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倾 将倾 第5章
作者:马萨卡
“也比寺卿有钱。”
“也比寺卿有势。”
范山恨不得以头抢地,说:“啧!你们也忒迂腐了,我亲眼看见的还有假?楚寺卿怎么就不能在上面了?你们是没见到,昨晚陆随说要喝酒,他二话不说给他拿了两壶,还陪着喝了一晚上呢!”
“楚寺卿喝酒了?!”
“我在这干了这么久,就没见他喝过酒!”
“他连酒壶都没碰过!”
“不可能,他怎么会喝酒?!”
一见多识广的狱卒抚了抚短须,总结陈词:“我倒觉得有可能,你看咱们寺卿的样貌,哪家夫人小姐看了不喜欢,再说他的头脑,哪家老爷公子看了不称赞。可他如今都二十九了,大理寺后院的门槛都被媒人踏平了几回,还是没有成婚。这要是寻常人家在这个年纪孩子都好几个了,依我看,楚寺卿很可能就是‘那边’的人!”
“我是哪边的人?”!!!
让人把大门的箭拔干净以后,楚荆一路进来,恰好听见最后一句,问道。
“没有没有!大伙闲聊呢!”范山一惊,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楚荆不疑有他,问:“陆随是于子和放的?”
“张尚书说是您带话来让他放的人,”范山顿了顿,“他又骗人了?”
楚荆倒了杯热茶暖手,“无事,他做得对。”
“子和去哪了?”
范山把整理好的卷宗给他,回答:“他去调查京城的药铺,这是目前所整理的线索。”
韩琰身体一直很好,查过了他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不知韩琰有服用过川乌。
不是误服,就只可能是投毒了。
雀居楼已被暂时查封,店家仔细盘点过,果然少一只酒杯。
雀居楼常年人多杂乱,那天又恰好是贺应淮宴宾,凶手是否曾经调换过韩琰的酒杯,早就逃离现场,甚至离开了京城也不可知,案子暂时只能从宴会的主人贺应淮身上入手。
贺应淮,上清人士,是与韩焱同年的进士第二,家族世代务农,自小家境贫寒,双亲于五年前去世,如今暂住翰林学府。
楚荆点起蜡烛一字一句仔细看,家世清白,是因科举第一次来到京城,没发现他有什么可疑之处。
“他为人方面如何?”
范山对审问过程都做了记录,说:“也许是因为出身贫寒,贺应淮登第后尤其喜好结交权贵,特别是韩琰。他们这些读书人自诩清高,都称贺应淮为人谄媚,自从韩琰成了状元,两人几乎形影不离,贺应淮像是韩琰的跟屁虫,人走到哪,他就跟到哪。除了韩琰,贺应淮似乎不大受其他人欢迎。”
“不受欢迎?”楚荆喝了口茶,身子渐渐有点暖和了,“那他为何要在此时设宴,而且来的人也不少。”
楚荆可亲眼看见了不少同僚,就连陆随也名曰凑巧出现在雀居楼。
“那些人虽然私底下对贺应淮的人品颇为不满,但他毕竟是榜眼,未来的朝廷命官,又出了名的与韩琰关系亲近。日后若想要在这京城仕途更顺畅些,几分薄面还是要给的。”
楚荆点点头,说的倒是有理。
“可这设宴的时间有些怪异。”
范山提笔记下:“怎么个怪异法?”
楚荆说:“四月殿试,五月传胪放榜,琼林宴已过了六月余,贺应淮怎么在此时突然设宴?”
范山也问过这个问题,说:“贺应淮在一个月前告假,说回乡祭奠父母,此宴是特意送行的。”
来来回回忙碌了一天,案情仍是毫无头绪,收效甚微。
楚荆洗完澡,穿好衣服后才后知后觉有什么不对劲。他没有购置私宅,平日都住在大理寺后院的官舍,也没有仆人,换洗衣物都是自己动手,一个人也能把自己照顾得勉强过得去。
干净衣物上摆着一些平常习惯揣在身上的小玩意,楚荆收拾着才发现少了一样。
他办案时过目不忘,平日里却有些丢三落四的小毛病,不是丢了银票就是找不到发冠,还有一回起床发现鞋少了半只,可这贴身藏了十年的银戒指,是从来没有弄丢过,甚至精心保存保存得连一丝污渍锈迹都没有。
楚荆找了一圈,也不管哪只是左哪只是右,匆忙套上鞋就奔向牢房。
值夜的狱卒听到动静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走近一看才知道是楚荆一头扎进干草堆里翻找东西。
铺得好好的稻草被翻弄得乱七八糟,枯草沾得楚荆满身都是。
“寺卿,您在找什么?”
楚荆手上动作不停,问,“你有没有看到一枚银戒,就在草堆里?”
狱卒从没见过楚荆这般急切的样子,说:“陆将军出狱后,属下已经清理了一遍,什么也没有发现。”
“怎么会没有?”楚荆喃喃自语,“陆随……”
狱卒正要帮他再找一次,楚荆拍拍身上沾着的枯草夺门而出。
“您去哪儿啊?”
楚荆一心想着弄丢的银戒,空荡荡的监狱里只有小狱卒的回音。
深夜又下起鹅毛大雪,暖炉里的炭火将要燃尽,陆随站在烛台前,借着烛光端详两枚戒指。
银戒做工粗糙拙劣,上面刻着成对的简陋花纹,表面也不够平整光滑,实在谈不上精美。
可这是陆随亲手做的。
他十八岁那年立了军功,获了奖赏,营地条件艰苦,没有商人来此地买卖,他便把赏赐的银杯熔了,自己上手花了两天时间打了两枚戒指。
其中一枚圈口偏大,戎马十年,陆随双手粗糙,指节凸起,满是老茧,这戒指他早已经戴不上了,但还是习惯带在身上。
他想不通为什么楚荆也要把银戒藏在身上,此人诡计多端,最擅长骗人感情,难不成是故意让我看见的?
比起这个,陆随更头疼该如何处置这枚戒指。
难不成真跟他说:“我以为这是我的那枚,就顺手捡走了。”
这不就等同于承认这么多年自己对他念念不忘,一直把定情信物藏在身上?
说出去都让人笑话,陆随丢不起这个脸。
或者派人偷偷潜入大理寺官舍,把戒指放回去。 但大理寺是羁押重犯的地方,戒备森严,稍有不慎,传出去名声不好。
正当他犹豫要不把戒指扔进炉里直接熔了时,突然听到将军府大门被敲得震天响。
已经是亥时了,跟了陆随十多年的管家刘叔正要睡下,听到有敲门声又提着灯笼起身开门。
“阁下是?”刘叔甚少出门,近两年才在将军府定居,楚荆也从未登门拜访过陆府,因此他认不得楚荆。
“在下是楚荆,我有急事找陆将军,可否通报一声?”
将军府经常深夜传来急报,因此他见楚荆着急的样子也不出奇,就去找来了陆随。
“你怎么来了?”陆随假装惊奇,看见楚荆站在会客室,窗外北风刮地呜呜响,炭火还没燃起来,楚荆身上也只穿了件薄衣,冻得耳朵通红。
陆随小声吩咐让刘叔取件大氅来,嘴上仍是不饶人:“你怎么穿这么少?楚寺卿莫非改主意了要来抓人?”
楚荆一路跑来,额头冒着汗,反倒没觉得多冷。
“昨日在大理寺你有没有看见一样东西?”
陆随明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居然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装傻:“什么东西?”
楚荆本以为是被陆随拿走了,看他这副模样也不太自信地问:“就是一枚银戒,我平常带在身上的。”
陆随心虚地倒杯茶闷一口,被冷茶冻到牙齿打颤,反问道:“既然是在你身上,我怎么会看见呢?”
“真的没有?我以为是昨晚睡着以后不小心掉出来的。”楚荆越问越没有底气,声音越来越小。
“没有,没看到。”
“抱歉,深夜打扰了。”楚荆心慌,没留意到陆随的神色,匆匆道歉又跑着离开。
刘叔取了衣服回来,却只有一个人,问楚荆:“将军, 这狐裘是否还要?”
“不用了,放回去吧。”
大晚上被楚荆一搅和,陆随彻底没了睡意,自言自语道:“当年一声不吭就消失,这破戒指他这么紧张干什么?”
刘叔以为陆随在问他,想了想说:“这……我开门时见这位楚公子还喘着气,附近也没见马车,应是急着跑过来的。”
“罢了罢了,关门睡觉。”
将军府离大理寺不远,楚荆先回到大理寺取了灯笼,沿着昨日大理寺通往雀居楼的路一路走过去。
路上的雪还没有消融,在地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积雪。楚荆还借了徐鲁的拐杖,一边提着灯笼看,一边用拐杖在地上探。
既然戒指没有落在监狱里,也没有被陆随捡走,那么很可能是在昨日的路上丢失,如果还找不到,楚荆只能进皇宫找一趟了。
楚荆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走一步探一步,不时戳中地上的小石子,也顾不得冷,毫不犹豫地探进雪里。不是。也不是。
只希望别被人捡走了。
雪地里的寒气刺骨,楚荆的双手冻得麻木通红,只好时不时停下来哈气,等冻僵的手指恢复了知觉再继续找。
夜色已深,只有巡逻的金吾卫和孤零零的打更人。
查案最重要的是有耐心,楚荆十分擅长此事,他一遍遍地找,固执地相信总有一个角落总能找到丢失的东西。
“好了别找了。”
楚荆本来蹲在地上,雪水开始融化,浸湿了他的鞋子,突然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把他拉起来。
感受到楚荆周身的寒意,陆随脸色不太好,把大氅披在他身上说:“一枚银戒而已,值得你如此紧张?”
双手简直冻成冰块,陆随包住楚荆的手,试图传点温暖给他。
路上只有两串模糊的脚印,楚荆摇摇头推开陆随,说:“不必管我。”
陆随看他被冻得脸色苍白,一股无名火起,一想到这事是因自己而起,只好耐着性子劝道:“先回去!夜晚容易着凉,明日我帮你找。”
“我再找找看。”
“这么长一段路你一个人怎么找?”
“别管我了。”
拐杖碰到了什么障碍,楚荆蹲下摸索,又一次失望地丢开手中的石子。
“楚荆,不过是一枚戒指……”
“不是的!”楚荆终于抬起头,不知何时已经红了眼眶,“是你送给我的那枚!”
陆随藏着戒指的右手握紧藏在宽袖中,他突然后悔了。不该骗他的。
楚荆意识到自己迁怒于陆随,深吸一口气,背着陆随悄悄抹了一把眼睛,说:“抱歉,我把它弄丢了。”
“我曾发誓要把它收好,是我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