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 王侯 第9章

作者:梁州 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朝堂之上 正剧 古代架空

  “你别在我面前提那人!”谢蓁蓁猛地又一手抓住简临风衣襟,低声吼道,“那个人是他自己活该!你要是还想为舅舅留着点尊严,就别拿自己跟那人相提并论!”

  简临风再次吓到,只不停一下一下地抽噎着,惊慌看着谢蓁蓁,不敢说话。

  谢蓁蓁见他这幅模样,恨铁不成钢地将简临风用力甩开,瞥了他一眼,又瞧了瞧外头晚空,道:“你还是赶紧回去吧,这天都黑了,要让舅舅知道你做出这般事儿,还得担心你一番。你也老大不小了,当今局势你也不是不清楚,别竟做些无谓的事儿了,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过日子吧。”

  简临风面露着急,还想跟谢蓁蓁说什么,家仆却已蓦地走到他身旁,轻轻地说:“公子,郡主说的对,公子您也跪了一天了,先回去歇一歇吧。”

  简临风泄气,不舍哀求地看着谢蓁蓁,似乎想让谢蓁蓁回心转意,可谢蓁蓁却扭头不看他,丝毫没有要与他商量的态度,简临风只好黯然离去。

  谢蓁蓁这才回头,目视简临风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淹没在茫茫黑夜,她才从鼻中深呼一气,转身回府。

  谢宁一直站在府宅之旁小巷边上。

  他处在黑暗之中,目光沉沉看着简临风从灯火阑珊下垂头丧气而过,他双手不知不觉竟慢慢握紧拳头,待听到府门再次关起的“咿呀”声响后,他信步便往皇宫走去。

  简临风一路低头走着,也不知是有意亦或是无意,竟来到了长白孟府门前。

  他蓦地停下脚步,抬头凝视着那高挂的阑额,门前站着一个身披樱红色丝锦白狐绒裘的小姑娘,正面带哀思地看着简临风。

  一人站在石阶之上,一人处在长街之中,姑娘只沉默注视简临风片刻,便转身入府。

  简临风低头苦笑,两滴泪水落在地上,他低声喃喃:“若当年子徽没死,诗云的日子怕是没那么难过了。” 语罢,只继续往简府方向而去。

  天已尽黑,月光皎皎,照落在迦蓝寺塔尖,微光之下只有周围林木的倒影。

  迦蓝塔寺隐秘于怡都县城西北城外的婆萝山山谷的灰杉林之中,因地处深山凹谷,又有杉林遮蔽,极少人知。

  迦蓝塔由木搭建而成,正南面三层檐下挂有“伽蓝塔”牌匾,牌匾上字迹已斑驳。

  塔身呈八角状,出檐各吊铜铃,铜铃早已生锈,风吹过带起的声响哑咧,宝刹为琉璃宝珠。没人知道它何时而建,由何而建,只是岁月刀痕,如若沧桑。塔及三层,塔尖正好齐山高。

  迦蓝塔顶层,正中供有释伽牟尼神像,神像上金漆早已掉落,像身铜层外露,却无锈迹。两面烛台分布,灯火明亮。殿内八面各有方洞,寒风从洞口穿进成过堂风,月光也从洞口流入尽显凄清。

  王桓盘腿坐在垫子上,一手捂着手炉,一手捏着水杯,一下一下磕在桌面,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已经掉漆的桌面,身旁的火炉中烧起的木炭点起火星,发出微弱的噼里啪啦声响。

  一阵急促脚步声由下往上,顺着盘旋状的楼梯逐渐靠近,王桓抬起眼皮遥遥看向楼梯口处,直到楼梯口模糊出现人影,他才蓦地将手上杯子放下,双手捂在手炉上。

  玉嫣带着一位身穿黑衣的男子来到王桓跟前坐下,王桓眯起双眼,隐约看出这人大概三十左右,那人对着他微微颔首,王桓亦稍稍回礼。

  玉嫣左右张望一圈,问:“白遗呢?”

  王桓摇摇头,说:“不知道,把灯点上就不见了。” 说着又看向那男子,轻声问:“听玉嫣说,你有秦挚消息了?”

  那人警惕地环视周围一圈,点点头,压低声音说:“不是秦挚的,是秦挚他兄长,死了。”

  王桓蓦地皱眉,目光清冽地扫了玉嫣一眼,又看着那人说:“细细说来。”

  “自从大半年前秦挚失踪后,明校府一直都在秘密搜寻他的下落,却始终没有寻到半点儿消息。这件事原本也就一直拖着,前段时间其实已经淡了下来,可就最近,也不知为何,董校尉忽然又让明校府的兄弟加紧搜查。我昨日也是一时心血来潮,便想着到当年埋着那些寒门子弟的乱葬坑里看看,可没想竟被我在那堆白骨里翻出一块刻着“秦”字的牌子来。我还记得当年秦挚被留在明校府时给我说过,他们家两兄弟,这牌子一人一块,是他们祖母给他们留的。所以我想,这人应该就是秦挚他长兄。”

  王桓扬眉,问:“明校府还没知道?”

  那人摇摇头:“我第一时间来告诉公子,明校府内无人知道。”

  玉嫣皱眉问:“那你怎知这不就是秦挚呢?”

  “不会,”王桓冷声打断,“许卓为咬秦挚咬得紧,之前的松懈就是为了让秦挚放松警惕,引诱他回来,如果秦挚死了,董晋升不会不知道的。”

  王桓说着,偏了偏头,脖子发出两声“咯咯”响,然后才缓缓继续道:“秦挚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也是个孝顺的人。家人只剩兄长一个,如果我没料错,他是在逃亡之前先将他兄长安放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可是他兄长嗜赌如命,当年在怡都里已经没有赌庄让他进去,欠的债都是秦挚替他还清的。如今到了新地方,秦挚又不在身边,想来是在新地方欠债不还被打死的,而秦挚也并未知道。”

  那人和玉嫣对视一眼,又回头看向王桓,正色直言道:“那公子的意思是?”

  王桓手指在手炉上一下又一下地点着,沉声说:“将消息散播出去,说怡都附近乡镇有外来人因欠赌债被追杀,只说追杀,定不能说死,越多人知道越好,特别是明校府,董晋升一定得知道。”

  那人点点头,站起双手作揖后,便转身就离开了。

  玉嫣低着头,把玩着手中茶杯,轻轻说:“今天简临风在淮南王府门前跪了一天的事儿你都知道了吧?”

  王桓伸手提起水壶,往玉嫣杯里倒上半水,冷笑说:“这能不知道吗?怡都最娇贵的玉面小公子在人家门前长跪不起,连巷口那只黄狗都知道了。不过也该他跪了,简中正什么都没做,却把事儿一口全认了,别说简临风了,就连我都想替他爹喊冤。”

  王桓说着,转头看向方窗之外的明月,可视线之中只有涣散的微光,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可惜啊,世上喊冤的人哭天抢地,可是能昭雪的,却变得麻木不仁,面目全非了...明天天阴有雨,谢宁只穿单衣入宫,会冷。”

  玉嫣看着王桓清俊的侧脸,却觉寒凉。

  作者有话说:

  诗云小可爱悄悄上线了。

  下一章,二公子接小王爷下班

第十二章

  ◎鲜衣怒马不待少年为你归◎

  次日清晨,天起寒风,朱墙内浓雾弥漫,谢宁只穿着玄色单衣,站在崇承宫门口,低着头,短靴踢着昨夜积起的一层浅雪,风掀起屋檐上的白雪,落到他身上,钻到他脖子里,他忽觉有点刺骨。

  约莫又等了半个时辰,宫门忽然被从里打开,璞绵捏着脚步小跑来到谢宁面前,颔首行礼,温柔礼貌地说:“让小王爷久等了,陛下刚刚才梳洗完毕,快请进吧。” 说着,便弓着腰请谢宁入内。

  谢文昕身穿绣龙便服坐在桌前,面前有一套碗筷,对面位置上也有一套碗筷。桌上摆着一大碗还冒着疼疼白气的清粥,几碟精致的糕点,一宫女正站在一侧,往碗里勺进热粥。

  谢宁走到门口低着头,双手伸前作揖,道:“臣谢宁拜见陛下。”

  谢文昕却欣然回头,对着谢宁笑着招手道:“皇兄来啦!快过来,朕听说皇兄一早就在外面候着,朕便赶紧爬起来了。又想到皇兄也许久没与朕一同用早膳,所以特意让御膳房备多了点儿。”

  谢宁道谢,信步往里走后,来到桌边上坐下,手却始终留在桌底,不敢放到桌面。

  谢文昕欣喜地将宫女刚放到自己面前的那碗热粥推到谢宁跟前。

  谢宁受宠若惊,正要抬头道谢,谢文昕扬手在身旁挥了挥,宫女侍从皆退下,他又笑嘻嘻地说:“朕还念叨着呢,皇兄都几天没入宫来,没想这一早起来皇兄就已经候着了。”

  谢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伸手拾起桌上勺子,谢文昕迫不及待地说:“朕听闻御花园最近从南境湟川新进贡了几株当世罕见的白梅,等会儿用完早膳,皇兄陪朕去看看吧!”

  “陛下,”谢宁忽然将手中勺子放在桌面,蓦地站在颔首,声音沉沉地说,“臣有一事相求。”

  天方明亮,昨夜只下了点小雪,挂在树枝桠上,很快就化了。一阵晨风吹来,掀起了地上几片落叶,在地面转了转,又落下。

  谢文昕也跟着放下了手中勺子,他定定地注视着谢宁那碗粥,看了好一会儿,漠然说:“朕早该料到,皇兄天未亮便在宫外候着,定也是为这事来的。”

  谢宁始终低着头,眉心微微皱起,正张嘴想要回话,谢文昕却又淡淡地说:“皇兄上次清晨候在门外,也是为人求情,也是为了要谋害朕的人求情。”

  谢宁听不出谢文昕的感情,只在余光瞥到谢文昕脸上的一丝寒意。他猛地扬起衣摆,顿然单膝跪下,单手撑在膝上,沉声道:“陛下,臣敢以命相保,子徽绝无谋害陛下之心...”

  “行了...”谢宁还未说完,谢文昕蓦地打断,他沉重地抬了抬眼皮,看都没看谢宁,苦笑一声,问道,“皇兄可知,为何他现在才回来?”

  谢宁闻言,心头忽然一顿,眼前骤然掠过一丝疑光,支支吾吾地回道:“子徽他...”

  谢文昕卒然打断,毫无波澜地说:“皇兄先回吧,这件事,朕自有定夺。”

  “陛下...”谢宁抬头,皱眉看向谢文昕。

  谢文昕却始终盯着面前那碗粥,粥上的白烟已经渐渐散去,他沉声说:“先回去吧。”

  谢宁离开后,璞绵上前,谢文昕长叹一气,双手搭在膝上,侧头看向璞绵,自嘲笑笑,说:“璞绵啊,现在连朕唯一的亲人,与朕也只是君与臣的关系了。”

  璞绵只低头,一手捏着袖子,一手将糕点夹到谢文昕面前的小碟子上,轻轻说:“若陛下想去御花园赏梅,等用过早膳后,奴才陪陛下去便是。”

  谢宁走在又长又窄的宫道上,北风萧瑟,两边砖墙高筑,遮天蔽日,城墙之上兵卫手执长枪巍然而立。

  走到皇宫西面流芳门前,侍卫牵来谢宁的骏马,谢宁纵身一跃而上,“咿呀”一声巨响,宫门从中向两边打开,谢宁抽拉着缰绳,坐在马上一步一步往外走。

  身上的玄色单衣被阵阵寒风吹起,他也不觉冷,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城内的寥寥百姓,放眼苍凉。

  刚走出宫门没两步,忽觉眼下一丝刺眼,谢宁猛地拉起缰绳将马停下。

  一个身披绯红绒袍的清瘦男子孤身站在长街一侧,肩前两条长带被北风吹起,在肩前飘飞。

  男子面容僵硬,手上抱着一件深棕色貂裘,始终抬头,目光一直追随着谢宁的踪影,从宫门而出,一直到自己面前。

  谢宁勒马而止,停在他身前,他蓦地对着谢宁微微一笑。

  风吹过,将沙子带进了谢宁眼中,扎得发疼,他却始终没有抬手去揉。

  男子只轻轻眨眼,目光始终留在谢宁英俊脸上,嘴角带笑,温和道:“腊月未过,寒冬依旧,小王爷只穿单衣,若是着凉,在下会心疼。”

  谢宁问:“你怎会在此?”

  男子又摇头笑笑,轻声说:“当年那个早晨,您从此门策马而出时,身上也只穿单衣。在下也说了,若小王爷身体遭病,在下会心疼。”

  谢宁盯着他许久,迟迟没有说话,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鼻子发酸难受,在感到眼眶莫名湿润时,他忽然侧身,将手往那男子面前伸去。

  “上马。”

  那男子低头浅笑,提手落在谢宁手上,谢宁骤然用力将他的手紧握手心,然后矫然侧身,另一只手扶在男子后腰,猛地发力将其往上一带。

  转眼男子已坐稳在马上,谢宁身前,谢宁炽热的胸口贴在他后背,双手围在他单薄身躯二侧,手上缰绳用力一勒,骏马奔驰而去。

  只道是公子长驱铁马,足下白花衔风尘。君卿背暖薄衫,心上风尘葬残身。

  骏马飞奔,一路向着西面而去,从西直门而出,再往北走,至婆萝山,绕山道而行。山道因积雪而滑,一滑一上,所幸婆萝山并非高山,正午之前二人便已来到山顶。

  谢宁先翻身落马,王桓摘下面具后,将手递与谢宁,谢宁扶着他下马,谁知那匹骏马却忽然打了个喷嚏,王桓半个身子还在马上,被这么一抖,歪身便要从马上摔下。

  谢宁眼疾手快,迅速上前,单手扶在王桓腰上,王桓慌张之下也顺势将空余的手挎在谢宁后脖,谢宁手臂用力,将王桓往下一带,王桓翩然落地,却是落在谢宁面前。

  王桓因一时受惊而心跳加速,只觉胸口一顿,呼吸微急。待他站稳后,才发现自己与谢宁几乎是脸贴着脸,甚至还能感受到谢宁温热的呼吸拂在自己脸上。

  王桓心中更是猛然一顿,可他很快便能听到谢宁那颗炽热的心在剧烈跳动,他便故意轻笑,道:“小王爷,您这心里,可是放了几头小鹿?在下怎的听着它们怎么一直在那儿乱撞呢?”

  谢宁总是经不起王桓的挑逗,白皙的俊脸顿时刷红,骤然往后几步,愤然别过脸,走到断崖边上。

  王桓看着谢宁闷声走开的背影,单薄的玄色单衣在风中被吹起,晃晃荡荡的,他只笑着摇摇头,低头看了看手上一直紧抱的貂裘,便往谢宁那边走去。

  走到他身后,将貂裘轻轻盖在谢宁背后,又绕道他面前,将两边拢好,正拿起带子,谢宁却忽然抓住王桓的手,正要开口,王桓却慢条斯理地抢先,道:“小王爷不必发嗔,在下并没有替玉嫣绑过带子,您是第一人。”

  谢宁无果,脸上滑过一丝尬色,只好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今晨会入宫?”

  王桓骨指分明的手缠绕着那两条玄色绸带,在谢宁锁骨处轻轻打了一个蝴蝶结,抬头温和凝视谢宁双眼片刻,笑了笑,退到谢宁身旁,与他平行而立,俯视万千,才缓缓说:“心有灵犀。”

  “我想听实话。”谢宁从鼻深呼一气,蓦地转头看向王桓,沉声道,“王子徽,我要听实话。”

  王桓低头,忽然轻咳两声,谢宁立刻紧张皱眉,伸手想要放到王桓背后,王桓却将他的手轻轻挡住,回头看着谢宁笑了笑,说:“简伯伯因蓄意谋害天子被捕入庆律寺,临风昨日又跪在淮南王府门前整整一天,此事说到底也是因你我而起,以你的性子,岂有不求情之理?”

  谢宁眉心微蹙,只盯着王桓鬓际,听着王桓和声细语,手慢慢垂下,他又问:“那你怎知,我会清晨入宫,行于流芳门,且身着单衣?

  王桓浅笑,道:“当年您替我求情的时候,不也是清晨,从流芳门出,且身着玄色单衣吗?”

  谢宁的眼角渐渐浸润,他颤抖又问:“这一年,你到底去哪儿了?”

  王桓转身,放眼无际天下,却只得一片模糊。

  “一年前,在您府前被刺杀,本也以为今生再无缘小王爷了,当时还觉惋惜,竟来不及道别,”说到这里,王桓故作轻松地笑笑,又继续道,“却没想还能捡回小命,救我那人将我留在迦蓝寺,还请来祁缘大夫替我医治,却从无露面。大概是上天也觉得在下与小王爷情分未断吧哈哈...”

  “一年,整整一年,”谢宁蓦地冷笑打断,“你走的时候也是大雪翻飞,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我觉得你没有,我一直在找你,八方中原,我甚至连南境湟川都去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你不过就只是在怡都荒郊。”

  王桓低头,自嘲笑笑,故意娇嗔道:“我这不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