神。

  他想自己或许在季萧未身上投放了太多关注了,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好似牵着自己的心绪,就像是在他脖子上拴了根链子,让他无法离开身边的一亩三分地。

  木朝生想要自由,绝对的,完全的自由,而不是有形或无形的禁锢。

  他很不适应,难以适应,也没想过要适应,只想将这些奇怪的说不清楚的东西都丢掉。

  他烦躁不安,扔了筷子起了身,打算去院子里散散心。

  近段时日天色不错,也不算很冷,临近除夕,宫人倒也没完全冷落了这座寝殿,在檐上挂了灯笼。

  木朝生又让阿南在灯笼下挂了只小风铃,风一吹便叮叮当当响着,却不觉吵闹,反而让人心安。

  他坐在台阶上吹风,难得放空思绪,安安静静晒着太阳,晒得他昏昏欲睡,忽然听得不远处有人说话,又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似乎是白梨和白瑾来了。

  作者有话说:

  整理了一下时间线:

  老林18岁灭门溯药谷,小林1岁

  老林35,小林18,老季11立太子+中毒,木木3

  老林37,小林20嘎了,老季13,木木5

  老林40,小林嘎3年了,老季16,木木8木家灭门

  老林48,小林嘎11年了,老季24继位,木木16

  老林50,小林嘎13年了,老季26,木木18

  周二见!

第44章 坠井

  他坐直了身子,却没起身,只将捏在手中的绸缎拿起来缚于眼上,挡住了自己的异瞳,也像是将情绪都遮掩干净了一般,让人看不清楚他的思绪变化。

  好似这样就能当做自己重新裹上了坚韧的外壳,没人能再触碰到虚弱不堪的内里,也便不会再受到故意的欺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