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 王侯 第120章

作者:梁州 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朝堂之上 正剧 古代架空

  赤庐外面周围皆以绣有各样怪异图腾的帘幕铺盖,地处一片苍茫的长沙摩地的东南角,是极为显目。

  此时赤庐里面,梁显扬正焦急不安地来回踱步。

  直到门帘忽然被从外掀起,一律阳光流进又消失,他才骤然停下脚步,见到有人进来后,他更加是快速迎上前。

  大祭师进来后,将身上的狼刺甲落下,小心翼翼地挂回到架上,又对其毕恭毕敬地行了柔化礼后,才重新披上长袍。

  大祭师没有脱下面具,却此诡异可怖的面具,便如从来长在他脸上一样,只露出五官空位。

  他进屋后扫了梁显扬一眼,便走到赤庐中的毛毡上盘腿坐下。

  他从桌上取过高颈铁质茶壶,往铁碗中倒满了半碗热腾腾的羊奶茶。

  这时梁显扬也已经走到他对面亦盘腿坐下,大祭师仰头将羊奶茶喝完,拿袖子擦了擦嘴,才沉声说道:“你是看到了,如今跋氏和度氏就是这样的猖獗,是连万源神的惩罚也丝毫不放在眼里了,又何况是对你区区一郎氏旗王?”

  梁显扬始终垂头,双眉紧皱,却一张英俊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眸中似乎囊括了一整片柔化星空,深邃却看不出分毫感情。

  片刻后,他也拿起铁壶往自己碗中倒满,却只饮了一口,便又将碗放下,低声道:“从前阿妈曾经说过,这世上最可怕的,是没有信仰的人。没有信仰,就没有畏惧,是不会尊重敬重生灵的...”

  大祭师余光瞥他一眼,冷声说道:“大理从来属于旗王,郎氏在大理上放羊,也极少要羊倌看管,是因为众人都知道,这上面的一切都属于郎氏,是不可碰的。”

  大祭师声音沙哑,语气却不急不躁,他缓缓又道:“你回来没多久之前,跋契多的二阿噶丢了一群羊,这几年天境不好,丢羊可是大事,他是至今还瞒着跋氏旗主不敢上报。无奈之下,他只能求他弟弟跋契多替他想办法,跋契多便让他趁着今天会有弥魂沙,到大理上偷偷将这群黄羊牵了,若郎氏彻查,谁也说不上来是不是被万源神的弥魂沙卷走了。谁知这当中有度氏的内鬼,就将这件事告诉了度氏旗主。”

  梁显扬双手掌在碗边取暖,脸色一直低沉,他眼角扫了大祭师一眼,冷声打断道:“跋契多是跋氏旁支,他如今能够坐到跋氏旗族二交椅的位置,不会只有这点能耐的。这死的...是他二阿噶...”

  大祭师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就像两颗普普通通的珠子镶嵌在他脸上一般,定定地盯在梁显扬脸上。

  这时梁显有又不屑地说道:“柔化十八旗,当年大祭师和郎氏平定之后,是纳下万源神传导的规矩,旗族之间无由不可起战。无由,便自己造由,在郎氏地盘上杀害族中领事人的亲兄,这便是极好的理由...”

  梁显扬说到这里,忽然一声冷笑,在京城多年,曾经是对京城权贵为了争权夺利而六亲不认的行径大感嗤之以鼻,当时的自己甚至还想着如此些人,是怎样能够统领皇朝?

  他是从来没有想过,当年与他一同在黄沙上打滚嬉闹的跋契多,如今竟是会为了引起争斗,甚至会决然牺牲自己的亲兄弟。

  只是他是现在才知道,在权势利益之下,若没了信仰,任何种族的人都是一张可怖的脸,六亲不认,从来不过是一种手段。

  大祭师能察觉梁显扬冷漠神态当中丝丝的轻蔑和无奈,但他仍是不动声色,沉稳又道:“跋度二氏之间的争夺,造乱,不过都是领导者野心,我们柔化子民,从来厌战,只是为了生存,面对攻击而不得不迎头反击。这些领头者为了得到子民支持,是无所不用其极,而如今他们也算是达到目的了。今日这场闹剧,不过是这几年间发生的种种闹事的一个缩影...柔化的内乱,你也能亲眼看到了。”

  “民本厌战...”梁显扬目光垂在碗中,口中喃喃不停地重复着这四个字,“民本厌战...”

  大祭师这时忽然压低声音说道:“万源神所示,神去之日,来年上灯祭祀。”

  梁显扬闻声顿时怔住,脸上忽然划过一丝震惊,却稍瞬即逝。

  他眉间皱了皱,才缓缓抬头,紧紧盯着面前之人面具之上只余留下来的那双眼,二人四目相对许久,梁显扬才先转开视线,回头看去庐中最后高挂的一张巨大毛毡。

  毛毡中有一个圈,圈上绣上十八颗狼头形状,远看几乎无异,却仔细观察,能见每一颗狼头,皆有不同。

  大祭师之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点点头,便拿着铁壶站起,刚走开两步,背后却传来梁显扬的声音:“这些年,真的从来没有半点锶锶的消息吗?”

  大祭师顿时停下脚步,露出的双眸上忽然划过一丝慌张,却是瞬间便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淡。

  “没有,”大祭师便往外走,边说,“要有消息,当时就该有了。”

  腊月三十,江上,仙寿,大雪。

  这数月以来游山玩水,谢宁是不得不将从来早起练功的习惯落下。

  如今终于算是能在一处安定下来,天微亮他便先到后院给王桓将药煮下,然后又在院中掀雪舞刀。

  绵绵的弯月仍挂在浅灰的天边,昨夜的大雪一直下到现在也不见减弱,雪越大,便是周围越发寂静。

  谢宁醒来时王桓是仍侧身在他身边熟睡,能见到此人安然入睡,谢宁是看在眼里,心中都觉天下无争。

  只是他想着既已醒来,不如先去替其煎药,等他起来时便有得用。

  谢宁从前在怡都时,是五谷不分,十指不沾阳春水,甚至连厨房也甚少走入,更不说此后在淮南,又一路行军,是可以茹毛饮血,却仍是不知厨房之事。

  第一次替王桓煎药时,甚至是差点将药炉烧破。

  幸好阿鱼母亲刚好带着饭食前来,看到他笨手笨脚的,忍不住细心指点,之后谢宁才知,是厅堂难,厨房亦不容易。

  而如今在仙寿村中还未及月,谢宁是已经可以自己到后山采药,自己一人替王桓煎药,甚至还从阿鱼母亲处学来一二小菜做法。

  此时他刚将药材放进煲中,点好火,便在旁边的空地上点地起身,凌空半跃,刀光寒霜。

  却在又在落地之时,红帱忽然一遇银光,谢宁顿时一惊,连忙收手之际,却看到王桓手执赤子,在舞遥山。

  作者有话说:

  知行洗手作羹汤。

第一百五十五章

  ◎仙寿恬静,养人也养神◎

  在仙寿村住下已尽有月, 虽说周雪纯此人对医药之术是半点不通,丝毫不明,但此人是极为聪慧。

  且不说她竟是可以每次在谢宁面前, 将为王桓望闻问切的作派都装模作样扮得入木三分,便是每次看脉后, 还能够面不改色地写出一份药方让谢宁到后山采摘。

  望闻问切作假,尚且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顶多是欺骗一下患者,让患者心中难平, 却用药一事上, 便是绝不能马虎。

  谢宁虽对周雪纯此人绝无半点好感,却又见王桓在他的医治下确实大有好转, 便从不多言。

  只是王桓是知道周氏后人对医术是无半点墨水, 心中也是难免顾虑。

  但那日王桓无意经过后院雪堂, 竟是看到周雪纯手上正拿着一叠厚厚的药方,又皱眉沉思,时不时还在执笔在纸上写下什么。

  那时王桓才明白, 原是祁缘离开前, 是早已将他有可能遇到的病痛症状, 及用药方式皆记录下来留给周雪纯。

  难怪周雪纯每次望闻问切时, 都花上绝大部分时间在“问”一事上。

  祁缘终究是从一开始便跟着王桓的病, 而其师承杜氏,身上医术也绝非浪得虚名。如今半月过去, 王桓身体是肉眼可见,比入村那日大有好转。

  但周雪纯本是心虚, 又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 害怕此事东窗事发, 便是时时刻刻盯着王桓,不让他有任何作死行径。

  是又此人脾气古怪暴躁,王桓谢宁此时更是寄她篱下,不敢对她的话忤逆,王桓竟是此月间是没有半点曾经不要命的行径,谢宁在,便与他山中漫步,谢宁不在,便自己在屋中读书写字。

  直到几日前一天晚上,王桓正在床上侧靠着软枕,借着屋中微弱灯光,眯着眼阅读着从周雪纯藏书阁中窃来的一本无名书。

  谢宁端着药走进时,王桓还懒洋洋地说道:“知行,你来看看,从来只知从坊间传闻中了解,当年的周贤卿周先生,才识怪诞,兵法诡谲,集当时江中八门的家学,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出孙家法却变其法,是让人防不胜防,真正能做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从前还只道是茶余饭后谈资,没想到现在竟有此幸能够读到他的亲笔,才知果真是旷世奇才,名不虚传啊...”

  谢宁没有立刻回话,走到床边侧身坐下,一手托着碗底,一手伸去从王桓背后将他搂住,让他靠在自己怀中,问道:“是自己喝,还是要我喂你?”

  “不知殿下是想要如何喂我?”王桓微微回头,笑着斜睨了谢宁一眼,又缓缓将手上书本倒着放在床上,然后双手接过碗,一勺一勺地送进嘴里,便是谢宁看到他这般能听话用药,嘴角也忍不住向上提起。

  见王桓拿着碗仰头将最后一点喝下时,谢宁这时才不痛不痒地说道:“那位周先生,是不懂医术的,对吧?”

  王桓刚将药全部喝完,本想着回头向谢宁讨取夸奖,却听得谢宁忽然此话,顿了顿,才回头看着他,笑着问道:“何出此话?”

  谢宁瞥了王桓一眼,从他手上将碗拿走,边起身往桌边走去,边冷声道:“是连赤小豆与相思子都分不清的人,如何知道看脉?”

  王桓边看着谢宁将外衣卸下,边笑着摇摇头,又往床内里挪了挪,说道:“果然啊,现在是什么都逃不出殿下您的火眼金睛...”

  谢宁再次回到床边掀被钻进后,才又瞧着王桓,沉声问:“是祁缘来过吧?”

  “嗯,”王桓边腻着将背往谢宁身上靠去,又将书重新端起,边说,“来过,走了,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那天夜里,二人手中各执一书,借着不远处桌面摇摇曳曳的烛光,是安静平和。

  屋外的风声凛冽,屋内的柴火迸溅。

  时不时从院外传来几声婴孩哭喊,还有周雪纯几声不耐烦的谩骂,却都又很快停歇。

  山中从来寂静,又积雪而沉人间喧嚣,向来夜里无声,又气息可暖梁下倦容。

  没多久后王桓渐觉双眼发酸,正要将书合上,却无意在书中最后一页,看到书页边沿上横着一行小字。

  这整本书上的自己潦草,狂妄不羁,是连王桓都觉自己的字与之相比,是只得相形见绌。

  但这一行小字,竟是出乎意料的工整细致,字虽小,却苍劲有力:

  吾之所望天下太平后,是可与君相安无事。

  便是今日清晨,谢宁醒来起身时,其实王桓是也跟着醒了过来。

  到谢宁穿衣轻手轻脚离开屋中后没多久,王桓也撑着坐起来,只是手无意往床内伸展时,是忽然触到一阵清凉。

  掀开被褥后,才看到他的赤子宝剑正孤零零地躺在床角,他将剑拿到手中横摆在自己面前,手上稍微用力,便将剑拔出一半。

  从剑身上能看到自己那双狭长丹凤眼,眼中又能倒出一双眼,一双眼又能见一双眼,源源不断。

  之后王桓也从屋中走出,天上正飘着柳絮轻雪,半月挂天,昏沉不明。

  走到后院时,正好看到谢宁刚好从地面跃起,手中红帱在空中径直而出,收刀之际是整个人连带着落下,王桓便趁着此刻骤然将赤子出鞘,迎着谢宁的身段,从其身前中空处旋进。

  谢宁果然在见到有人凭空而出时愣了半刻。

  他立刻收起刀锋时,王桓已经往后完身而从他臂下自左向右横着旋出。

  再等谢宁落地那刻,王桓剑尖抵在红帱刀面下忽然往上一点,此举看似轻如蜻蜓点水,却若非谢宁握住红帱的手上有力,红帱便已脱手。

  如此,便是遥山十二式的第一式,敬酒。

  四下昏沉,除去白雪飘零,便只剩下苦涩药香。

  王桓一身白衣,一手拿着剑鞘负在身后,一手轻执赤子,正立在谢宁一旁。

  谢宁也站在原地,他皱眉看着王桓,正想说话,王桓却微微一笑,执剑之手骤然向谢宁探去,剑尖快到面前时的谢宁顿时回神而侧身躲开。

  王桓又两步轻盈而上时,谢宁早已知道配合。

  赤子佩雪梢,靴下横开十万里,再上青云,傲寒霜。

  红帱问药炉,长鱼帐下三千军,形单匹马,恨狼烟。

  遥山十二式的最后一式,名唤祭焚。

  王桓落地时正好将赤子重新送入剑鞘,背后被细汗微微浸湿,正站在原地不停喘气。

  空中飞雪也渐减轻,旭阳也渐爬上山头,温暖光照排去夜末的阴沉,是渐明朗。

  谢宁落地时脸上早已忍不住惊喜与担忧,连忙脚步走向王桓,怎知还未停下脚步,王桓却已经凑到他身前,下颌落在他肩上,仍是气喘吁吁,谢宁便微微侧头,对着他说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王桓虽气息仍未平,却笑了笑,将头埋到谢宁肩窝,缠绵说道:“没什么...怕殿下一人舞刀,空落寂莫罢了...”

  谁知王桓话未说完,院子入口处忽然传来两声极不耐烦的清嗓声。

  二人这时才连忙回头看去,只见周雪纯一脸土灰地盯着他们两个。

  周雪纯头上束发却未有及冠,只随意用一支竹簪子将长发全部束起头上,干净利落,身上穿着深蓝布衣,脚上踩着一双黑靴。

  见两人终于发现她的存在,她才强忍怒意地说道:“二位,若是你们真的要在大清早就卿卿我我,我建议你们还是回屋去。毕竟你们身后便是我教书的地方了,要等会儿那些小崽子进来时,看到二位这般不成体统,那影响可就不太好了。”

  王桓这时才从谢宁身上离开,拿着赤子眯着眼,摇摇晃晃地向周雪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