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 王侯 第110章

作者:梁州 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朝堂之上 正剧 古代架空

  二人相视片刻,谢宁抚在王桓脸上手的拇指才在王桓脸上轻轻拭了拭,垂头半晌,才又看着他说:“我并非不信你,而是...”

  “郡主是你唯一的亲人了,”王桓微笑着接过谢宁的话,又道,“我都知道,放心,我们的姐姐不会有事的,清茹长姐绝不会对郡主做什么的。”

  中秋月圆,湟川,天清,云淡。

  谢蓁蓁站在院中鱼池边上,双手搭在围栏,指间攥着一张细小纸笺。

  她垂头看着鱼池中来往锦鲤,目光涣散,是连身旁忽然有人靠近都未曾发觉,直到感到有人轻轻扯了扯她的裙摆,她才回过神来。

  转身低头看去,只见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正抬头看着她,问道:“小姨,陪我们点灯笼!”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南境湟川忆皇宫,郡主不知心底事◎

  谢蓁蓁低头看着脚边的两姐弟, 心中是无端涌出多少感慨。

  脑海中隐约回想起许多年前,这样的一幕好像也发生过在自己身上。

  记忆中的那天晚上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前,是记得那日也是中秋。

  老太后宫中菊香四溢, 月光琳琅照洒。

  老太后坐在院中一处假山旁,身边围绕着好几娇艳后妃, 正在想着法子逗她欢笑,但纵是再有趣的闲文轶事, 也比不过周围孩童的欢声笑语。

  那几位从小在宫中长大的孩子们,正肆无忌惮地在四处追逐玩耍, 有时跑到累了, 便跑到太后膝前讨得安抚。

  那年王桓还远在遥山未归,谢文昕又陪在丁贵嫔身旁不得脱身, 便落得谢宁一人形单影只在花丛中, 闷闷不乐地垂头漫无目的地走着, 边走还边踢着地上石子。

  从比他还高的花丛中走出时,小谢宁无意抬头,忽然瞧见某一宫女手中提着的灯笼是前所未见, 便顿觉新奇有趣, 本要上前, 行至半路, 却又忽然害羞不敢再往前去。

  刚好这时身后传来了谢蓁蓁的爽朗笑声, 他立刻便转身往后跑,来到一群小女孩身边, 硬是将正带领着一群小女孩玩得不亦乐乎的谢蓁蓁从人群中扯了出来。

  谢蓁蓁本正起兴,被人拽走时心中正是恼火, 正想着到底是哪个小兔崽子时, 垂头便看到自己弟弟正眨巴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抬头看着自己。

  谢宁见谢蓁蓁看向他时, 根本不顾谢蓁蓁一脸怒容,连忙伸手指向宫女那侧,又急切扯了谢蓁蓁裙摆两下。

  虽然谢蓁蓁十分不愿承认,那一刻的她是非常希望王桓能在现场,把她的弟弟给赶紧带走不要再烦着自己。

  但是她看着谢宁一脸可怜,大好月色却只落得一人对硬独怜,又忍不下心将他甩开,只好牵着他往宫女那处走去。

  二人走到宫女身后时,谢蓁蓁也是像现在吴忧一样,轻轻地扯了扯那宫女衣袖,然后伶俐乖巧地借来灯笼,给谢宁玩耍。

  而如今吴忧身后比她矮半个头的吴虑也是像当年谢宁一样,躲在自己姐姐身后,只露出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又胆怯地瞧着自己。

  谢蓁蓁从小到大都不喜小孩,只觉他们吵闹喧哗,甚至还会无理取闹。

  便是有时与孟诗云一同外行,遇到有小孩不小心撞到她身上,若非孟诗云拦住,她都会想要将那孩子揪到一边,然后好好教训一番。

  只是如今看着吴忧吴虑两姐弟,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两姐弟甚至被看得不知所措时,她才笑了笑,伸手便牵起吴忧的手就要跟着她走。

  就在吴忧吴虑兴奋不已就要带着谢蓁蓁往院中走去时,李清茹刚好迎面走来,边走边笑着说:“你们就知道来又来打扰你们小姨了是不是?”

  吴虑连忙冲到他母亲面前,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说奶声奶气地说:“我跟姐姐想要带小姨一起玩儿...”

  李清茹怜爱地揉了揉吴虑的脑袋,对他和蔼笑道:“你跟姐姐先去自己玩,阿娘跟你们小姨聊聊天,等会儿便去。”

  吴忧这时候也略有落寞地抬头看了谢蓁蓁一眼,谢蓁蓁莞尔,对着她说:“小姨等会儿便去,不骗你。”

  吴忧也只好闷闷不乐地松开谢蓁蓁的手,上前带着吴虑便往远处走去。

  李清茹回头看着姐弟两人离开的背影片刻,才迎面向谢蓁蓁走去,边走边说:“是看着他们两个,想起阿宁了吧?”

  谢蓁蓁也走到李清茹身边,转身与她一起前行,自嘲地笑了笑,才回道:“也不怕说出来长姐你笑话,小时候是觉得阿宁跟在自己身后是觉得他累赘,见他总是跟着王桓,又嫌他学来一身坏毛病。如今他不在自己身边了,才知道终究是亲生姐弟,又怎能没有念想。”

  李清茹侧头觑了谢蓁蓁一眼,便继续看着前方,若无其事地说道:“据我所知,如今京中是已安定,阿宁应该也快回淮南了,你是大可回去,与他好好会一会的。”

  谢蓁蓁边走,边有一手缠着李清茹手臂,她这时也垂头微微笑笑,从容问道:“怎么?长姐这是这么快就嫌蓁蓁烦了?”

  若非心虚,谢蓁蓁如此一言放于任何人听来不过玩笑,但听者有意,便无论说者有心与否,皆是话中有话。

  李清茹没有立刻回话,谢蓁蓁余光在她侧脸扫过,察觉其略有紧张,便又继续笑着说道:“不过就是玩笑,长姐您这可是费尽心思才将我放在您身边,就算真的嫌我烦了,也定不会将我赶走的,我说的对吗?”

  李清茹顿时停下脚步,她目光暗沉地钉在面前月光照落处,半晌后才缓缓转身看向谢蓁蓁,只见谢蓁蓁看着自己的眼神,大有审判之意。

  几月前,梁显扬与谢蓁蓁言明自己即将要返回京城时,谢蓁蓁一无意外,二无怀疑,三无不舍。

  那日一早,谢蓁蓁将梁显扬送至小院门前,二人相对而望时,二人纵是有千言万语,更是知道此次一别,不知再回是何时,却到最后万般言语,也只是落成二字。

  “保重。”

  之后没多久,李清茹再来相探时,便欣喜地问谢蓁蓁愿不愿意搬入她府上居住。

  李清茹道:“早前知你到南境时,便想着邀你住到我府上,只是那时候梁公子仍在,又我夫君远行未归,我也不好贸然请进。而我见梁公子又是先前离开,你一人居住我也是不放心,刚好我夫君是两日前回来,我提起此事,他也十分愿意让你入住,在他不在家时有人与我作伴。就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日李清茹说出这番话时,谢蓁蓁手中还攥着那张拇指大小的信笺。

  信笺上王桓的字迹是十年如一日的狂妄自大,只是谢蓁蓁看着李清茹满脸殷切关怀,竟是找不出丝毫破绽,那时候的她心中竟是不知一声冷笑,该赠与王桓,还是该赠与李清茹。

  信笺上有谢宁“安好望好”四字,也有王桓“近者非近”四字。

  再之后谢蓁蓁便以李清茹失散多年的金兰姐妹身份住进了吴府。

  吴远山时而半月不归,在家时也是早出晚归,却对李清茹无微不至,关怀体贴是伉俪情深,对谢蓁蓁更加是爱屋及乌。

  自谢蓁蓁住下后吴家上下皆对谢蓁蓁以客相待,李清茹更是对其衣食住行皆照料得当,谢蓁蓁亦日日陪在李清茹身边,二人之间谈话却从来不涉正事,大多忆及过去,或琴棋书画,四海游历。

  只是从来人心叵测,二人相见笑意盎然,却心中早已是高墙屹立,话语间多少试探,可谓高墙似纸,二人却从来不愿先戳破这张薄纸,直到谢蓁蓁再次收到王桓的信。

  如今月光照人心,二人正站在原地四目相对,眼神各有千秋。

  相视少顷后,李清茹先笑了笑,便往鱼池方向走去,走到谢蓁蓁身旁又狡黠地斜睨她一眼,边继续前行,边波澜不惊地冷声说道:

  “看来是螳螂捕蝉,殊不知黄雀在后啊,我们的蓁蓁啊,看上去还是和从前一样不谙世事,其实啊,心中早就是跟明镜似的,倒真是应了那句话,士别三日,而应刮目相看了。”

  谢蓁蓁亦嗤之以鼻地冷笑一声,双手负在身后,边跟着李清茹往前走去,边说道:

  “长姐这般谬赞,我可是不敢私自承受了。我谢蓁蓁从来光明磊落不做暗事,便是说我缺心眼儿说我愚笨吧,若不是王桓那小子相告,我也不知长姐的好意想邀,竟是要将我留在身边更好防备了。”

  李清茹放慢脚步,双手在身前紧紧地攥住丝帕,但仍故作冷静地笑着说:“中秋还未过,原来郡主是要来与我秋后算账了...”

  “既然蓁蓁方才也说,自己是自认明人,那我明人也就不说暗话了,”谢蓁蓁从来厌倦这般指桑骂槐般地谈话,便干脆单刀直入,直接对着李清茹背后说道,“长姐之所以对蓁蓁有所忌惮,无非就是担心蓁蓁是江允谢氏之人,是朝廷派来监视长姐的,我说的对吗?”

  谢蓁蓁见李清茹脸色信纸沉下,便才继续道:“但是长姐你大可放心,蓁蓁虽然不懂大道理,但过去经历如此些事,也不再当年那般只知非黑即白。亲者可远乎,远者可比紧邻。是非在公在理在仁在常,天上一言非绝,地上万里求明。蓁蓁从京城而出,却非为朝廷而来,相反,我是来协助长姐,协助吴大哥,协助麓亭侯的。”

  李清茹果然立刻停下脚步,谢蓁蓁虽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却不难想象其脸上瞬间的瞬间意外。

  见李清茹许久没有反应,谢蓁蓁心中长叹一声,才走上前到李清茹身旁,转身对着她侧脸,能见到她仍未能回神,只看着面前洒着粼粼金光的水面。

  她便又语重心长地说道:“长姐,日出入安穷?时世不与人同【1】。这句诗是小时候您教我的,我记到如今。朝廷有内乱,天下不可安定而求能安生,民不过求以明主,主为何人,与我又有何干?”

  “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1】。”李清茹说着,回头看向谢蓁蓁侧脸,才缓缓苦涩笑了笑,伸手理了理谢蓁蓁项上银圈,发出了清脆铃响,她才看着谢蓁蓁又道,“如今是连我们的谢蓁蓁,也非当年那个蛮横霸道的谢蓁蓁了...”

  “长姐,我在跟你说正事...”谢蓁蓁见李清茹脸上笑意,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终于放下。

  当年谢蓁蓁虽大大咧咧,却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说。

  许多年前听着王桓站在院中桌上,剑指苍穹,不可一世地与谢宁灌输着这些话语时,谢蓁蓁是恨不得能够下毒药将他毒哑。

  但过去两年之间,江中到江下,再从江下到南境,并非人行陌路而蓦然,是人蓦然而行,才知旧路陌生。

  也是直到这些曾经被她视作“大逆不道”的话从她嘴里说出,她才忽然明白,王桓这些年,是一个人默默承受着多少痛苦。

  从来没有感同身受,不过是借苦晾苦罢了。

  “这些话,不是你自己说的,对吗?”李清茹笑着又问,见谢蓁蓁脸上瞬间躲闪,她便又感慨道,“果然啊,沅陵侯府二公子,一袭红衣才惊世。天之骄子,可万里点江山,人中龙凤,可弱骨扫残局。”

  谢蓁蓁却不以为然道:“长姐你可别夸他了,他现在带着阿宁,我都不知道又得惹出什么祸害了...”

  “蓁蓁啊,”李清茹这时却将手沉重搭在谢蓁蓁肩膀上,又道,“你不要怪长姐,长姐并非故意要防你,更加不会伤害你...只是...只是便如你方才所说,是非曲直,黑白对错,并非人云亦云之事。我虽已远嫁南境,却从不忘自己乃江中李氏之后,家训所诲,是求问心无愧。问心,此事非纲常正路,无愧,是家旨而求明。再说...若所行涉所关怀,便是不得不小心,不得不谨慎了...”

  李清茹说着,边抬头看向无边夜色,谢蓁蓁随着她的侧脸,忍不住便问道:“长姐,你嫁到南境前,与姐夫是素未谋面的,虽说从来妇唱夫随,但是姐夫所追随之人所行之事,是至艰至险的,你又怎么知道,自己不是所托非人?”

  “蓁蓁,”李清茹却温柔笑着回头看向她,说道,“梁公子是柔化世子,身份地位的悬殊,你难道不也相信他吗?”

  “我是说着您的事儿呢,您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谢蓁蓁争辩。

  李清茹看着谢蓁蓁脸上忍不住泛起微红,便忍不住噗嗤笑笑,回头又远眺天边明晃圆月,虽是早已育有一儿一女,谈及夫君,脸上仍泛有少女般的欣喜。

  谢蓁蓁见其神情,虽少有为其欢慰之态,却还是问道:“那既然话已经说开了,长姐,你能告诉我,现在湟川幕府,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吗?”

  作者有话说:

  【1】出自《汉书.礼乐志》

  (好慌今天要去拔牙....

第一百四十四章

  ◎淋北幕府情笑理,长鱼不归心安处◎

  “湟川幕府?”

  谢宁放下筷子, 略有疑惑地半转身对着王桓,一边手前臂搭在桌上。

  王桓却不以为然地笑笑,手掌撑在桌面借力, 便想探前身子到桌子另一边将酒樽拿过。

  谢宁不耐烦地“啧”一声,将王桓摁回垫上坐好, 回头又将酒樽往后推开,拿起水壶给王桓碗中倒满, 低声骂道:“你这是才喝完药!”

  王桓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见王桓正想张口, 谢宁心知肯定又是一番狡辩, 便赶紧又追问道:“你方才话没说完呢?湟川幕府,怎么回事?”

  王桓这时意味深长地对谢宁笑了笑, 又撑着桌面拧着眉艰难站起。

  摇摇晃晃地走到一旁架上, 将作摆设的纸扇拿过, 摆出一副茶楼说书先生的模样,将折起的纸扇一下一下打在自己掌心,故设悬念地斜眼睨向谢宁。

  谢宁见其有模有样, 也抿嘴笑着轻轻摇摇头, 故意迎合着王桓表演, 将身子坐正面对王桓。

  甚至还双手将衣摆扬起铺好, 接着又伸直手掌往前送了送, 点点头,示意请他继续。

  王桓得到捧场, 顿时沾沾自喜,便越发得意地眯着眼, 装模作样地娓娓道:

  “上回讲到, 南境主城湟川的湟川王谢定章, 虽然看似安分守己,从来不会惹事生非,对朝廷呢,是敬重有加,年年岁贡,更是从来有多无少。就算入京之后,使团也绝不像柔化使团般喧哗,更不跟那从前淋北使团般嚣张,是循规蹈矩,谦和低调。”

  “只是呢,这一般的山狼,胜在凶狠,却多是鲁莽,所谓有勇无谋,如谢高钰,但是这披着羊皮的狼,那可就是有勇有谋了。”

  谢宁边点点头,边往自己碗中倒入浊酒。

  王桓余光瞄了一眼,只觉喉咙发痒,却知强取定是抢不过谢宁,眼珠子一转,便又继续道:

  “央江下游一带,年年洪涝,当地官府无能,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受难民众就只能往东西两面而流离。而央江流向自北向南,东分江下,西别南境,谢定章就是以一地之主的身份,经常就派人到央江附近,去救济难民。只是他做此事,明明是善事好事,却从不声张,这又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