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 折骨 第50章
作者:归来山
覆在眼上的红绸松了结口,风一扬便从面上滑落,被风卷着落到身后深渊之中。
他发丝有点乱,抬了抬眼眸,光晕在眸底一晃而过,轻轻喊道:“白梨……”
少年正忍痛拽着他的腰带,臂上难以用劲,只能这般勉强将其拉住,脚下用力踩在地面。
刺客来得突然,他分心关注着周遭的情况,闻言便将视线投射过来,同木朝生那双一黑一赤的异瞳正正对上。
那双眼睛如同带着什么蛊惑,只瞧了一眼,顿时身形一僵,神色恍惚起来。
木朝生脸上绽开一道十分漂亮又明媚的笑,似是完全不能感到自己目前危急的处境一般,唇齿轻轻开启,嗓音轻轻吐出字句,道:“叫白瑾过来。”
他觉得腰酸,抬了手抓住了自己的腰带,身形一动,白梨便跟着向前一拽,脚下滑了两步,又勉强停住。
木朝生的身体顿时又往后倒下些许,却浑然不觉一般,并未移开视线,只催促道:“快些。”
白梨神情恍惚,闻言便开了口,道:“小瑾,你过来……”
吴家的刺客埋伏在周围,吴信然叫白瑾引白梨出面,又骗出木朝生。
与木家从前的那些东西始终是个隐患,如今木朝生的身份发生了转变,白家认错遗失子的事情引起了太多人的关注,迟早有一天会扒出他走失的真相。
吴信然想要一箭双雕除掉木朝生与季萧未,若是不能,解决掉木朝生也已经够了。
如今林间一阵混乱,季萧未发觉木朝生离宫之后便已经通知了金达莱营的暗卫,带着人一同赶来,如今正与刺客缠斗。
白瑾瑟缩地躲在树干之后,茫然无措,不知怎会演变成如此。
那时吴信然只说让他与白梨好好说一说,白梨心向着他,定不会叫他的身份被人轻易夺走。
谁知未等说两句,木朝生却忽然来了。
直到现在,一片混乱,轻举妄动只怕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他蜷缩着,听见白梨的声音时下意识抬了头,怔怔望过去。
白梨的手背勒的发白,咬着牙,额头青筋凸起,而被他紧紧拽住的人,如今正摇摇欲坠挂在崖边。
离坠落山崖,摔得粉身碎骨,只差毫厘。
白瑾忽然想,若木朝生此刻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这世上便再没人知晓自己原是木家的幺子木意远了。
也没人知道,曾经那场灭门的大火里,他知晓陈王想要活捉木家的子嗣带入宫中,于是从前对木朝生容颜的嫉妒到那一刻变成了庆幸。
木朝生太好骗,他像只缺爱的无知的狗,给他一点点关怀和好意,他便能将信任交付出去,轻而易举信了自己的谎言。
他同木朝生调换了衣衫,带着属于木朝生的东西和身份离开晏城,离开陈国,然后被白枝玉带回了大晟。
只等木朝生死了,他便能永远抛却掉木意远这个名字,一直做白家的三少爷白瑾。
于是白瑾起了身,向着白梨与木朝生那边去了。
他袖中藏着先前吴信然给他的匕首,脑袋一片空白,只隐约记得、想着,将木朝生从这个世上除去。
扬起匕首的时候,他听到了白梨带着惊慌的怒吼与破开风声直刺而来的箭离弦之声。
霎那间却见崖边的木朝生眸底流光一晃,脚下一蹬,竟借力起了身子,身形一歪,一把抓了射向自己的箭。
身姿于半空似游鱼一般,衣袂纷飞着,又像只伸展羽翼的鸟。
旋身时那箭便已深深陷进白瑾的肢体内,木朝生脸上笑意扩大,扬声笑起来,道:“给我陪葬吧,意远少爷。”
展翅的鸟儿被折断了翅骨,卷着恨之入骨的仇人,如振翅将飞一般,坠下了深崖。
那时耳畔风声阵阵,木朝生听见了季萧未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而后便在风云的迅速裹挟中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木木打架会很美的,冷艳小美人
拂晓这一卷到这里就结束啦,拂晓=黎明前的黑暗,黑夜将尽,后几章会暂时甜甜(自我认为)
明天见啦!
第四卷 烈火
第52章 失忆了
缺月挂于疏桐之上,涧水无声绕竹流,整个山间静谧无声,连鸟兽的声响都听不真切。
片刻之后,几道脚步声自林间深处响起,吴信然与侍从幽幽行出林间,黑夜之中哪怕有提灯照明也难以视物,只闻着挥之不去的浓稠血腥气,脚下方走了两步便踩到了异物。
侍从弯身提灯一照,是一具残缺的尸首。
吴信然神情平静,甚至算得上不屑,垂眸望着地面上的残尸,听那侍从道:“大公子,都是我们的人。”
地上尸骨满地,竟见不到一个皇城的侍卫。
吴信然许久不曾回话,半晌之后忽地冷笑一声,轻轻开了口:“金达莱营,果然不容小觑。”
他颇有些嫌恶地上的东西,只恐脏了自己的脚,便不再往前去了,只问:“季萧未呢?”
“缠斗时腿上中了一箭,后来怎就不见人影了,大约是回了宫。”
“是么?”吴信然淡淡笑着,却道,“先不急着回宫,原以为金达莱营还在阳城,倒没想到竟悄然入了京,近段时日府中严加防备,叫文林待在家中,不要随意外出。”
话毕又思忖着补充了一句:“木朝生不是带着白瑾坠了崖?”
悬崖幽深,活人摔下去怎可能留下性命,只怕早死了。
但他还是冷笑着,吩咐道:“去崖下转一圈,仔仔细细找找,说不定陛下此时不在宫中呢。”
他弯着眼睛,转了身,脚下踩着尸体的手臂,又抬了脚,重重踩下。
“咔嚓€€€€”
季萧未踩断了一根树枝,脆响于黑夜中的山林里十足清晰,于是便又一次停下了脚步,放缓了呼吸,安静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暂未察觉到危险,他便又动起来,微微跛着脚,却又稳稳抱着怀里的人,慢吞吞穿行在崖下灌丛之中。
天黑路险,他自己腿上还有伤,只折断了箭,箭头还深陷在血肉中,尚未处理,于是便没走太远,很快便找到一处隐蔽的矮洞,弯身抱着木朝生钻了进去。
洞穴内部要比他想象中大很多。
季萧未将木朝生放在地上,又仔细探了探对方的脉搏,虽头上伤得重,但还有气,尚且还在活着,这便松了口气,捡捡枯枝在洞中生了一堆火用以取暖。
腿上的伤隐隐作痛,季萧未嗓间痒意直生,忍了许久还是骗过头掩唇咳了许久,牵扯得胸口一阵生疼,腿上的伤也不舒服,似乎先前下山时撕裂了伤口。
金达莱营的人将白梨互送回城,也为了掩人耳目,季萧未并未跟着一同返回,急急下了山崖寻找木朝生。
这山间草木繁盛,虽从高处摔下,但沿路受了阻碍,大约撞到了脑袋,后脑处有伤,血流不止,昏迷不醒,除此之外另有一些擦痕,再没别的致命伤。
季萧未也不知道如今自己在想什么,神色仍然平静,平缓下来便回到木朝生身侧,借着微弱火光看他的伤势,却瞧见对方眼睛竟睁着一条缝,满面疲惫又木然地躺在地上。
季萧未嗓间又开始痒了。
他轻咳一声,俯身将人抱起来,抱在怀中,低声道:“吵醒你了么?”
木朝生没给什么反应,大抵没什么完全的意识,只是听到动静便醒了,于是很快又合上了眼。
季萧未将外袍脱下来,给他垫在脑后的伤处。
他并不是担心木朝生的身体撑不住,只是怕他心存死志,会加速生机的流逝,垂首轻声喊他的名字。
喊的是“小槿儿”。
木朝生的指尖动了动。
季萧未想过与他说白家的往事,想过可否要提及长兄与长姐那么多年以来的挣扎和痛苦。
分明知晓养在身边的人是仇人的孩子,却又要提防着吴家的眼睛,将人装作亲弟弟一般宠着。
白丹秋性情直爽,做不了这样的违心之事,因而才常年留在关外不愿归家。
但话至口边,季萧未却清清楚楚知晓,木朝生不爱听这些东西,倒像是非逼着他接受那些好,逼着他理解和体谅这么多年来的忽视和冷眼旁观。
这对木朝生来说本就是不公的。
他要让木朝生自己去选择。
林回与林若离的那些往事如同在目一般,他时常会想起自己与林回私下交谈时对方的神情。
有时候走错了一步,往后便步步错下去。
生死没有回旋的余地,容不下这样的错。
季萧未轻轻吻过木朝生的额头,又去吻他的唇瓣。
因中毒,他有难以抑制的欲望深埋体内,却又只能短暂触碰,从不过多越界。
他屈指蹭蹭木朝生的面颊,轻声道:“我身中剧毒,早知命不久矣,却又勉强苟活至今。”
“儿时第一次见你,那时你尚在襁褓,这世间万事万物你什么都不知道,只知晓哭和笑。”
后来再见时,那个会追在哥哥姐姐身后要玩具和零嘴的小团子已经抽条长大,带着惊人的艳丽容颜,满手鲜血站在高台之上,笑容阴郁。
那时候他没与白枝玉说起过木朝生在宫中的处境,只觉得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终有一日他能将木朝生洗净成为最真实的模样。
“活到如今也觉得疲累,却又想要一直等着你。”
等什么他也不曾明说。
季萧未往日话少,说到如此便又没了话,叹息一声,道:“你若不想活,我倒也不必再继续等下去,随你一道至阴间去。”
“林若离等了林回许多年,到底也没等到什么,换做谁原都一般无二。”
木朝生指尖又颤了颤,他没睁眼,但睫羽却栩动了两下,轻轻皱起眉。
季萧未淡淡道:“哦?这是什么意思?想活?”
言毕便自己接了话,替他许了肯定,取出匕首划开手腕,说:“你既想活,朕便帮一帮你。”
让木朝生自己做决定也得分时候,这等情况下还是自己替他选了吧。
木朝生又没动静了。
*
夜里吴家的人寻到悬崖下,自洞口处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