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 王侯 第28章

作者:梁州 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朝堂之上 正剧 古代架空

  王桓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懒懒道:“俗话说当局者迷, 倒是咱们祁大夫在这局里呢,心思还跟明镜似的。”

  “这棋局上, 输了赢了,你把这子儿往盅里一扔, 还能大摇大摆地走出这门吃酒去, “王桓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握着的余下棋子噼里啪啦落回棋盅, 直了直身子才接着缓缓道,“可这人心里的局,无论输赢,可都是要见血的。”

  王桓话语声轻如雁上鸿毛,甚至还带有其素日里的慵懒闲在,但如此鸿毛翩然落于祁缘身上,他有意无意地又睨了王桓一眼,却被王桓眸上的冷光刺得如芒在背。

  祁缘边将棋盘上的白子一颗一颗挑出来放在手心上,边低着头沉声问道:“信上说什么了?”

  “哼,”王桓闷哼一声,拿起茶杯润了润唇,接着冷声道,“我就知道这个中绝非仅许卓为一手便能遮住这天,人心怕鬼啊,不过随手送上一菜肉包子,人心里的鬼就赶不及跳出来了。早前我是还真废了不少心思寻思如何才能保住简中正的命,可没想如今反而是省下我去操这心了。“

  “不管简中正到底知道些什么,如果信中所说无误,那他手上捏着的定是陈圳的心腰子,许卓为此人阴险,这么好连根拔起的机会他断然不可放过,便无论如何也定会保住简中正。许卓为虽嚣张跋扈,但也非庸人。他自然明白不久前才先斩后奏地把丁普给拿了,若此时再冒然对这些老臣动手,天下百姓百官定会有怨。尽管如今为他权倾朝野,众人亦是敢怒不敢言,但他是聪明人,人言可畏之理不可不懂,权衡利弊之下,还不如先将简中正放置一时,一来以定君心民意,二来以避打草惊蛇,中间再暗中调查此背后究竟,最后有理有据在手,再一锅端起。”

  “只是...”王桓说话间脸上始终沉稳不惊,有如话中所言不过街头巷尾百姓的寻常家事,可是他说至此处却忽然停了停,目光阴冷地扫在棋盘上,才冷声接道,“陈圳此人,倒是出乎我意料了。”

  一字一句幽幽点在祁缘心里,他眼上蓦地闪过一层稍瞬即逝的寒光,他始终垂着头,手指在棋盅里捏着弃子,没有说话。

  即此时青樽忽然从后院急脚小跑到二人身边,边双手在围裙上来回擦拭边紧张兮兮地说:“公子,廿儿到了。”

  王桓和祁缘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王桓便示意青樽去请他进来。

  只是青樽刚转身又小跑而去后,祁缘看着他的背影,故意压低声音问道:“你明知道他是别人的眼线,你还敢用?”

  王桓冷笑,道:“谙明不晓其后而惮,知暗敢用因先防,若是不知道,那才是真的不敢用了。”

  不多时,廿儿便由青樽带着来到二人跟前。

  廿儿一如既往的温顺谦逊,他来到两人面前后分别颔首行礼。

  王桓一句“不必多礼”还没说出口,祁缘就抢先问道:“你家姑娘近来可好?吃得可香睡得可安乐?可还有那些不知分寸的公子哥儿对她无礼的...”

  “我说祁大夫...”王桓顿时哭笑不得,“您这还有完没完了,您倒是给个机会人家说话呀...”

  反倒是廿儿不卑不亢,他缓缓道:“姑娘近来一切安好,祁大夫不必挂心,姑娘倒是有一话让我带给您,说...”

  “玉嫣说什么!?”祁缘急得已经“嗖”地站了起来。

  廿儿微微觑了祁缘一眼,才说:“姑娘说,就算没了姑娘在身旁的提点,祁大夫也记得要戒掉婆婆妈妈的毛病...”

  王桓这时已经在一旁乐得捧腹大笑,而祁缘脸上骤然青一块红一块,愤然坐会到凳上。

  廿儿无意微微笑了笑,转身又对着王桓轻声道:“姑娘只让我给公子带一句话,频婆长锁清秋,萋萋独留夜月。”

  和风丝丝吹起王桓身上松松垮垮的外衣,他脸上的笑意不减,笑容却逐渐显得有些诡异。只又交代了两句让玉嫣自己保重诸如此类的话,廿儿便要转身离开。

  廿儿前脚刚起,而这时王桓却又问祁缘:“柔化的春旗祭庆典是不是快到了?”

  祁缘忽若怔了怔,瞅了廿儿背影一眼,故作嫌弃地说:“人家的庆典到没到与你何干?您老人家可就在家里歇着别到处乱跑了好不好?这要又出什么事儿了,你家那位可又得嗔了。”

  “祁大夫,您不能与您心上人同赏美景,可也不能拦着我去与良人共渡良辰啊...”

  二人的谈论声似有若无地伴着廿儿不快不慢的步伐,他脸上带着不符年纪的沉着,很快便从宅子后门悄然离开。

  直到后门关上的声音传来,王桓才散去脸上戏谑,顿然换上无尽感慨,叹然道:“我们玉嫣姑娘虽为巾帼,但若是有进学机会,以她聪明才智,是真绝不输男子。”

  祁缘不解看向王桓,王桓觑了他一眼,不由摇摇头轻叹又道:“你看,这不就是了?咱们的祁大夫啊,可还真没玉嫣姑娘那透心玲珑了。”

  频婆长锁烟云,苹姨苦锁玉嫣; 萋萋独留夜月,夜里独访柒月。

  他左手三指在石桌面上一下一下地点着,他目光凛冽地凝视在桌上,缓缓偏了偏头,冷声道:“春旗祭,也该拿些人出来祭旗了...”

  是夜,苹姨正坐在柒月斋杜月潜的书房里,她脸色苍白,眼上难掩紧张忧虑,双手一直握着茶杯,却从来没有喝上一口茶水。

  杜月潜面色沉重,他垂头看着桌面,半晌后才长叹一口气,声音沙哑道:“你也别想太多了,这些事情,本来就是会有浮出水面的一天的...”

  “这十多年了一直好好的!要不是他回来了,怎么会落得这厮天地?”苹姨忽然将茶杯“啪”的一声落到桌面,激动地说道,“十多年了...我们瞒了这么多年了,这件事本来可以跟着我们一起进棺材里就石沉大海的!就是因为他,不是他,简中正能自己把这件事翻出来吗...”

  杜月潜又叹了一声,哀怨道:“这不还没到那地步嘛!而且就算不是他,这些是血缘命脉啊!只要他们两个还活着,就总会有被揭出来的一天啊...”

  苹姨正想开口争辩,然而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二人不禁同时浑身僵硬怔住,张皇失色的相互对视。

  而这时外面敲门之人又忽然小声道:“苹姨,是我。”

  苹姨本已站起左顾右盼想要找地方躲藏,这轻悄悄的一声“苹姨,是我”,顿时让两人松了一口气。

  苹姨手心捂在胸前长舒一口气后才疲倦地重新坐下,杜月潜一声“进来”后,廿儿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进来后还谨慎小心地往门外两边看了几眼,确保无人后才关门入内。

  廿儿走至二人跟前,先是对着杜月潜礼貌行礼,然后便小跑到苹姨身边探头耳语。

  苹姨脸上本就余惊未尽,如今更是越听越皱起眉心。杜月潜瞧她这副模样却始终未有一言,忍不住也跟着皱眉,沉声问道:“怎么了?”

  此时廿儿正好把话说完,苹姨点点头示意他先离开,直到廿儿走出了书房把门轻轻带上后,苹姨忽然冷笑一声,说:“我们不能再让王桓查下去了。他既然已经死了,就不应该再爬起来了。”

  杜月潜窥疑地睨着苹姨,只见苹姨目带凶光却游移不定地盯着前方,握住茶杯上的手越握越紧,他只轻轻摇摇头,沉长地叹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屋里烛光明灭寂静如坟,屋外月光皎洁透亮如刀,凌厉削在柒月斋这还保存着前朝屋围建筑设计风格的庭院里。

  杜月潜屋后的窗檐之下,祁缘这时才缓缓站直身子,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衣摆染上的土灰,神情冷漠地向着园中黑暗走去。

  作者有话说:

  祁大夫确实是有故事的人。

  (我严重怀疑晋江吃了我小可爱给我的嘤嘤液,过分

第四十一章

  ◎王府门童也来挤兑二公子◎

  次日五更, 天未亮,薄雾瞑瞑。

  西城里莫名卷起一阵晨风,吹起路面黄尘。

  陈圳书房里一片昏暗, 屋后屏风前两侧角落里的高脚烛台上点着两企油灯,入堂风每每掠过, 微弱的火苗几尽奄奄一息。

  陈圳正坐在矮几后在纸上低头写着什么,陈翘坐在一侧垂头研磨, 而何联正坐在座下左侧,自他话语刚落, 屋里便一直无人说话。

  这时陈翘见陈圳杯中已空, 转身刚提起勺子要往陈圳杯中舀茶,陈圳却摆手, 微微侧头慈声道:“你何大哥方才说了这么多, 也该渴了, 先给他送去吧。”

  何联一听,连忙坐起身子,双手作揖颔首道:“卑职谢过义父, 可公子位高于我, 卑职不敢接乘。”

  陈翘刚站起, 听到何联如此一说, 愣在原地, 一会儿看着他爹,一会儿看向何联, 手上还捧着那杯窜着白烟的清茶,一时间进退不是。

  陈圳却头也不抬地对着陈翘拂了拂手, 不慌不忙地说:“这里既无旁人, 你便只是他的何大哥, 论才识能力,他日后还得多向你学习请教的,弟弟给兄长上茶的,有何不可?”

  这时陈翘已经来到何联身边,礼貌地将茶双手递上,何联赶紧站起亦双手接过后,又对着陈圳谦逊地说:“卑职不敢当。”

  陈圳抬起手随意摆了摆示意何联不必多礼,只是他始终没有抬起头,这时候他又不紧不慢道:“这些天里也是辛苦你了,等这件事过了,我自会跟陛下提及一二,你等着便是了。”

  何联这时立刻又道:“这些不过分内事,实在不敢乘赏。”

  陈圳手上忽然顿了顿,笔下将最后一勾的顿挫完成,提起笔坐直了身子,沉凝地盯着自己写下的字眼,边缓缓接着道:“行了,也该天亮了,你先下去吧。”

  何联微微皱眉,却也不敢耽搁,又恭敬行礼后转身就要离开,谁知陈圳这时又忽然低声道:“等等。”

  何联不明其意,但停下脚步回头,只见陈圳刚放下笔,一手捏着素纸头额一手攥着末摆,往前伸出一点,眯着眼仔细端详着上面苍劲有力的墨字,边缓缓道:“你就不想问问,简中正与我之间到底有何关联吗?”

  何联沉声道:“如果义父觉得我有必要知道,自然会告知,若与我无关之事,不必多问。”

  陈圳蓦地笑笑,从纸后瞄了何联一眼,又说:“你就如此信任我?”

  何联又道:“何联是义父从街头捡来一手养育到大,若非义父心慈,我早就饿死街头了,不过承恩报泽。”

  陈圳也无多话,直到何联离开之后,他却波澜不惊地对陈翘敛声说:“等你他日坐到那位子的时候,何联此人,切记毋留太近,但亦不可放由过远。”

  三月风和,怡都这一潭深渊在万里宁阳下也算得风平浪静,只是这深不见底之下,谁都不知道到底卷过多少次诡谲惊波。

  垂钓寒江笑寒暄,饵腥应足凑鱼缘。行人疑问空为何,醉翁之意非南山。

  这些日子里王桓几乎都是留在家中,谢宁日日前往军营,早出晚归,有时候回来得早,便先往王桓宅中一会,可每次都被王桓的轻佻无道气得要拂袖离开。

  谢宁自非心小之人,可每次被王桓气走后的次日,他心中的郁闷却始终难消。在营中黑着一张冷脸,不是找这个武士便是找那个将领,非得在竞技台上打到明月当空也不肯离开。

  而在台上这些将士们也断然不敢对他动真格,又见谢宁脸色不容,众人更是不敢多有得罪,很快这些将士们不是甘败下手就是遁逃离开,最后竞技台下竟是所剩无人。

  谢宁这时才冷哼一声,心烦意乱地将红帱送回鞘中便转身离开。

  只是每次当他铁青着脸走出军营大门时,迎着月色,定会远远望见一个红衣公子站在大街上低头来回踱步。

  而那红衣公子听到营门推开的声音后都会缓缓站住回头,模糊中见到谢宁只身站住在门前盯着自己,他只低头笑笑,便云淡风轻地往谢宁方向走去。

  三月渐末,天气也逐渐温暖。

  三月廿七,乃这一年的春旗祭庆典正日。

  春旗祭,是柔化人一年里最盛大的节日。

  柔化年历设定与中原不同,他们并不像中原那样所有的时气节令都有明确的记载,他们一年里所有的节日,皆由他们的大祭师在一年前写入卷册,然后公知天下,柔化的百姓便会按照这些日期来进行农耕庆祝。

  柔化人信奉万源神,坚信世间万事万物因缘际会皆由万源神所创所设。而他们的大祭师,则是万源神遣派世间昭示神词,以致大祭师之位份在柔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春旗祭,乃柔化一年初始的象征。

  年年春旗祭上,大祭师会在柔化圣地长沙摩地中设坛以祭天地。大祭师则会在这一天里连结天地与万源神对话,然后在卷册上大笔一挥,写下即将到来的一年里每一个重要节日,有如春旗祭。

  当年天下大乱,柔化伺机意图造反入侵中原,却被文帝带领的铁马军将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

  退回西北后的柔化人为保自己一方领地,左右掂量斟酌,无奈之下最后还是选择了对宣朝称臣,承诺年年岁贡应求。

  而且为表诚意,还把当时年仅十岁的世子以人质身份留在了怡都。

  宣文帝仁政,加之历经十年铁马溅黄沙的峥嵘岁月,他早亦无心恋战,见柔化诚意臣服,又想柔化乃中原链接北域通商的重要关卡,而且柔化本族的手艺确实精湛,特别是在火技方面的工艺,更是中原各地望尘莫及。

  各方斟酌,文帝深谙见好就收才为仁君之道,之后甚至还越发鼓励柔化与中原之间的经商来往交流。

  一来一往,不少饱经西北风尘的柔化人也渐渐开始留念怡都的繁华安定,每次在怡都一留就是数月,所以也慢慢地将他们的文化传统带到了怡都,而这春旗祭的盛典,便是其中之一。

  王桓谢宁年少之时,王桓最喜中原传统的花朝节,而谢宁却更偏爱来自柔化异域的春旗祭。

  春旗祭正日的前几天开始,柔化人便会在在岷江河畔摆起小摊子来展示他们柔化的工艺,到了正日晚上,更会在码头旁的空地设台庆祝。

  而那时候每到春旗祭傍晚,王程便会带着王桓一起来到淮南王府。

  王程在府前廊下等待绮绒郡主时总是紧张得原地来回踱步,王桓每次见他如此模样,都忍不住一番嬉笑打趣,直到王程不耐心虚,佯作生气将他打发走,王桓才从侧墙纵身跃进院子里。

  而这时的谢宁早就在房前屋檐下翘首以盼许久,只见到那红光刚漫墙头,他便立刻欢天喜地地冲过去。

  王桓每次从墙上一跃而下后,还没站稳就马上牵起谢宁的小手就往外跑,对谢蓁蓁在他们后面的大喊大叫置若罔闻。

  如今数年过去,王桓孤身一人站在胡八街淮南王府门下一旁,脸上带着那张紧绷得难受的人/皮/面/具,微微抬头望向府门前那两只威武的石貔貅。

  廊下青砖仍是一尘不染,只是曾经站在这青砖上静候佳人的风华才子,早已只剩黄尘。

  傍晚时分,金霞斜挂,余辉照地。

  府门前两个小门童各站一边,二人正挤眉弄眼地与对方玩闹着来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