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 王侯 第37章

作者:梁州 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朝堂之上 正剧 古代架空

  谁知他刚跨入门中,一个家仆便急急脚迎了上来,道:“老爷,何寺卿在里头等您一个晚上了...”

  家仆话音未落,何联便已经从里面信步走了出来,走到许卓为面前双手作揖,脸上愁眉不展满是严峻。

  就连许卓为见了心里也不禁怔了怔,他扬了扬眉,冷声问:“出什么事了?”

  何联上前两步,低头沉声道:“简中正在狱中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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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央军都尉贺奉昌年过四十,身段颀长魁梧却没有一般武将那等不修篇幅,爽朗整洁,只有一双锐利的鹰眼还能显示出军官的锐气。

  他昨夜匆匆赶到谢宁新宅门前时,侍从委婉的讲述了昨晚他们小王爷不小心喝多了两杯方才入睡,贺奉昌深明其意,只说了句“无妨”后便一直候在了偏厅,直到刚刚侍从来报说小王爷醒来了,他才难掩心急之色就跟着往里走。

  贺奉昌刚进谢宁房间时,首当其冲刺激到他神思的不是身上只穿着单衣还坐在床边上,两指揉捏在两眉之间的谢宁,而是谢宁床边阶下一侧端坐在矮桌之后的王桓。

  只是他也不敢多话,瞟了王桓一眼便急匆匆地信步来到谢宁跟前,双手作揖微微颔首。

  谢宁双眼未开,皱着眉极其不耐烦地问:“何事?”

  贺奉昌却没有立刻回话,谨慎小心地将目光投向王桓那边,谢宁见他一直不答话,烦躁地睁开眼睛,见其如此便又冷冷地说:“他是本王朋友,可信之人,有话赶紧说!”

  只有王桓还一直垂着头,双手藏在桌下,若无其事地看着案上书卷,却从来没有翻过页。贺奉昌闻言不敢怠慢立刻回头,顿了顿,才沉声道:“庆律寺里传出消息,简公昨夜在狱中投墙自尽了。”

  “什么!?”谢宁心中一惊,骤然放下手,蓦地看向王桓那边,刚巧碰上了王桓惊诧的目光,谢宁的双手扣在床沿木板上,低头沉吟许久,才又冷声问道,“那人还有没有说些什么?”

  “来报的说,简公因先前神智不清一直在胡言乱语鬼哭狼嚎的,何寺卿受不了便将他关到了独自一间的牢房里,本这几日也并无异常,直到昨天巡视的狱卒无意发现简公昨夜饭菜丝毫未动,开门查看时人已经没了。只是...”

  贺奉昌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下来,谢宁本垂头字句听着,这时他更加不耐烦地微微抬起眼皮,见到贺奉昌的余光一直煞有介事地觑向王桓那边,谢宁怒声斥道:“有话就说!只是什么?”

  贺奉昌赶紧回神,说道:“简公在墙上留有了两行血字,写着...写着:诸之奸邪以正道,弑之劣德以昭义。”

  谢宁一听,顿时灵台一寒,他猛地转头望向王桓,只见王桓却只是眉间皱成“川”字地凝视着桌面。

  倘若用的不是“弑”字,堂堂正三品官侯怕也不致于要走到以死谢罪这一步。只是为什么?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要如此?

  谢宁脑子里就像炸开了一团烟花,他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贺奉昌先行离开,正好这时侍从正抱着谢宁的外袍走进屋里,谢宁头也不抬地沉声道:“取我的朝服来。”

  侍从停在原地怔了怔,担忧地说:“小王爷昨日忙了一整天,今日...”

  话没说完,里头就传来王桓微怒的声音:“哪里来这么多废话?小王爷让你去取你去就是了!”

  不仅侍从吓了一跳,平日里这个只会笑脸迎人没有丝毫架子的卢公子竟有如此乖戾一面,就连谢宁也微微吃惊,他略显意外地回头看向王桓,却见王桓始终垂着头看着桌面。

  谢宁哪里会不知道王桓为何如此,中间不过间隔一年时间,两件事从发生到结束竟如此的相似,异曲同工尚不能很好的形容,放着知情者,谁都难免将这两件事连接起来。

  他看着王桓这副模样,蓦地想起了一年前在庆律寺中见到那个奄奄一息的王桓,心口不由抽了抽。

  片刻后,谢宁忽然盯着王桓心虚说:“我会查清...”

  谁知他话没说完,王桓却缓缓抬头,脸上却早已不见方才冷漠,嘴角竟还带着微微笑意,他漫不经心地眨了眨眼,说道:“小王爷初试牛刀不应锋芒毕露,朝廷之上有些话不必亲自说出来,您想要知道的答案,自然会有人替你把问题引出的。”

  尽管王桓脸上依旧带着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但是谢宁此时看在眼里,却觉得好像哪里不同了,只是他看着王桓始终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但又一直说不上来,而这时侍从正好抱着他的朝服进来,他才无奈将视线移开。

  一番收拾后,谢宁穿戴整齐便往屋外走去,路过王桓面前时他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猛地想起到底哪里不妥。

  他骤然转身就往王桓身边走去,王桓似乎被他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着谢宁,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谢宁却一下子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将他的手从桌下抽了出来。

  手掌心上纵横交错长短不一的伤痕还触目惊心,血迹凝固之后就像一条条野蛮的细枝缠绕在他手心里。

  谢宁目光死死地钉在这些伤口上,王桓看他这副表情,心里已经打好算盘正准备装疯卖傻来蒙混过去,双唇微启刹那谢宁却先头也不回地沉声道:“我昨晚弄的?”

  王桓赶紧想要把手缩回来,可是谢宁却越发抓的使劲,王桓无奈,骤然嬉笑道:“在下眼神不好您也是知道的,不过就是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不小心划了而已。小王爷,您怎么把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去呢?这可不太好...”

  “公子公子...我瞧着小王爷是不是出去了,我要不这就给您把祁大夫喊来吧!这伤口放着我也担心呐...”

  青樽本来一直躲在檐下,好瞅着谢宁离开后赶紧去找他公子,谁知这走了个神,就瞧着谢宁的小侍从往院子里走去,便以为谢宁是离开了,迫不及待就往里冲,谁知道还没走到进,就见到谢宁正抓住王桓的手,二人正脸色各异地齐齐看向自己。

  “我...我...我这就去把祁大夫喊来!”二人皆未明言,青樽已经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趁着谢宁走神片刻,王桓迅速把手抽走,马上又旋入两袖内里,谢宁顿时回神,又是着急又是忧心地盯着他。

  王桓垂头笑了笑,又温和地说:“小王爷快去吧,早去早回,行事莫要着急,路上注意小心。”

  谢宁也深知论软磨硬泡借此言他的本事自己是下辈子也不能跟王桓称一个旗鼓相当,瞧着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虽然心中难以放心,也明白再多说也是无济于事,便再无多话,转身便离开了房间。

  瞧着谢宁背影逐渐模糊离去,王桓才缓缓从袖中采出双手,目光凛凛地凝视着手心里那一道道的伤痕,却没有说话。

  四月十七,天阴湿沉,雾浓无雨。

  明英殿里文武百官手持白玉朝板,各自垂头而立,人人脸色各异,雍容华贵的朱太后端然坐在谢文昕斜后方,双手袖于身前,神色寡淡。

  谢文昕垂头盯着何联方才呈上来的奏章,短短十四字,他却看了整整一柱香的时间。

  诸之奸邪以正道,弑之劣德以昭义。

  奸邪何以指,劣德所以示,一目了然。

  这件在朝中一石激起千层浪般的大事,在过往四个月里余震不断,就像地动前蛇虫鼠蚁竞相往外跑一样,在整个朝廷里罩上了一层阴森的烟雾。而这件一直低迷不惜的事情终于在今天又被敲响铜锣。

  谢文昕看着面前白纸黑字,就像能看到牢狱之中石墙上的斑驳血字,只觉得背后被一阵阴冷寒风吹过,彻骨一般。

  幼年起敬重有加的长辈,朝中忠厚贤臣,对于自己无能的失望竟落得要除之而后快,身为天子,身为君王,谢文昕的心里没有一丝勃然大怒,却只是自惭形秽地让他后怕。

  堂上皇帝沉默无话,堂下百官也是一片死寂。在场的所有人在今早入宫之前定也对简中正狱中自尽的事情有所耳闻,各自震惊之余,各自怀中的鬼胎也开始蠢蠢欲动。

  半晌过后,谢文昕才缓缓将一直藏在桌下的手抽出落在桌面,目光扫视了在座一圈却始终双唇紧闭。

  许卓为余光瞥了他一眼,随即又给身旁的何联使了个眼色,何联立刻又稍稍弯身,正声道:“陛下,臣觉此事,尚有蹊跷。”

  堂下顿时哗然,在座众人垂头之间却忍不住你我相觑,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站在一侧的谢宁也皱了皱眉,谢文昕也怔了怔,只有陈圳和许卓为二人一直保持缄默不苟言笑。

  倘若说出此话的不是何联而是任意旁人,都不会让人觉得如此意外。

  而这时何联又道:“简公被囚庆律寺四月有余,中间有严刑拷问有软硬兼施,可简公始终对谋害陛下之事矢口否认。就算早在不久之前简公忽然神智不清而胡言乱语之时,依然口口声称自己无辜被害,为何偏偏在此时就畏罪自杀。臣以为,若只按墙上血字为由而断定此案了结,实在过于草率,理应再加查探,以告清白。”

  虽为庆律寺寺卿,可何联和许卓为根本蛇鼠一窝的事人尽皆知。他的这番话语刚罢,谢宁心中顿然生出一阵恶心,他正想要开口反问“若何寺卿当真觉得简公一案之中有冤,何以偏偏待到此时才来惺惺作态”。

  可就当他一脚刚往前迈出半步,脑海中却忽然想起今日出门之前王桓的话,他心里顿了顿,那只已经半提起的脚又缓缓放下,皱眉沉凝在脚下的朱红漆木板上,没有说话。

  果然,他这刚重新站好,人群中便有人阴阳怪气地道:“何寺卿,这简公在元宵当日要害的可不仅仅是陛下,那还是有许令君啊!凶手谋害陛下可能有冤,但他要杀害许令君那可是证据确凿的呀!您如今要替凶手翻案,您这是置许令君于何处啊!”

  此人正因为躲在人群之中,才敢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尽带讽刺,这个朝廷里早就混迹了牛鬼蛇神,众人皆垂着头,谁也看不见谁在方才此刻看了谁一眼。

  只有谢宁心中忽然一阵暗暗激动,尽管不知道王桓早上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是有意而言,还是瞎猫吃着死耗子,可是对于谢宁而言已经足够了。

  不用追究说话这是谁,有人说出来就好了。谢文昕这时也微微偏了偏头,漠然地盯着许卓为。

  马上,许卓为便立刻正义凛然大声说道:“简公当年跟随先帝左右,中原四境征战多年,丰功伟绩才立名门厚望。谋害天子一事若为当真,那简公也已畏罪自裁; 可若此事乃有人从中作梗而构陷忠臣,而又不得已为其鸣冤,那臣等将如何慰藉先帝在天之灵?又将如何安稳朝廷还有天下百姓的人心啊?臣不过一介儒朽,不足为惜!但陛下若因臣而为天下人诟病,那我等为臣的,留下的才叫罪大滔天啊!”

  “哼,猫哭耗子贼喊捉贼,倒是做得一点都不假!”许卓为一番慷慨阵阵的言辞刚说完,谢宁身后的一位臣子忽然轻蔑地嘟囔了一句,谢宁扬了扬眉,没有说话。

  谢文昕始终冷眼睨着许卓为,他说完之后才缓缓将目光有意无意地投向谢宁。

  谢宁虽然一直垂着头,可此时他却缓缓地摇了摇头,谢文昕也没有说话,马上转头看向陈圳,谦逊地问道:“丞相,您的意思呢?”

  陈圳那张满是沟壑的老脸上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表情,眼里净是老儒一派的木渎,他缓缓道:“臣以为,许令君所言有理,简公毕竟是前朝重臣,若此中有冤,不尽愧对先帝,更难以服众。”

  谢宁心里面不由得冷笑一声,同是前朝重臣,同是蒙冤而死,有人落得坟上无香,有人却成了他人手中筹码。

  谢文昕也再无多言,交代了一番让何联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后便草草结束了早朝。

  只是在众人缓缓离去后,谢文昕忽然喊道:“皇兄留步。”

  早朝完结时已过正午,晨早的浓雾虽已散去,但城中阴沉不绝。

  朱太后从明英殿离开后并没有直接往后宫方向走去,待众人都已离去后,她才高高坐在步辇上从西门宫道缓缓而过。

  宫道里空无一人,两边高筑的斑驳城墙将仅剩下来的日光竭尽遮挡,她双手搭在两边,目光孤傲冰冷地直视着前方。

  直到听到身边脚下多了一人脚步声,她也不回头,冷声道:“人都已经死了,你这是在做什么!?”

  许卓为鬼鬼祟祟地前后左右觑了一眼,确定无人后,才急忙道:“太后有所不知,下官怀疑,简中正的死,跟陈圳那老头子有关...”

  朱太后微微皱了皱眉,却不耐烦地低声斥道:“现在的麻烦是陈圳吗?谢宁现在都开始碰朝堂之事了,你还有这个闲心去管那个老不死的?!当年若不是你手脚不干净还留下了王家那条癫狗,如今能闹出这么些事儿吗?”

  许卓为顿时脸色发青,恨不得能够立刻跪在朱太后跟前,他赶紧又道:“是下官思虑不周!下官明白了,下官保证,万户节之后,淮南王府定不会再出现在怡都里!”

  很快许卓为便消失在这又长又阴森的宫道里,听见许卓为脚步声消失,朱太后才对着身旁婢女沉声道:“跟父亲说,这个人留不得了。”

  作者有话说:

  如无意外这就是万字长章证明要入v了~

  谢谢小可爱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我会更加努力,和小王爷跟二公子一起成长的。

  (你加油,我也加油

  (么么

第五十二章

  ◎小王爷府现细作,二公子处事不惊◎

  今日早朝一番闹剧, 谁也不能置身事外,所谓各怀鬼胎,尽在千秋人面上。

  就如孟至源和他的亲侄子孟远庄。

  孟远庄年过三十, 仪表堂堂是有才识之人,又有其叔中书令孟至源提携, 在朝中正担任着吏部尚书一职。

  二人心事重重地从车上下来后,刚前后脚迈进了长白府, 大门一关上,孟远庄迫不及待地就走到孟至源跟前, 一手抓住孟至源的前臂, 焦急说道:“叔叔,我们不能够再坐以待毙了...”

  “我平日里如何教导你的?凡事莫慌!”孟至源一下子被孟远庄拦在跟前的时候还顿了顿, 随即便不耐烦地甩开了孟远庄的手, 一双鹰般老眼瞪了他一下, 边往里走边恨铁不成钢地说,“我们既然能够平安无事这么些年,你以为他自己很想掀起这些风雨吗?若不是形势所逼, 他绝不会走出这一步的!到底是谁逼死了简中正你还不明白吗?!”

  “可是叔叔, 简中正这么些年里不也一直明哲保身的...”孟远庄不依不饶地跟在孟至源身边, 刚过前院廊下, 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便急匆匆地从环廊向着他们走来, 他只好立刻闭上了嘴。

  孟至源没好脸色地又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赶紧不要再多话,这时孟诗云已经迈着小碎步心急火燎地赶到二人面前, 仓促地行礼后立刻就焦急地说:“爹,女儿今日听闻简伯伯出事了, 此事当真?”

  孟至源扫了一眼她身后紧跟着的两个婢女, 二人慌张低下了头, 孟至源心里也只能无奈叹了一声,缓缓低头看着自己女儿,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慈祥地说:“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爹你莫要骗我,女儿什么都知道!”没等孟至源说完,孟诗云急得快要跺脚地说,“简伯伯出事了,临风哥哥一定不好过的,就算我们两家不能结成姻亲,但是总是一同长大的,爹爹能不能帮帮...”

  “爹爹记得你今天不是约好了盈儿去做衣裳吗?”眼见着自己女儿满脸焦急,孟至源却始终保持着一副慈父温和神情,说着又在孟诗云肩上轻轻拍了两下,慈爱地笑着说,“赶紧去吧,可别让人家等了,我可听说盈儿不喜候人了。”

  “可是爹...”孟诗云被孟至源推着往外走,可是却忍不住一直回头说道。

  “爹知道了,这些事情你不用管,爹会处理好的了。”孟至源边对着孟诗云挥了挥手,边温和笑着说道。

  孟诗云无奈,咬咬牙,转身便往门外走去,婢女连忙从后跟上,刚出了府门,孟诗云忽然微微侧头,小声地说:“随我去一趟淮南府。”

  日出过半,谢宁府里一片寂然。王桓坐在客房的桌后,忍着手上的疼痛艰难在纸上写下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陈,王,简,孟,何,李,停笔之后冷眼端详许久,又拿起笔在王,简,何三个上分别落了个叉。

  因为手掌中的伤口稍微牵扯一下又会开裂,他却忽来倔强,执笔姿势宛已别扭如鸡爪也非得继续写下,写完后歪头细看又觉丑,又胡乱地用手肘将纸往地上一扫,捏起下一张纸又继续写。

  直到门外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他才停下了笔,眼尾扫过门外,嘴角微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