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 王侯 第21章

作者:梁州 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朝堂之上 正剧 古代架空

  王桓还记得,谢蓁蓁那日身上穿着黛蓝色锦缎裙装,脖子上还套着一个白银平安锁圈,走起路来发出清脆铃声。

  谢蓁蓁一见王桓不由吓了一跳,往后退开两步后,骤然生怒,厉声吼道:“你怎么在这里!?”

  王桓却没有玩笑着道:“我说绮绒郡主,我好歹算上你的长辈,知行也知道要叫我一声小叔叔,你怎么就没点儿礼貌呢?”

  “王子徽你给我闭嘴!”谢蓁蓁是打小/便不喜欢王桓恃才而骄不羁不驯的性子,总觉得自己安静乖巧的弟弟整天到晚跟在他身后,迟早会被他带坏。

  她凶巴巴地瞪了王桓一眼,又对着谢宁说:“我让琳琅唤你吃饭几次了都不出来,娘还以为你哪儿不爽快让我来瞧瞧你,你倒好,原来是跟这不要脸的家伙玩儿去了!赶紧过来...”说着便上前要抓过谢宁手臂。

  “姐姐...”谢宁却往王桓身后一躲,双手紧紧抱住王桓前臂,小心翼翼地觑着谢蓁蓁。

  就在谢蓁蓁要上前揪出谢宁时,王桓立刻从怀中掏出那封信塞到谢蓁蓁手上,不待谢蓁蓁反应过来,他便已经拖着谢宁就往外跑,完全不顾谢蓁蓁在后面怒吼咆哮。

  忆到此处,王桓的嘴角不禁带过一丝苦涩的笑容,好像这些年少时的美好也能让自己有半点沉醉,他揉了揉眼睛,忽然又问祁缘:“今日几日了?”

  祁缘煞有介事地回头打量王桓半晌,皱了皱眉,说:“廿一,你又想到哪儿出了?”

  王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廿一...简氏应该带着郡主到宝华寺了...”

  典朝末年,天下门阀割据纷扰凌乱,战争频仍,百姓流离失所,从前大家一直信奉的老儒家思想,在这种兵荒马乱连饱饭都吃不上一顿的年代早就失去了最初的灵魂。所谓缘应天时,佛家道家思想应势流入中原,断有如来救苦救难,一时众人如得救赎,托身自庇。

  又有后来宣文帝一统天下,过去的杀伐碰上了佛教的因果报应,梦魇多作,惧而思悔的为求心中安宁,借所谓顺应民意之托词,四境之内大修佛门寺塔,郑其而宣佛门之道。

  以至不过小小怡都城,不算偏郊迦蓝塔,就有四座富丽华贵的塔寺,而其中城北的宝华寺则以烟火最为昌盛建筑最为绝伦而位列其首。

  佛言有道,初一十五乃日历里的朔望斋,佛度众生,佛门之下不分贵贱,每月的这两日里,城里大小寺塔都人满为患,烟火鼎盛。

  偏偏只有淮南王府的这位简氏夫人,虽亦为虔诚信徒,却从不爱在这些日子中与他们挤破脑袋来求得佛前一席之座,平日里只按着每月的斋戒日,到宝华寺中求几日清静来进奉其佛。

  其实简夫人之所以有如今的这习惯,也与当年王桓母亲金氏脱不了关系。

  当年沅陵王家与淮南谢家一文一武伴随文帝征战天下,有如左右臂膀。而当时王桓的兄长王程与谢蓁蓁又自幼就各自跟随其父四海为家,二人年岁相近又性情相投,久而久之便互生情愫。

  后来天下安定,借着锦上添花两家人很快便替二人定下了婚约,一直到在王程去世之前,两家关系也算颇为融洽。

  晚辈们投缘默契,两家的夫人也都是温婉和顺之人,一来二往相谈甚欢,便相约每月一同到宝华寺里斋戒祈福。

  王桓的母亲金氏身体向来虚弱,从来也不会去人多繁杂的地方,所以每次去宝华寺,都净挑人少之时。

  她曾说,求神拜佛,万念皆于心,所谓形式,不过碍于人。后来简氏听着在理,便也跟着金氏一起在斋戒日里进寺,一去便留四五天。

  那时候,两位夫人一同斋沐的日子便是小王桓和小谢宁最开心的时光。

  家中母亲不在,留着两个老爷子也不知该如何照管,后来若是王程伴随,二人便留在谢府让谢蓁蓁看管,若是谢蓁蓁同行,便让二人呆在王府留王程照看。

  终归家里还是少了一位大人,王程性子温和,谢蓁蓁不爱搭理他们,他们便总是想着法子在跑出家门,有时看异域来的新奇事物,有时纵马跑城郊黄沙遍地。

  后来金氏去世,简氏却依然改不了这习惯,仍然每月斋戒日都会到宝华寺里清修祈福,谢蓁蓁也会陪同在侧。

  从迦蓝离开后,王桓这一路上心中尽是从前旧事。

  回到府上的时候已尽天黑,那晚的天空格外清朗,万里无云,皓月当空,星辰闪烁。

  祁缘替王桓再次诊脉后,见他温热虽然还没有完全褪去,一日奔波下来脸上还是带着疲惫,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中一直挂念的事情稍稍得了个结果,脸色竟显得没早上那般苍白难看。

  只是他自己心中有牵挂,交代嘱咐一二之后,便先告辞离去。没多久,青樽也把药煎好端了进来,王桓也示意天色不早了,让青樽先回家去。

  喝过药后,王桓却没有立刻睡下,而是坐在铜镜前,仔细看着镜中人。

  镜中人曾面若桃花,镜中人曾举手风流,镜中人今桃花落败,镜中人今风流若纸。

  那夜晚风依旧偏凉,简氏和谢蓁蓁一早便去了宝华寺,谢辽最近除去每日入宫上朝外,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月光清冷,院子里桃花树下,谢宁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玄色单衣,手上红帱长刀领着苍凉的银光在空中回旋飞舞。

  谢宁只半束发,头上的和田玉冠色泽润柔,垂在后背的长发在翻越腾跳间随风飘动,身姿矫健,但刀光之中却没有丝毫感情。

  直到一阵晚风拂起桃花枝叶,浅粉花瓣迎风飘落在谢宁眼上。

  他心中莫名而来一阵烦躁不安,骤然翻身落地,将红帱随意往树下一扔后,顿然往门外走去。

  却在谢宁走到门后之际,门外忽然传来门童地话语声。

  只闻其中一人说道:“...我还以为祁大夫您知道呢,夫人跟郡主都去了宝华寺斋戒祈福了,要过几日才回来。”

  谢宁闻之皱了皱眉,不由快步上前便将门打开,两位门童忽然见到自己主子从身后出现都不由吓了一跳,连忙往两边退开。

  此时祁缘目光却正好落于谢宁眸上,二人相视片刻却没有说话。

  两位小门童觑了二人一眼后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二人皆觉当中气氛微妙,却又不敢多有言语,只好一直垂头。

  却此时谢宁忽然沉声道:“是我请来的祁大夫,祁大夫请随我来。”

  谢宁说完便转身往里走去,祁缘亦跟随其后,走到两位门童身旁还礼貌地向二人微微颔首,两位小门童更加是受宠若惊而始终不敢抬头。

  祁缘一直跟着谢宁走入其屋内,刚把门关上,祁缘背后却忽然传来谢宁冷声:“把面/具摘了。”

  面/具覆于脸上时自然看不出内里神情,只脱下之后,王桓一张苍白却俊秀的脸上却带有微笑。

  他缓缓转身往谢宁身旁走去,见谢宁鬓边还有细微汗珠,他便抓住袖子就想要替谢宁擦掉。

  但王桓的手还未碰到谢宁额上,谢宁却忽然抓住王桓手腕,紧紧盯着王桓双眼,低声问道:“若当年你并未重病,是不是就会将迎娶诗云?”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老流氓二公子上线

  (总觉得自己笔力还是不够,嗯,在努力

  反正,我加油,你也加油

第三十章

  ◎小王爷二公子夜会却各怀心事◎

  宣朝初建, 九阶行级制为谱之下,上层士族为巩固且垄断自身地位不受动摇,利益勾结, 家族联姻无疑是其中最方便的手段。

  王程与谢蓁蓁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是省下了王砺和金氏的一份顾虑, 然而到了他们小儿子王桓身上,自然也要替他选取一位门当户对的女儿。

  当时怡都之内豪门士族里唯一与王桓年岁相近的, 只有长白孟府的独女孟诗云。

  孟诗云比王桓年幼六岁,在父母命媒妁言而定下婚约时, 孟诗云不过年方十四。王孟二人之间的来往充其量不过年幼时宫中太后膝下有过玩闹。

  只那时的王桓独享云端, 还未对婚姻之事上过半点心,只是想想, 若自己最后无论如何也要娶一位夫人, 而与孟诗云之间四舍五入算下来, 也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总比之带一位素未谋面的人进门要好,所以当时定下婚约之时, 他也不曾反对。

  但好景不长, 王程家中自刎而亡, 金氏因过度哀伤, 不久之后也跟着撒手人寰, 而这时王桓偏生忽逢大病,一病便是数月不醒, 醒来后也是早不若从前。

  一波二折下来,王府也是明白人, 让人家堂堂侯府金枝玉叶在这时再嫁病夫, 不说挂了自己的脸面, 对人家也是过意不去。所以这桩婚事很快便草草了结,自此王孟两府再无联系。

  到了后来王桓其实也曾想,这一纸婚约幸好早早一刀两断,不然后来王家所发生的种种,倘若孟诗云到那时真的嫁了进来,那才叫做拖累了人家好好一姑娘。

  只是这时候谢宁忽然这么沉重一问,王桓虽当下怔然一刻,却也立刻明白其中为何。

  不久前谢文昕提出要替谢宁立一位夫人,志在要让自己离开谢宁,而谢宁自是不肯,只是谢文昕毕竟天子,拒绝一次还能看在多年情分上姑且称为婉拒,可再有,那便是抗旨。

  谢宁的心思,王桓最清楚不过。

  此时谢宁目光如矩地凝在王桓眸上,王桓却浅笑道:“若在下当年并未重病,又怎得小王爷如今日夜寄念,连被郡主禁足也想要强出门而探望呢?”

  王桓话语间轻佻,谢宁脸上骤然染上微红,眉间皱起,顿然将王桓的手甩开,转身走到窗下刀架前,冷声道:“谁说我是要去看你的?”

  王桓也不恼,脸上笑意更加不减,走到放着刀架的案台边上,一边手肘落在台上,半侧身托着腮,目光腻在谢宁脸面,轻声又道:“若小王爷并非要到府上相聚,如此夜里,又是要到哪里去相会良人呢?”

  谢宁骤然狠狠瞪了王桓一眼,本想斥责,最后出口却只是埋怨道:“更深露重,出来也不知道穿厚一点!”

  不等王桓反应过来,谢宁便将其揪着带到炕上坐下,又拿来一张狐裘盖于其身上,转身想要到火炉里再添柴火,王桓却忽然探身抓住谢宁手腕。

  谢宁回头之际,王桓温和道:“小王爷您在身旁,胜过柴木燃火,难得相聚,过来陪我坐会儿吧。”

  谢宁垂头片刻,却觉王桓扣在自己腕上的手冰冷如霜,他心中亦只剩一声长叹,便转身坐到他身边,将王桓双手握在自己掌中。

  尔后无他,因各人心中皆有顾虑,话中也是多有避嫌,王桓亦无久留便离开了王府。

  行至沅陵侯府门前,还能见到昨日清晨被明校府的兵马践踏后凌乱的痕迹,大门上的的交叉封条也已经被撕开。

  夹着雨气,王桓路过的时候虽然都看不清楚,但是他却仍然站在大街上,隔着浓雾面无表情地凝视许久。

  直到巷子里的那条黄狗不知为何忽然跑到了石阶上,拉扯着脖子对着那两扇大门“汪汪”吠叫三声,王桓眸上凛然划过一道阴冷的光,随后便往窄巷里走去。

  回到小宅子里,王桓坐在铜镜前,一张憔悴不堪的脸倒影在铜镜里,铜镜上的金黄光泽也难掩苍白。

  他微微偏头,阴鸷的目光勾在镜中人的那双丹凤眼上,仿佛有些不太看得清,他又靠前了一些,呼吸落在冰冷的镜上形成一层水雾,王桓慵懒地抬起左手食指,在镜上写下了一个“丁”字。

  初阳微上,王桓刚在炕上稍稍合眼歇息不足一个时辰,门外边传来两阵错乱的脚步声,王桓烦躁地将自己的脑袋往被子里缩了进去。

  谁知这时“咿呀”开门声后,便听见青樽忧心忡忡地问道:“祁大夫,您说咱是不是不应该来的这么早,万一公子他没醒,咱们不就吵着他了?”

  祁缘却不屑闷哼一声,说:“那小子要真睡得着,那是天雷滚滚也闹不醒他。就他现在那心里那些破事情堆着,莫说咱现在说话声了,就刚踩进这窄巷子里那点儿脚步声他都能说把他给吵醒了...”

  如此愤世嫉俗的话声刚落,王桓愤然一手掀开被子,平躺床上,郁闷地盯着梁顶。

  祁缘一推门进来,看见王桓那样子,冷笑一声,目光还停留在王桓身上,却半侧着脸对青樽说:“你瞧你瞧,我刚刚说什么来着?青樽你可别说话了,待会儿他可又要把自己睡不着给赖你头上去了!”

  青樽只嘻嘻笑了笑,便提着菜篮子往后厨走去。

  放下药箱子后祁缘便走到王桓身边,刚侧身坐下,两指已经落到王桓露在被子外的手的脉上,只片刻,祁缘却卒然皱眉,煞有介事地盯在王桓脸上。

  “行了,别嗔了,您来来去去的也就那两句话,”祁缘这刚张开口,“你”字都还没说出,王桓就懒懒地抢先说,“这都过了这么多天,而且谢蓁蓁又出门去了,我要再不去,知行那性子能不闯出来吗?还不如先下手为强,省得要他跑出来了,还拿不准又得碰上个什么事儿。”

  他边说着,边双手撑在床板想要坐起,祁缘虽又急又怒,但眼见王桓力不从心,他又净是口硬心软忍不住要上前扶他一把。

  “但凡您王二公子要是肯听我半句话,您真觉得我乐意天天在这儿叨唠你吗?”祁缘不甘示弱,狠狠瞪了王桓一眼说道。

  这时青樽正好捧着一盆温水进来,祁缘只好先退回到桌边上坐下来。王桓擦过脸后,忽然若无其事地沉声问道:“白遗那边有消息了吗?”

  祁缘怔了怔,说:“秦挚还在迦蓝,白遗信上说他打算今晚入夜后便进城。”

  王桓将帕子都回到铜盆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青樽端着盆子出去之后,祁缘觑着青樽离开的背影,又说:“说来那只丑鸽子也忒通晓人性了,知道玉嫣最近不得出来,居然都晓得往我柒月斋飞来了。”

  王桓意味深长地睨了祁缘一眼,笑了笑,懒洋洋地说:“你这么一说,倒是叫我想起那绿豆老鸽汤的滋味儿,啧啧…等会儿得跟青樽交代一下。”

  祁缘原本正拿着手炉子往王桓那边走去,王桓这不咸不淡的话落到他耳里,他忍不住鄙夷地瞪了他一眼,将手炉随便丢到他被子上,正想说出“没良心”三个字,王桓却又抢在前头。

  手炉被抱在双手里,王桓脸上笑谑渐渐凝固,他偏了偏头,说:“秦挚只能步行进城,加上他身上有伤,从迦蓝到东城,大概需要走上一天。你看看找个办法,将这个消息告诉温剑,在秦挚去到丁府之前,这件事必须得传到许卓为那里去。”

  王桓还没说完,祁缘眉心渐渐皱起,盯着王桓半晌,疑声问道:“你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想放过他,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救他?”

  王桓手指在手路上轻敲,冷笑一声,又道:“他是早晚都得死的,可是这死,必须死得有价值。”

  外面忽然一阵风吹来,将两扇敞开着的木门吹得摇摇曳曳,祁缘皱眉看着王桓,只觉得身上无端发凉。

  这时青樽刚好端着煮好的茶水进来,祁缘心里沉长叹气,便走过去扶着他走下床。

  祁缘忽然像想起什么,便又问道:“说来我早之前就想问你了,明校府里头的人,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安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