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笙箫 墨玉笙箫 第50章
作者:疏影残雪
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走出几步,忽地想起了什么,匆匆转身,指着桌案上的酒壶叮嘱道:“剩下的给我倒了,不许偷喝!”
小火慢煨,酒壶流口温温吞吞吐着酒香,看上去,甚是纯良无辜。
元晦在他身后,无声地笑了笑,“好。”
哪知半个身子挤进厢房的墨玉笙,又骤然收了脚,转身朝中厅走去。
元晦:“师父去哪?”
墨玉笙没好气道:“给某个没良心的小王八蛋配安神散去。”
没有被指名道姓的小王八蛋生怕这个响亮的名号落不到自己头上,忙接口道:“多谢师父,我陪着你一同去。”
墨玉笙朝他摆摆手,“你老老实实回屋换身干净的衣裳,别出来给我丢人现眼。”
无故得了骂的小王八蛋看上去心情甚好,来时一身沉郁寡欢之气淡去不少,他一路目送墨玉笙消失在草木尽头,方才恋恋不舍地收了目光,低头扫了眼襟前被蹉跎地几乎看不出本色的血迹。
墨玉笙对他这几日的行踪不闻不问,风淡云轻地就将这十日翻篇,元晦便顺着这台阶往下走,索性将菊花坳之事烂在心底。
只是,他永远也无法亲口告诉墨玉笙,他听了他的话,逃到了很远,也下定过决心,与他彻底了断。
可惜他越过了千山趟过了万水,眼中所见,耳中所闻,脑中所想的,却依旧是他。
他也并非没有恨过怨过墨玉笙。
上天赐他一个“曦”字,却未曾给过他半分光明。
墨玉笙是他的光,照亮了他半生路,却被一个叫墨舟遥的人,生生掐了去,从此堕入黑暗,不见天日。
怨毒的藤蔓在他心底疯狂滋生,他终不敌心魔,被反噬了心智。
他于是蜷缩着身子,躲在无人在意的躯壳里,任由陌生的自己一下一下,朝着弄人的命运挥剑。
可当心魔企图与他合二为一,强行将墨玉笙从他脑海中抹去时,他还是挣扎了,甚至凭借一线清明,逆风翻盘,重新压制住了心魔,拖着卑微的身躯,回到了羽庄。
与此同时,他在心底做了个决定。
无论眼前人是墨玉笙还是墨舟遥,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那个血夜,那一点绕指的温柔。
倘若对墨玉笙的依恋是种病,他已病入膏肓。
此乃绝症,无药可医。
连血仇,也不能。
…………
第53章 妖女
翌日,两人乘坐马车,一路驶向西南,踏上五毒山访药之旅。
车夫是羽庄的伙计,名叫来风,年纪与元晦相仿,在入羽庄前跑过一段时间江湖。
车行三日,来到一处荒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来风正愁没地填肚子,远远瞧见一间面馆,装潢甚是简陋,几块破木板子彼此支撑,勉强够遮风避雨的。
来风身强力壮,新陈代谢格外快些,他饭量极大,是个妥妥的饭桶,可惜肚子存不住货,经常是刚吃了上顿就惦记着下顿。反观帘后二人,靠着几口茶水就能撑上一天,在来风看来,简直匪夷所思。
他与二人混得熟,也不避讳,撩开车帘,嬉皮笑脸道:“墨爷,前面有间面馆。”
墨玉笙见他这副成天吃不饱饭的样子觉得好笑,逗他道:“怎么,才刚吃过八个包子,这么快就又饿了?”
来风摸着浑圆的肚皮,吐了吐舌头,不太好意思地说道:“那家包子水,不实在。”
墨玉笙见他圆鼓鼓如发面馒头似的腮帮子,忍不住手欠,伸手掐了上去,“那倒是,怎么也比不上我们来风的脸蛋实在。”
来风惨遭这突如其来的咸猪手,脑子发晕,手一抖,险些连人带车一道栽进阴沟里。
元晦一张俊脸顿时黑如锅底,他终于忍无可忍地说道:“师父!请自重!”
墨玉笙艰难地收起了满身的轻浮,憋出一脸浮夸的庄重,“走,随我吃饭去。”
三人下了马车,进到面馆。
店内坐满了南来北往的食客。店外搭了个简易的遮阳棚,摆放了几张桌椅。
三人在店外挑了处空桌,点了些茶水和五碗汤面,坐等上菜。
店不大。跑堂,收银,掌勺都压在两人身上。平日里一天到头来不了几位客人,两人游刃有余。今日也不知遇上个什么良辰吉日,里里外外坐满了食客,急得老板满头大汗。
偏生他又是个实在人,不忍怠慢每位贵客,咬牙翻出了压箱底的花生核桃,挨个送到每桌,边真诚地给人赔不是。
元晦接过核桃,刨开,细细地除了碎屑,无比自然地递到墨玉笙跟前。
墨玉笙嘴刁钻,臭毛病多,比如吃核桃仁可以,不能沾核桃皮。元晦便一丝不苟地将核桃皮去得干干净净,简直比面馆的桌椅板凳还要光洁,看得来风目瞪口呆。
他与元晦年纪相仿,又是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当下叹道:“元晦公子可有心上人?哪家姑娘若是能被你看上,当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元晦将新鲜去壳的琥珀色核桃仁放入墨玉笙跟前的碗碟,抽空对着来风笑了笑,简短道:“有!”
来风顿时媒婆上身,凑上前去,问道:“果真?那姑娘定是生得花容月貌吧?”
元晦想也没想,点头道:“嗯。”
来风肉眼可见地羡慕,“那可真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元晦从碗中又捏了粒核桃,摇头笑道:“可惜,是我一厢情愿。”
“什么?!”
来风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在他看来,元晦无论长相,气度,学识都非凡人,更遑论他待人接物滴水不漏,简直是恭良温俭让的代名词。
“姑娘可说为何?”来风追问道。
元晦低头摆弄着核桃皮,闻言,轻轻笑了笑,他瞥了一眼如芒刺背,如鲠在喉的墨某人,用略带戏谑的语气说道:“大概是嫌我长得丑吧。”
来风大惊,几乎要拍案而起,“什么?元晦公子的长相还有人挑?依我看,那姑娘不是抽风就是有眼疾,要不就是脑子进水了。”
末了,他不解气,又愤愤地补了一句,“八成是脑子有病。有病需得及时医治,真想给她送去两副治脑疾的药方。钱我掏。”
正巧老板端来两碗汤面。他满脸歉意地说道:“几位客官,不好意思了。料不够了,只能先上两碗。剩下的三碗恐怕要等些时候。”
不待来风开口,墨玉笙收了满脸的黑线,笑容可掬地说道:“不打紧。两碗就两碗,余下的三碗先匀给其他人。”
他直勾勾地看向来风,似笑非笑道:“反正这位小兄弟皮糙肉厚最是抗饿。”
“墨爷……”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来风瞬间蔫成根霜打的茄子。
小的不才,平生最不扛的就是饿……
墨玉笙话说得重,到底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对元晦唤来一个空碗,与来风分而食之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原本穷讲究多,对这清汤寡水提不起太大兴致,一顿饭吃得三心二意。
左顾右盼间,他瞧见一伙人,约摸十来个,风尘仆仆地朝这赶来。这伙人足力不错,应有轻功伴身,个个携刀带剑,是江湖人无疑。
墨玉笙顿时后宅嬷嬷上身,趁那伙人靠近,闲不住的爪子伸向了其中一位,“这位大哥,看你行色匆匆,可是前方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那位英雄显然不愿搭理,胳膊不耐烦地甩了甩,足力瞬间加快了几分,扭头却见那俊美食客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在身侧,丝毫没有落下风。
看来是同道中人。
英雄于是放缓了步子,道:“魔教神女被抓,由八大门派主持正义,在玉华锋举办屠魔会。大家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你若也想去插上一脚,就抓紧咯。”
英雄说完,使出轻功,追着前人而去。
“是阿陌。”
墨玉笙正思忖着要不要去凑个热闹,耳边蓦得响起元晦的声音。
他沉默地看了一眼元晦,猛地提了真气,使出踏雪无痕,负手往前飘去。
他身姿卓绝,一起一落间,衣诀翻飞,飘摇兮若流风回雪。可惜他足下轻盈,心头却似顶了个大锤,沉闷不已。
算起来,师徒二人总共也就与阿陌有过两面之缘,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元晦如何能识破阿陌的真实身份?
莫非他在暗中调查过马蹄莲教?
何时开始?又因何如此?
他与魔教,究竟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干系?
这么想着,墨玉笙在秋风萧瑟中吐了口绵长又无力的白气。
那个只会吊着脆生生嗓音,一口一个师父的稚儿,早已消失得连根毛都不剩。余下的这个端着张和尚脸内里却似生了八百个心眼,分明很近,又似很远,叫人看不真切。
偏生……自己又对他无可奈何。
就这么心事重重地,他与元晦一前一后上了玉华峰。
玉华锋原是处名不见经传的野峰,人迹罕至,如今被一干江湖人围得水泄不通,颇有数月前英雄大会的势头,这等盛况,连过路鸦雀见了,都忍不住驻足枝头,凑个热闹。
马蹄莲教原是西域魔教的一支,因其诡异狠辣的蛊术闻名,在第六任掌教南宫七夜的率领下,征战南北,结束了长达二十年的群魔割据局面,完成西域魔教统一,并于十年前进犯中原,被周怀恩以一柄未央剑斩首于昆仑山,从此魔教元气大伤,退守西域。
伏蛰十年,魔教回血,如今明面上虽尚未大举进犯,却在暗中利用蛊术做着扒皮吸血的勾当,不少武林高手都遭其黑手,连中原楼楼主的独子都未幸免。
是以魔教神女被俘普天同庆,在座各个磨刀霍霍,生怕晚了就没地儿下刀。
墨玉笙便顶着一张铁掌也拍不烂的面皮拖着元晦生生挤进了摩拳擦掌的人群。
只见人群中央立了个十字木架,一个紫衣女子手脚被束,五花大绑于木架上。
她垂着头,闭着眼,青丝与紫衫在寒风中瑟瑟,看上去像只折了翼的破风筝,若非顶着魔教妖女的名头,寻常人看了很难不动恻隐之心。
她身旁站着个青衣道士,手持长剑,正是仓山派副掌门王诚子。
他高举长剑,“除魔卫道,匡扶正义!”旋即挑剑对准阿陌的腹部,“我仓山派掌门余秋阳死于魔教之手,今日由我王诚子开道,替数百仓山弟子讨一捧妖血,来敬我掌门在天之灵。”
阿陌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像落水的蚊虫扑腾了几下膜翅,便没了动静,无力地垂着。
刺向她的剑极为刁钻,能开膛破肚,却不致死,留给她足够的时间去承受在座各位的千刀万剐。
谁料剑尖入腹的刹那,两股气流直逼剑身,顷刻间将剑身逼退三尺,王诚子腕不受力,长剑险些脱手。
不等王诚子发难,一黑一白两道人影落到了他跟前。