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 王侯 第19章

作者:梁州 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朝堂之上 正剧 古代架空

  以至于不过是道听途说一句文昕身上福泽不足,文帝当下便立刻封为太子,祭太庙,宴群臣,其生母丁淑妃则同晋贵嫔,连带母家一同受恩,很快丁淑妃的父亲丁普也被晋为门下侍中,爵亭国侯。

  同年五月,春末夏初,温和舒适。傍晚时分,晚霞斜倾,王桓和谢宁正坐着驴车刚出流芳门,车里笑语不断传出。

  谢宁双手拽住王桓衣袖,兴奋说道:“临风今日可真是出了好大一副洋相,不过这说到底,还是因为小叔叔你文章写得好,临风才会误以为那是哪位名儒圣人之作的...”

  谢宁说得一本正经又眉飞色舞,连头上的银冠被自己晃松了也不知道,王桓这侧身温温腻腻地看着他,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你看你,人靠衣冠,怎么连这银冠都给晃松了”,他笑着轻轻摇头,伸手将谢宁的银冠扶稳,然后又顺了顺他垂在肩上的长发,才接着道,“临风从来就不喜读书,今日先生点名的时候他怕是还在梦中呢,就算咱们把阿翘的文章递到他跟前,他也准能装模作样地夸上一番…”

  “小叔叔你怎么能将自己跟陈翘相提并论!”王桓这话都没说完,谢宁一直摇着王桓的手顿地停了下来,坐直了身子,脸上笑意骤然消失,愤愤不平又道,“小叔叔的文采那可是我们所有人当中最优秀的,连陛下也夸不绝口,陈翘那小子写的东西狗屁不通...”

  谢宁越说越激动,两道剑眉跟着上下跳动,王桓见他如此模样心中是愈发哭笑不得,连忙将手放于谢宁头上重重将他摁住,佯做严厉打断道:“怎么现在连我们小知行都晓得骂人了?”

  此话虽并非较真严肃,可谢宁那张清隽的小脸却已涨得通红,正想为自己分辩一二却又无从说起,只落得支支吾吾一直道“我...我...我...”。

  谢宁从小不会为自己辩解,王桓是了然于心,此时见谢宁如此模样,他更是越觉有趣,一直饶有兴致看着谢宁,等着他继续说。谢宁很快也知道这是王桓逗乐的把戏,顿时憋着一肚子闷气甩开了一直抓在王桓袖上的手,愤然将头扭开不看他。

  “好啦,”王桓见自己得了便宜,也不再玩笑,将手放在谢宁头上轻轻揉了揉,将脸移到谢宁面前,扁着嘴说,“是小叔叔不对,不应该取笑知行的,知行别气了好不好,你看你,一生气就跟那皇奶奶宫里那猫似的...”

  谁知这边王桓话音未完,车厢外远远传来一阵吵杂声,毕竟年少,谢宁这时也抵不住心中好奇重新回过脸。

  王桓掀起一边帏裳,却见外面几个身着华贵袍服的少年正背对着自己围成一圈,隐约能看到他们正围在一个倒在地上的人身边,王桓眉心不由得微皱起,马上将车子叫停。

  那群人中一个穿着藕色金丝锦袍的小少年忽然往地上那人身上出尽了吃奶的力气狠狠地踹了一脚,大声地骂道:“赶紧说!你手上这书到底从哪里偷来的?你要还不实话招来,小爷我现在就把你打死在这儿了!”

  虽然隔得远看不太清地上那人的模样,可王桓却总觉得十分熟悉似曾相识。隔着人群依稀能见他身旁地上散落了几本书籍,藕衣公子那一脚定然不轻,可那人却愣是一声不吭,爬回去就要将那些书籍重新捡起。

  藕衣小公子见他这般不痛不痒的模样更是火上浇油,骂声未至,又是用力一脚往他后背踩下去,那人瘦小经不得如此力道,猛地往前一扑,刚收入怀中的书本又散落一地,整个身体便贴在地上。

  小公子踩在那人身上的脚又加大力度,紧接着又嚣张地在他身上唾了一口,弯身将脸凑到那人面前,忽然伸手用虎口掐住他下颌,将那人的头猛地抬起对向自己,怒目圆瞪凶巴巴地吼道:“你是哑巴吗?小爷我问你话呢!”

  那人再也忍不住,咬着牙含糊答道:“这书我没有偷,是从先生给我的...”

  “先生?”小公子忽然将那人的脑地往地上一摔,回头对着他那几位小朋友轻蔑张狂笑了两声,又说,“你对着小爷我撒谎也不晓得要找个像样点儿的理由吗?瞧你这穷酸狗样,还先生?我呸!就你也配?你们这些地底泥巴,也不知道要撒泡尿照照自己那邋遢样儿,以为读那么几本圣贤书就可以翻身蹭上树了?我告诉你!你们这些贱胚子,就算读再多的书,将来还不配给我家的马洗槽呢...”

  “我说阿翘,”藕衣小少年风风火火的一番演说还尽,便被一把波澜不惊的声音从身后打断,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只手施施然地搭在他肩上,小少年怒气未消,正要转身,谁知那只手却忽然用力,竟将那小少年平白定在原地不能动弹。

  陈翘脸上顿然发青,使劲想要站起却无奈此人力度之大而不得移动,正要张嘴开骂,那人却抢先轻飘飘地说,“我要没记错,你们家的马槽上周可是你来清洗的不是?好像...好像是你把你祖母的翡翠镯子给摔坏了,陈伯伯便将你罚去洗马厩了,知行?我没记错吧?”

  陈翘恼羞成怒之下几欲挣扎却始终无果,加之如此弓脚弯腰姿势也着实累人,陈翘尽管心中恨不得马上将王桓原地撕碎,却也只能低声哀求道:“放开我!”

  王桓阴冷笑笑,回头扫了陈翘那群小同伴一圈,那群小朋友立马低下头不敢说话,王桓这才满意点点头松开手,只是陈翘一下没能站稳,四仰八叉便摔倒在地。

  还跪再地上的小少年此时已由王桓搀扶着站起,只见他脸上已经几处破皮,手上也落了不少伤痕,少年感激不尽地看向王桓,却又急急忙忙地将地上的书本收好,还爱惜地拍走上面沾染的尘土。再次站起身后,才对着王桓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怯怯道:“谢过二公子。”

  王桓边伸手理了理小少年鬓边凌乱的碎发边说:“人家都已经欺负到你头上了,你为何不告知你是廉溪馆的学生?”

  小少年约摸十五六岁,但看上去要比同龄人干瘦,尽管已是春末,但其身上粗衣却单薄,袖口甚至已经磨出白线,衣摆上也有不少破洞,他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

  王桓又问:“你叫...秦...”

  小少年低头小声答:“秦挚。”

  王桓这时又不紧不慢地回头看向陈翘,陈翘见着王桓向自己这边靠近,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明明想表现出来对二人没有丝毫忌惮,却耐不住心虚,眼神躲躲闪闪地不敢直视二人。

  王桓缓缓走到陈翘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他是我廉溪馆里的学生,手上的书自然就是我父亲给的,难不成这也叫做偷窃?那阿翘你昨日不问自取便拿了临风的扇子,那又叫什么?”

  一年多前京郊围猎时被谢宁毒打的事情陈翘至今还心有余悸,如今虽然自己人多,可他自然也是知道身边几位平日里娇生惯养,不过都是绣花枕头,若真把王桓惹恼,且不说他会不会告状,就此时光天化日之下,自己可也是得吃上眼前亏。

  想到这里,陈翘也不想再纠缠下去,恶狠狠地瞪了那秦挚一眼,夹着尾巴便快速逃离现场。

  眼见这陈翘一行人走远,王桓才回头走到秦挚身边,伸手提起秦挚衣袖,只见他手臂上尽是瘀伤。他皱了皱眉,又见秦挚脸上惊慌不减,二话不说一手抓住他的手腕便往车上带去。

  谢宁站在原地怔了半晌,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王桓已经走至车边,他先将秦挚扶入车厢,才回头对着谢宁喊道:“知行!站那儿发什么呆呢?快回来!”

  谢宁心中无端涌起一丝委屈,却又无从说起,只好连忙跑上前,刚掀起车帘子,只见瑟缩在车舆角落里的秦挚惊恐地睁大着眼,只瞄了自己一眼,又将头埋在双膝间。

  谢宁心中的不痛快越发强烈,而这时王桓却先对着秦挚痛心而道:“你方才怎么就不说你是我父亲馆里的学生呢?若非我方巧路过,认出曾经在馆里见过你,你难道就这样任由陈翘那小子将你往死里打也不知道要反抗吗?刚才但凡你开口说出廉溪馆三字,陈翘也不敢下如此狠手。”

  秦挚正想开口,却刚好撞上了谢宁冷冰冰的目光,他不禁又往里头缩了缩。

  只是王桓此时刚好背对着谢宁,根本无从见得他脸上堪比墨砚的脸色,只见到自己越说秦挚反而越怕,心中不免又是无奈,只好说:“你也不用怕,等我回去跟父亲和兄长说一说,你以后就跟着上学,别偷偷摸摸地只问先生借书看了。”

  秦挚骤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王桓。

  “小叔叔!”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谢宁终于忍不住焦躁地叫道。

  “我知道,”王桓只微微侧头,还是没看见谢宁跃然脸上的焦急不安,自然也不知道他心里恼火,便只语重心长说,“就算他只是馆里杂工的弟弟又如何,谁说天下书籍只配世家供读?人若有此心努力好学,凭什么只因出身便裁定失去了读书的资格?行了,秦挚,你先回廉溪馆,知行你也先回家吧,今晚我就不送你回去了,我得先回家跟父亲说,明日我再来找你。”

  谢宁还想说什么,王桓却已经纵身跃下驴车,谢宁连忙掀开帏裳,只能见到那飞奔而去的红色背影。

  车厢内只剩下谢宁和秦挚二人,秦挚双手抱膝,整张脸都已经要埋在膝后,只露出双眼惶恐不安地不断扫在谢宁脸上。

  谢宁愤然放下帏裳,回头恶狠狠地又瞪了秦挚一眼,秦挚更是吓得浑身抖了抖,将双眼都藏到膝后。

  王桓一口气冲回到家里,刚到书房门口想要敲门,却听见里头有人在说话,而且细细听来就发现气氛略显严肃,王桓不觉放下了已经举起半空的手,将耳朵贴到门上。

  他兄长王程焦急的声音传出:“如今廉溪馆已是东城唯一能让寒门子弟求学之地了,倘若我们也将他们赶走,那他们之前所尽的一切努力不都白费了吗?而且父亲您开廉溪馆的初衷,不就是想要让天下更多非生士族的学子可以得到机会读书吗?”

  “子徽不懂事,你怎么也没明白!?”他父亲王砺忽然怒声斥道,因为提到自己的名字,王桓在门外心顿然一提,里头紧接着是一片沉寂。

  半晌后,王砺才压低声音继续说:“许卓为原非世族,却能够在短短几年里平步青云,靠的是什么?就是世族权贵的扶持!他如今如日中天的,为了保住这些世家的支持,他首先就要保住世家的地位。这两年里因不满九阶行级制将仕途垄断在士族手中的寒门越来越多,民声异议越来越大,许卓为能眼睁睁地就看着无所作为吗?明校府的爪牙如今是越伸越远,我们沅陵侯府虽说陛下亲封,可早就今时不同往日了,若真被抓住把柄,莫说保住那些学生,就连我们自身也难保了...”

  王砺这段话铿锵振振,每个字都如锤般往王桓心头上狠狠敲下,他的手不知不觉沉重地落于门上,里面随即便传来一声呼喊:“谁!?”

  王桓无奈,黑着脸推门而入,王砺正坐在中间地桌后紧张地看向门的方向,王程刚站起,脸色惊慌正要往外走,见进来之人只是王桓,才松了一口气缓缓坐回到矮桌一侧。

  王砺悬起的心也稍微放下,觑了王桓一眼,呷了一口茶平复一下心情,又冷声问:“何事?”

  王桓直勾勾地盯着王砺,咬咬牙,坚决地说:“父亲,我想将秦挚留在廉溪馆。”

  王砺正要将茶杯放下的手蓦地停在半空,眉心顿时皱起,余光扫了王程一眼,王程却也只心虚皱眉垂头。

  王砺“啪”地将水杯放下,抬头直勾勾地望向王桓,厉声喝道:“你既然都已经在外面站了这么久,方才我与你兄长的对话你定都听进去了,怎么还来说这些?!”

  “可是...”王桓不依不饶,半步上前还想继续辩驳,而这时王程却忽然站起,快步走到他面前,一手横拦在他身前,微微摇摇头,然后又对着王砺说:“父亲,我来跟子徽说吧。”

  王程说完,也不待二人说话,抄起王桓的手便往外走去。

  弯月上柳梢,晚风拂白兰,一阵幽香铺天盖地。

  二人走到院中廊边,刚停下脚步,王桓又急不可待地想要继续理论,可王程却轻轻拍了拍王桓肩膀,抢先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我弟弟,你的心思我自然明白。秦挚的事情为兄会尽力,只是你可千万不要在父亲面前再提这些,也不要再插手了,明白了吗?”

  作者有话说:

  谢谢支持,会很很很努力地给小王爷和二公子创造最好的故事。

  我爱他们,心愿天下和平。

第二十七章

  ◎二公子严审秦挚道旧情◎

  每逢忆起旧事, 王桓都觉心中如堵,甚是难受。

  脑海中画面还未尽消散,他却觉心头一阵沉闷, 忍不住又重咳连连,单薄清瘦的身体跟着颤抖, 仿佛随时都要散架,一直坐于他身后的祁缘见状连忙上前, 伸手轻轻拍打他的背后,好一会儿才稍微恢复。

  秦挚始终皱眉紧盯王桓, 自见到王桓起, 他就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如风前残烛的孱弱青年, 竟然与当年剑指青鸾的天之骄子是同一人。

  咳嗽声终于渐渐地停下, 王桓还伏着前半身就抬手示意替秦挚松绑。

  秦挚低头活动双手后, 忍不住又抬起眼皮瞥了王桓一眼,心中长叹,才闷声道:“就算到了如今, 我也从未想过要害你, 更加没有想过要害沅陵侯府。你不会明白…最开始是你给了我希望, 但最后也是你亲手将它毁掉。王桓...我没有你们的生来的家世, 可我已经掉进来你们这个深渊了, 我如果不向上爬我就只剩死路一条...我还能怎样?我只能自己往上走啊...”

  这些年的风餐漂泊,秦挚早已是筋疲力尽, 如今这番话落地,倒也不乏肺腑。

  王桓一直垂头, 就算后来秦挚语气越发激动, 他也始终莫不做声, 只是不紧不慢地抬手擦去嘴角血迹,目光落在衣袖上一滩鲜红。

  半晌,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沉长地凝于桌面,双手按在手炉上,皮笑肉不笑地说:“嘉荣十五年,晚秋。那日我与临风正在春熙楼喝酒,你忽然冲进,跪在我面前痛哭求救,说你兄长被污蔑杀人。那时我见你涕泪横流,话而不清,我二话不说便往县衙而去。”

  光影摇曳下,王桓脸上的干笑也逐渐消失,他忍不住又轻咳了两声,余光故意瞟向秦挚,果然见到他脸色渐渐发白。

  他心里冷笑,脸上却没有半点起伏,慢条斯理又继续道:“我匆忙赶到衙门,你兄长一见到我便扑上前喊冤,他说那时候在路上他不小心撞到了那人,而那人却咄咄相逼,他不过是在挣扎过程一不小心把人推倒在地上,却没想那人竟这样死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兄弟二人,当下便立刻替他说情,要查清真相,但毕竟是人命之事,你兄长还是先被收入县狱。我当时便想让我父亲帮忙。那夜我匆忙往家中赶去,结果前脚刚跨进家门,后脚明校府的人就冲进把我抓至庆律寺。”

  王桓话至此处,忽然顿了顿,将脸微微凑前,目光死死钉在秦挚慌张眸上,才冷声道:“你知道他们用什么罪名来抓我吗?他们说,死的那位,就是两年前沁华宫失火丁贵嫔惨死宫中的重要证人,你兄长杀他,就是受到了我沅侯府的教唆,目的就是毁尸灭迹。”

  事情已经过去年日,但再从自己口中娓娓道来时,尽管当年的惊慌早已没有丝毫痕迹,可是当董晋升带着兵马闯入他府里的情景再跃脑海,心中难免刺痛。

  但王桓神色却一如平淡,呷了口茶,缓缓继续道:“沁华宫失火案两年已过,就算我们真为凶手,何以至两年后才来毁尸灭迹?欲加之罪,本来就何患无辞。我被关在庆律寺里整整七日七夜,受尽严刑拷打。庆律寺的手段你怕是没见识过吧?他们不会让你死的,只会让你生不如死...呵呵...有机会倒也可以让你瞧瞧。”

  王桓说到这里,骤然冷笑一声,紧接着又嗤之以鼻道:“我也曾想过,不如就干脆都认了吧,我这种人,若真死了,也没什么所谓了,可唯一不放心的,便是家中二老尚在。结果到头来还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我还没开口,就被扔出去了,结果刚被拽出门口,你猜我见到谁了?我见到我爹了...”

  语气是波澜不惊,只是他越是往下说,秦挚的脑袋便越埋越低,他双手不知不觉中渐渐抓起拳头,他忽然颤颤打断:“不要说了...”

  “不说?”王桓应声抬头,目光阴邪地盯在秦挚脑门儿上,冷声继续,“怎么就不能说了?那日知行将我从庆律寺带走时我已是神智不清,之后一昏便是七天。我醒来之后,就看到了我爹的人头被挂在了北门之上...那颗孤零零的人头就那样用绳子吊在北门廊下,你有去看吗?那时候风一吹过,那人头就跟着在动,那染了血的胡子也跟着动...咳咳咳...”

  王桓话声强作平稳,但面前却又浮现出那个诡异画面,五脏六腑顷刻如被死死摁住而难以呼吸,忍不住又疯狂地咳起来,咳着咳着就觉得喉咙撕裂般疼痛,喉尖一阵腥甜流到嘴里。

  祁缘急忙上前一手放在王桓后背,一手将帕子递给王桓。

  王桓拿帕子捂在嘴前又猛烈地咳了几下,那咳嗽声撕心裂肺,连一直面无表情在旁点烛的白遗也微微皱眉,王桓将帕子拿下后,只见帕子上一滩乌黑的血迹。

  祁缘一见心骤然顿了顿,正想上前,王桓却轻轻摇摇头,抬手将他拦下,祁缘无果只好重新坐到王桓身后。

  王桓伸手握住桌面上的茶杯,少顷才缓过气来,只是脸色早已苍白如纸,他自嘲笑笑,道:“沅陵侯府,全府上下八十九条人命,不是立刻问斩,就是收入罪奴司。你兄长先说自卫,诱我替他求情,然后你再带出此事乃我侯府的教唆,你想得也是彻底,若果当时指名道姓说是我,那死的不过就是一个王桓,可你说的是沅陵侯府...呵呵...你和你兄长这一出戏,是天衣无缝。连之后在明校府谋得了份差事也显得那样顺理成章...”

  “你在这里说得自己无辜,可是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秦挚听到这里,却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一直紧握着的拳头猛地锤在桌面上,桌面上的茶杯跟着震了震,杯子里的茶水溅出落在桌面。

  祁缘吓了一跳,只见王桓原本就惨白的脸上却是没有一点起伏,可他的心却无论如何都放不下来。

  秦挚也见王桓脸上只是平静,他的焦躁如碰软棉花,一时竟觉无处安放。

  片刻,他握紧的拳头才稍稍松开,脸上愤懑却仍是不减,他沉声说:“当年你把我救下,将我兄弟二人留在廉溪馆,让我读书学习,还帮我打抱不平,你们王家上下对我的恩情我都从来都没有忘掉,就算你当年一病之后性情大变,日夜流连青楼,风花雪月不学无术,当时无论旁人怎么指责你,连你那谢家小王爷也弃你而去,我都还是相信你,一直留在你身边...那时候那些世家子弟对我百般羞辱,我都无所谓,我一直告诉我自己,我秦挚有的一切都是你王桓给的...直到那一日,我陪你到半夜,回家的时候,我兄长喝的烂醉如泥,我一进门他忽然抓住我,哭着问我,我究竟在干嘛?”

  秦挚说到这里,竟若有哽咽,半晌他咽了咽口水,稍稍定神,才苦涩笑笑,接着道:“我自幼父母双亡,兄长天生聪明,他是有自学成才的本事,可是如今世道,世家一手遮天,就算再有才华又能如何?生于寒门,便注定出路尽断。兄长知道他自己是没有路可走了,便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当年他就算再辛苦,咬咬牙也要从西城搬到东城,在替人搬砖的同时求得了在廉溪馆做杂工,他这么辛苦为的什么?不过就是为了我能有读书的机会,能有接近上层而闯出头罢了...”

  秦挚抬手狠狠地擦去眼角快要落下的泪水,随手拿起桌上那茶杯,倒头一饮而尽,又拿过茶壶往里倒满茶水,紧紧抓在指间,目光缓缓投向王桓,却见到他目光沉沉地盯在桌面,他忽然冷笑一声,吸了吸鼻子,继续又道:“兄长问我那句话时,我也还是没有想过怪你。知恩图报是先生教的,而跟随你,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兄长出事那日,我甚至到你去到县衙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这是许卓为的阴谋。”

  等了一上午终于听到许卓为三字,王桓一直暗淡的眸上也恍然划过一层凛光,他微微偏了偏头后,沉冷地盯着秦挚双眼,说:“可是你后来不仅仅知道了,你还掺和进去了,不是吗?”

  此时一阵凄凉的寒风过堂,将烛台上的火苗吹至明灭。

  二人双目对视,当年的秦挚还从未觉得过王桓眼神的犀利,可如今看着竟觉得脊背发凉。他顿是皱眉移开目光,拿起茶杯颤抖着贴到自己唇边上却没有喝下去,许久后放回到桌面,却依然一直握在手里。

  秦挚缓缓又道:“那日你让我先回去等你消息,我便先回了廉溪馆,我刚回到门口,就有人让我跟他去明校府一趟。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所谓何事,直到我一进到府里,许卓为就笑着跟我说...”

  秦挚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王桓扬了扬眉看向他,问:“他说什么?”

  秦挚抬头看着王桓双眼,沉声道:“他说,只要我说出今日我兄长杀人之事并非自卫,而是受沅陵侯府教唆。只要说出这句话...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便立刻把我兄长放了,并且许我之后平步青云,若不是...我兄长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你就这样把我们出卖了!?”王桓骤然厉声打断。

  秦挚忽然紧张地咆哮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许卓为这老狐狸会往当年丁贵嫔的案子上扯的!我更加...更加...”

  秦挚忽然语塞,一下子气焰又败落下来,吞吞吐吐地说:“我更加不知道后来还会有天下寒门替老侯爷鸣冤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