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笙箫 墨玉笙箫 第4章
作者:疏影残雪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元晦一招金蝉脱壳,挣脱了墨玉笙,搪塞道:“来日方长,明年今日我再陪着师父去。”
墨玉笙眼底动了动,一丝隐痛划过,很快被收入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
他难得一本正经道:“春风虽遇重回首,落花不再上枝头。元晦,光阴向前,过去的事很难再回头。也许明年今日,你想与为师一起,也不一定再有这样的机会。”
元晦不知怎的,眼皮猛地一跳。
他脱口而出:“怎么?师父有事?”
墨玉笙将他掰向门口,“瞎想些什么。我是教你做人。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懂不懂?”
元晦微微欠身,急促地嗅了几口怀中的安神散,跟着墨玉笙,出了门。
第4章 毒发
小镇万人空巷,人流朝着蔽日台涌去。
蔽日台是春山镇标志性建筑,逢年过节镇上的祭祀活动或是庆典仪式都在这里举办。
蔽日台依着春山河而建,与之比肩的是一个高三丈的巨型水车,直插春山河。
每年小满,蔽日台上会点满火把,到巳时,由镇上百岁寿星捧一碗白水,自蔽日台洒入春山河中,寓意水源永旺。而后老寿星会敲响蔽日台上的祥云鼓,以为号,镇中百姓击器相和,在一片喧嚣中,开启水车,召唤白龙,祈求未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两人赶到蔽日台,不想来晚了一步,台上人满为患,连见缝插针的余地都没有。
两人只好退回到台下。
恰好此时,有人认出了墨玉笙,大喊了一声“墨神医”。不知是谁拉了两人一把,跌进个空地,从这里勉强可以看见蔽日台上的祥云鼓,退而求其次,也算个观景的好位置。
墨玉笙揽过元晦的肩,将他拢到跟前。
他低头在元晦耳畔道:“想什么呢?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马上到巳时了。一会儿会开启祭祀,召唤白龙,许愿盛世。你若有私愿,抓紧吐个痛快,没准白龙能许你。”
元晦整个人都不在状态。
他满脑子都是那句“也许明年今日,你想与为师一起,也不一定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坦白来说,从在苏园握住墨玉笙手的那刻起,他就没想要松开。
但墨玉笙生得好,若哪天他想婚娶,当天就能把堂拜了,是夜就能入洞房。
到了那天,他还会挂念这个从废井下拖出来的徒弟吗?
元晦心绪不宁在听到“私愿”二字时戛然而止。
他神色紧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蔽日台上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了许愿的最佳时机。
片刻后,一声“吉时到”响彻上空,小满祭祀仪式正式开始。
水车开启,人群疯涌至河岸,企图以最近的距离瞻仰巨轮的风采。
不知是谁带头从蔽日台上扔下火把,紧接着一发不可收拾,人群欢呼一阵高过一阵,仿佛烈火之后,便是江河易满。
乐极生悲。
几个火把被河风推着,卷进了水车。祭祀所用火把做了特殊处理,燃布浸有南海海蛟油脂,风雨不灭。
这不灭之火本是为确保祭祀顺利进行,此刻成了祸根,将水车生生点着,烧成了一个巨型风火轮。
人群爆发出一阵骚乱,里面的人大喊“着火了”往外退,外面胆大好事者削尖脑袋想往里面钻,两股人流撞在一起,一时间鸡飞狗跳。
墨玉笙眼疾手快,一把将元晦拽进怀里,卷着他退到河畔。
正这当,有人尖叫道:“有人掉进河里了。”
元晦顺着叫声往河面看去,只见一个七八岁女童死命的扑腾着水面,她身侧是熊熊燃烧的水车。
几乎在同时,一个中年男子直直地跳进了河里,他水性不错,几下滑到女童身侧,将他托出水面。
“是赵喜儿和她爹。”
“快!快游回来!”
……
就在男人托着女童准备上岸时,风火轮忽地发出一声低吼,旋即化作一条火龙,咆哮着扑向了河面,激起千层浪。
几仗高的巨浪将父女两掀翻,毫不留情地拖进了一片火海里。
临河的人群被惊呆了。
小镇数十年如一日安宁,何曾有过这等天灾。
有头脑清醒的喊了一嗓子:“快,快去找衙门的官爷来。”
有人喊道:“让一让,快让一让。”
又有人喊道:“娘的,堵死了。出不去,进不来。”
岸上乱成一锅粥。
水下是一片炼狱。
父女置身火海,不多时便会烧得渣都不剩。
元晦被吓得失魂,“师父,怎么办?”
没有回应。
他下意识去抓身后人,抓了个空。
他心头一震,扭头看去,那人不知何时消失了。
“快看,有人跳下去了。”
五月,初夏天,元晦后背倏地蹿上了一层冷汗。
他一把扒开人群,冲向河边。
是墨玉笙,化成灰他都认识。
元晦脑中“嗡”的一声响。他本能撑起身子,翻上雕栏,被三四个从震惊中回神的壮汉一把扣住,拖了下来。
元晦三两下放倒壮汉,不管不顾地冲到栏杆旁,大喊一声“师父”。
他正打算翻身跃下,半个身子没入火光的墨玉笙忽地回头,抛来一个十分骚包的笑。
“乖乖等着,别给我添乱。”
一句轻飘飘的话,力压呼啸的烈火,鼎沸的人声,一丝不落地飘进了元晦的耳里。
刚才还失心疯似的魔怔少年,忽然就安静下来。他脊梁挺得笔直,站成了一尊顶天立地的玉佛。
片刻后,元晦转身,抬手指向几处栓着巨鸢的麻绳,朝人群喊道:“大家抓紧把绳索取下,打上结抛下去。”
另一边,墨玉笙一头扎进水底,自水下避开横在三人间的火龙,游到父女二人跟前。
女童惊吓过渡,伏在男子背上,陷入昏厥。男子护着女童,体力几乎透支,奄奄一息。
墨玉笙将女童卸下,抗在肩头,一只手绕到男子身后,借着水中浮力,将他托起。
此时,元晦与一众人已将麻绳接好,七手八脚地抛进了春山河中。
救命绳索就在眼前,中间却隔了一条火龙。
“不行,够不着。”有人绝望地说道。
正这当,河面刮起一阵疾风,吹起麻绳穿越火线,分毫不差地落入墨玉笙手中。
岸上人顾不得思考这匪夷所思的超自然现象,手忙脚乱地开始收线。
元晦站在最前端,将全部力气灌入十指,只恨自己没能长出三头六臂。
他的心乱急了,也怕急了。
回想起来,两年前血雨腥风的那个夜晚,他躲在废井下,都没有如此的惊恐交加。
又是一阵风,将横在三人前的火龙拦腰斩断,生生破出道豁口。
墨玉笙手握麻绳,借力拖着父女二人飞速穿越豁口,身上竟连个火星子都没沾到。
临近河畔,三人被缓缓吊出水面。
墨玉笙一手一人。
他眉眼如画,发如墨染,像个踏碎长空的仙人,风姿卓绝。
“白……白龙神显灵了。”
不知谁说了那么一句。
先是一人,而后两人,而后三人,顷刻间,整个河堤淹没在“白龙神,白龙神”的呼喊声中。
……
三人平安上岸,人群蜂拥上前。
所有人,除了元晦。
透过人群缝隙,他看到那个人正在俯身施针。
一如既往地淡定,一如既往地遥不可及。
半晌,元晦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后知后觉到掌心的一点痛意,低头一看,竟已血肉模糊。
他在衣摆处胡乱抹了几把,扒开人群,挤了进去。
救命的绳索被熏得乌黑,像根烤焦的麻花,蜷在墨玉笙脚边。
元晦怕碍事,弯腰捡起,随手一卷。
“啪”,绳索干脆利落的……断了。
元晦当场僵在原地。
他迟疑片刻,摸到另一处,轻轻一拉,断了,脆得像根水萝卜。
这么个破玩意,如何能承受三人之力?
元晦原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苍白如纸,比地上两个昏迷不醒的病号还要难看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