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倾 将倾 第25章
作者:马萨卡
纸扎的风筝挂了在枝丫上,高高的银杏树下,站着两大一小三个人。
舒儿指着那风筝,抬头看向了楚荆。
刚夸下海口的楚荆眯了眯眼目测了地面与风筝的距离,转头看向了陆随。
陆随正抱臂打算看楚荆要怎么收场,然后就见两人都盯着自己看。
陆随指了指自己:“?”
楚荆点了点头:“。”
锅从天上来,陆随无语凝噎,还是认命卷起袖子。
爬个树还是难不倒镇北将军的,陆随脱了外袍,三两下便稳稳攀上了树顶。
可惜纸扎的风筝被雨淋湿,上面糊着的纸已经破破烂烂,只剩个竹片做的骨架支撑着。
舒儿抱着已经不成型的风筝,上色也已经晕开,神色有些难过地低下头。
“这风筝坏了,再买一只吧。”陆随从树梢轻巧地一跃而下,晃落了几片新叶。
舒儿摇摇头说:“可这是逐月哥哥给我做的。”
过了会儿,舒儿低着头不敢去看他们,说:“能不能……能不能把逐月哥哥放出来呀?”
楚荆蹲下身摸摸她的头,却并不回答,只问道:“逐月哥哥待你很好?”
舒儿重重点头,说:“逐月哥哥再累再忙也会陪舒儿玩,给阿姐带好吃的回来,还帮阿公提菜篮子,他是舒儿见过最好最好的人!”
老伯已经离开,院里的人也都各自忙活去了,舒儿拉着楚荆的衣袖,小声道:“逐月哥哥不是坏人,舒儿知道你们也是好人,所以……能不能放他出来呀?”
孩童的眼里很简单,黑即是黑,白即是白,既然他的逐月哥哥是好人,帮他捡风筝的也是好人,那楚荆和陆随就该把逐月放出来。
陆随想起楚荆方才一阵语塞便觉得好笑,道:“堂堂楚寺卿,竟上了个小姑娘的当。”
楚荆淡然一笑,觉得舒儿倒是机灵,寻了个取风筝的由头给逐月说好话。
不过他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可以看出逐月与府里其他家仆的关系都不错,不少人都在私下议论逐月是遭人陷害。
逐月确实不是寻常家仆,住的地方也不是其他人一样的大通铺,有自己单独的房间。
房内早被搜寻过了,逐月的房间里本就收拾的干净整洁,虽住了许多年,东西却不多,都是寻常衣物和几柄习武的剑。
屋中有些财物积蓄,只不过王府每月俸禄不少,他又侍奉唐王多年,这点财物看不出什么异常。
“这些是什么?”楚荆发现床底下里堆了一箱杂物。
正要半跪下去看,陆随拉住了他,说:“我来。”
盖子上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积灰,打开里面满满一箱,还真是不能更杂的杂物。
“折扇、木剑、香囊……”陆随仔细翻看,发现都是些小玩物,“怎么跟你一样都爱藏些有的没的?”
“……”楚荆心道他身上揣着的都是有用的东西,“这些似乎都是唐王的赏赐。”
“你管这叫赏赐?”陆随随手挑出一柄快断成两截的木剑,用惯了兵器的他还有些嫌弃,“连当柴火烧也不中用吧。”
虽未署名,楚荆认得这扇面是李锂的题字,其中的许多玩物都是唐王的喜好,他说:“我的意思是,这里面有许多是唐王的旧物,被逐月好好收藏起来了。”
联想到在地牢那一番动静,陆随猜测道:“他与李锂似乎交情匪浅。”
初春的阴雨天湿冷刺骨,楚荆的腿伤才好不久,自离京以后这双腿就没好好休息过,自昨晚便感觉右腿隐隐作痛。楚荆面上不动声色,一手撑着木桌暗暗给腿上卸力。
“剩下的他们会去查的。”陆随一手搭在楚荆肩上,揽着他往回走,“再站着你这腿又该疼了。”
楚荆微微一笑没再掩饰,“你怎么看出来的?”
“有什么是本将军看不出来的。”
方才要跪下时,楚荆右腿一瞬间的僵硬早就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才刚回了西苑,见院子里坐着个不速之客。
桌上多了一套茶具,李锂如今还有这闲情逸致,招呼着给人倒了两杯龙井。
“二位回来了。”
李锂目光探寻,停留在陆随向内收拢搭在楚荆肩膀的手腕上,有些意味深长道:“听闻二位关系势同水火,看来传闻是半点也不可信。”
楚荆还没意识到他二人过于亲昵的姿势有什么不妥,打了声招呼道:“殿下。”
陆随直入主题,说:“唐王殿下来此,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李锡虽未被问罪,但府上家丁成了刺客,无论逐月是否受人指使,有何动机,李锂都脱不开责任,还有人翻起李锂多年前涉嫌谋杀小皇子的旧账,甚至已经有阁臣连夜上书弹劾唐王谋反罪责了。
“逐月可有说些什么?”
这话问得直白,有刻意探听消息之嫌。楚荆也并未直接回答,反问道:“殿下对逐月了解多少?”
若是在事发前问他,也许会是不一样的回答,可此时李锂只能说:“他本是我的心腹,自我来兖州以后,是他一直跟在我身边,管理府中的杂事。我这闲散王爷当得无聊了,发现他身手不错,便教他练过剑术,逐月也成为了我的亲卫。”
“我自以为了解他,可我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何要刺杀皇上。”李锂叹气道。
李锂自被贬后离京已有十一年,逐月与他年纪相仿,如今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当年才十几岁的他能与皇帝有什么仇恨,以至于要冒险行刺。
“他可还有亲人在世?”
每个王府的家仆李锂都查过他们的身份,“他出身贫寒,父母早逝,当年天寒地冻,他饿的晕倒在王府前,我不忍心看他冻死,便收留了他。”
这些与王府其他人所说并无出入,可怪就怪在这样的人能与皇室有何关联,难不成是因年幼悲惨,把这份仇恨怪在了朝廷上,才萌生刺杀的念头。
陆随想起逐月戴着面具的半张脸,问起:“他这脸是怎么回事?”
若只看他完好的半张脸,可算得上清俊,可另一侧面具覆盖下的却是狰狞的疤痕,让人看着可怖。
“年幼时他家中失火,右脸被烧伤才留下了疤痕。”
以前也总有人问起,李锂想起从前逐月年纪尚小的时候,看到别人惊异的目光,总是一个人偷偷躲起来,连出门也畏畏缩缩,生怕被人看见。
李锂便命人给他打造了一副面具,刚好只露出完好的半张脸来,又花了好长时间才把他爱躲躲藏藏的性子改过来。
这面具一看就价值不菲,陆随夸赞道:“殿下待手下人匪浅啊。”
正是因他是个重情之人,李锂至今还不敢相信逐月是刺客,认为他是另有隐情才特地来此,说:“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
楚荆道:“殿下请说。”
“可否让我见他一面?”
第28章 必死之人
夜已深了,唯一能透出点光亮的天窗此刻漆黑一片。
外头有轮流值守的侍卫,逐月双脚被沉重的枷锁扣着走不动路,审讯结束后他又睡了一觉,醒来在干草上躺了许久,才缓缓动了动手臂。
楚荆给他上的金疮药效果奇好,只过了半日,伤口便已止住了血,又有人按时给他灌了两剂药,那本该化脓溃烂的伤口硬生生止住了恶化之势。
手上的锁并不牢,逐月活动了下手臂,被陆随刺中的伤口登时又裂开渗出了血,连带着还牵扯到后背的伤口。后背仿佛被火灼烧过,他只咬牙忍着,不肯发出一点声响。
减轻了双手的麻痹感,逐月缓缓把手伸到后背。
背上都是审讯鞭打的伤痕,楚荆药上得仔细,伤口还覆盖着一层药粉。
逐月摸索着,已经分不清伤口在哪一处,他沿着边缘轻轻碰了碰。
“嘶……”
终于碰到了那道横亘在脊背的伤,逐月咬着牙,一滴冷汗从额头滴落。
下一瞬,逐月趴在地上,抓了几把干草塞进嘴里,绷紧了背上的肌肉,竟直直把五指深扎进伤口里,硬生生地把才开始愈合的伤口徒手撕裂!
“唔!”
逐月痛不欲生,又怕惊扰了外头的侍卫,几乎要把一口银牙咬碎,冒出的冷汗让他宛如是刚从水牢里出来。
口中满是血腥味,不知是被干草扎破了嘴,还是被自己咬破了唇。逐月在地上躺了半晌,知道背上已经麻木了,他仍不死心,已经鲜血淋漓的手又绕过另一侧,继续摸索着撕开背上的伤。
“你干什么!?”
漆黑的地牢里有了一丝光亮,冷汗滴进了眼中,逐月看不清来人是谁,只依稀看到他提着盏油灯,身形和步伐竟似乎与殿下有点相似。
我终于要死了么?
耳边是叮当的铁链声,逐月心想,这应该是幻觉吧,上天垂怜让他死前还能再见到殿下一眼。好饿……
他不知道自己在雪地中走了多久,身体已经被冻得麻木近乎没了知觉,脚上长满了红肿的冻疮,那双草鞋早已破了,他只能光着脚,留下一串带血的脚印。
朱门牌匾写着“唐王府”三字,城中家家户户大门紧闭,逐月讨不到饭,那坐着八抬大轿的县太爷看了他就晦气,踢了他一脚,让他滚去唐王府乞讨去。
应该是这里吧?
王府比起衙门还要气派不少,有几个比他高的乞丐在王府门前候着,没一会儿,有家仆从府里出来,放下一箩白面包子,乞丐一哄而上,没两下就抢了清光。
众乞丐每日都蹲守在此,也知道唐王是个善人,抢到的抢不到的,都会自觉离开,明日再来便是,从不打搅这里头的贵人。
逐月正要上去时被身后人猛地推倒在地,连挤都没挤进乞丐堆里,自然是没有抢到一星半点的,他也不知道这个规矩,等人都走了,他才缓步挪到大门前,敲响了门环。咚、咚、咚!咚、咚、咚!
北风呼号,逐月又饿得没了气力,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从府中出来。
“人呢?”
那家丁扫视了一圈都没见到个人影,还以为哪家顽童敢来王府捉弄人了,探出头来往前走了几步,直到踢到一团重物才察觉到异常。
那重物不似石头坚硬,脚踢上去还是软的。
竟是个人,全身被白雪覆盖着,几近衣不蔽体地蜷缩成一团,不知是死是活。
这家丁也不过是个少年,还没见过有死人躺在家门口的晦气事,忙跑进去大呼:“阿伯!有人死在门口!”
门内洒扫的中年人骂道:“又在瞎说什么胡话!”
“是真的!看着像个死人……”
少年战战兢兢去探他的鼻息,惊讶道:“诶,这人还有气呢!”
再睁眼时,逐月看到的不是漏风的破庙,不是缺瓦的茅庐,也不是白茫茫的天空。
房中布置精巧,身下是柔软的褥子,盖着的是上等的棉被,屋内暖融融地烤着火炉,身上的破烂衣服已经换过了套新的,甚至连手上皲裂的伤口也被涂上了药。
只是肚子仍是饿着的,咕噜咕噜的叫得厉害,逐月头昏眼花的以为自己在做梦,缓了许久后再次睁开眼才坐起来。
桌上放着个食盒,逐月小心翼翼打开,里面都是上好的菜肴,掌心贴着木盒,还能感受到温热。
逐月忍了又忍,他不敢随处乱动,更不敢出声喊人,又迟迟不见人进来,他大着胆子从琳琅满目的菜肴中,挑出一个白面馒头狼吞虎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